深夜里,山林之中,傅尧站在一条小路的一侧,静静地迈了一步,沉着声音说道:“郡主,你又要一声不吭地走掉么?”
傅尧对面的那个人,一身男装打扮,却依然掩盖不住面部的清秀和美丽,她向后退了一步,却坚决地说:“我要去胜芳找他。”
“不要胡闹了好么?”黑夜里,看不见傅尧的表情,只听见那冷冰冰的声音之中,有着一丝柔情和担忧:“胜芳是什么地方,能轻易就去么?山高路远且不提,单就是许沉然在那里起兵叛变,你去了就凶多吉少!”
乐睿别过头去,右手抓了抓肩上的行囊,低声说:“怎么不能去,我去看他,你不要阻拦。”
“我实话告诉你,你想要去见的人,可不见得希望见到你,你难道没有听说么,太子被劫持,现在生死不明,那个叫杜焚琴的老尼已经死了,顾居安,他现在满心都是复仇,钱顺的手书你也看过了,你去了,他会怎么对你?他已经变了,不是以前的顾居安了!”
乐睿低下头,眼里噙着泪水:“我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去见他!”
听着黑暗之中那轻微的抽泣声,傅尧的心里仿佛针刺一般阵痛,他深深地了一口气,将左手中的宝剑换到右手,左手伸出来,拉着乐睿说道:“那好,我带你去。”
胜芳古镇外十五里的兵营内,一间账房仍然亮着微弱的烛火,顾居安在等下,仔细翻阅着兵法军书,全然忘记了此刻早已经是深更半夜。
“谁?”帐外一个黑影划过,顾居安敏捷地冲出帐房,却发现四下无人,一如往常,他想着可能是自己最近太过劳累了,便揉了揉额头,转身撩开了帐帘。
一抬手之间,便看见乐睿一身黑衣伫立在自己的面前,傅尧在一旁,沉着面色,缓缓向顾居安走来,两人交错的一瞬间,傅尧沉声说道:“我带她来见你,你们聊,我守在外面,你的人是不会发现我的。”
顾居安没有答话,反而是抬起的脸上,多了一些决绝和冷漠:“你来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乐睿昂起一张小脸,眼中全是泪水,这泪水之中,有喜悦,也有悲凉。
顾居安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你我本是云泥之别,现在,我更是江湖上的一个亡命之徒,请恕顾某无礼,不能误了郡主的终身。”
乐睿的眼角滑落一颗泪珠,她上前一步,抽泣着说:“大婚之上,你忽然就跑了,难道就不是耽误么?”
“郡主……”
“不要叫我郡主!”乐睿含着眼泪瞪着顾居安:“我不再是你们口中的郡主了,我爹娘已经死了,我现在无家可归,说是亡命之徒,谁又不是呢?”
这句话,的的确确在顾居安的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澜,即便是这样,顾居安依旧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当年齐王归顺了裴恪麾下,设计残害我父亲,逼迫父亲就范,才有了今日的结局,这前一辈,你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乐睿垂下头,轻轻摇着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那从前的顾居安,早就死在了那场大婚之后,从那以后,我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我归顺许沉然,也是心之所向,裴恪他阴晴不定,暴政频频,你父亲……”顾居安伸手指着乐睿,一瞬间,竟然有些难以说下去,看着乐睿一张哭花了的小脸,顾居安狠狠地放下了手,不再看向她,心中,竟然有些感伤。
顾居安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头去,坚定地说:“郡主,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在裴恪看来,毕竟是叛军的兵营,你出现在这里,总归是不好的。”
乐睿听到了顾居安话中的柔软与温柔,一把冲上去,从背后抱住顾居安的腰间,哭泣说道:“怎么不好?你说我是郡主不好,那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你说许沉然的兵营好,我就跟着你一同投奔这里,大不了,一起做亡命徒!”
顾居安忍了忍眼中的泪水,努力将泪水压回了眼眶:“当年,多谢郡主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不过……”
“不要说了……”乐睿抽泣了几下,缩回手臂,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走到顾居安的面前,仰起头,看着他:“你说,你是不是,有了什么聪慧俊秀的心上人了?”
顾居安不语。
乐睿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盈满眼眶:“是吧?你从一开始,就有了心上人是吧,所以,才会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付出看得一文不值,她是谁?她也会像我这么一心一意对你么?你带我去见她,我要知道她是谁!”
顾居安摇了摇头:“郡主,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乐睿猛然喊出了声音来,却很快收住音量:“你不带我去见她,我是不会甘心的,你了解我的。”
顾居安再次转过身去,这一次,却是手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居然慢慢地笑了起来:“是啊,我的确有心爱的女子,那女子,你是认得的。”
“是谁?”
“毓笙。”
听到顾居安这句平平淡淡的话,乐睿惊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可能,你们……你们是兄妹啊……你们怎么会……”
“他是父亲抱养回来的。”
“不,我不相信……”
顾居安笑了:“这是事实。”
乐睿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感觉自己的脚下仿佛有千斤之重,想要离开此地,却迈不开步子,远处,传来军营之中寻常的号角声,这声音仿佛是在嘲笑乐睿。
“我不听,我不听……”
顾居安站起身来,面对着乐睿,双手搭在乐睿的肩膀上,眼中带笑地说:“我和毓笙,两情相悦,早已经在父母面前定了终身,但是现在,母亲被奸人所害,我一心复仇,这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大家,更何况,毓笙的身份特殊,我们也不想太过张扬,郡主,我的心意,你现在明了了吗?”
乐睿低下头,这一回,她不再争辩,这么久以来,自以为,她的付出可以感动顾居安,也认为,自己的努力可以换来顾居安的一点点回应,可是她错了,这命中本不该有的缘,那只能是一个劫,为了这个劫,纵使是乐睿愿意赴汤蹈火,也是没有一点回报的,她的眼泪再一次落下来,滴在地面上,瘦削的身材在夜行衣当中微微颤抖。
“不知你可看过一张经变画?”乐睿脸上泪痕未干,却努力笑着仰起头,问到:“一副八位高僧参透禅机的经变画?”
顾居安摇摇头。
“那是一张南宋的画卷,说是南宋的高僧圆胥,在外出化缘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青楼里的歌女唱着一首歌,其中一句歌词入耳之后,顿时,另高僧大彻大悟,你可知,这一句歌词是什么吗?”
顾居安将手臂慢慢放下来,面色渐渐变得缓和了起来:“这幅画,我见过,这故事,我也听说过,那句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乐睿的脸上,即便是在泪痕之中,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家已破,国将亡,人在何处,都无妨了,现如今,我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谢谢你的坦白,我走了。”
话音刚落,乐睿转身冲出了帐房,顾居安还是看见了,在转身的那一刻,乐睿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傅尧守在帐外,看到乐睿冲出去,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顾居安,没有说话,飞身前去追乐睿。
“什么人?”有士兵发现了两人的踪迹,刚要追,却被顾居安拦住:“不要追了,他们,不是敌人,让他们走吧。”顾居安看着黑夜里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
——过往尘埃,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