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居安站在院门前,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个破败未久的小院,想象着白鹿在最后一刻走得多么孤寂,一生痴缠于杜焚琴,却临终之前也没能得到一个送终之人。顾居安伸手掩面,心中无比悲怆但竟然哭不出来,喉咙之中仿佛被塞满了厚重的棉絮,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噗通”一声,顾居安跪倒在院前,路过的老妇见到顾居安反应这般强烈,本来都走远了几步之后,便又退了回来,弯下身对顾居安说:
“年轻人,你认识白鹿吗?”
顾居安双手撑地,终于落下一滴泪珠:“是的,他是我养父。”
老妇人面色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
“老人家,”顾居安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老妇人的双臂,哽咽着问道:“白鹿叔叔……他……他是大夫啊,他得了什么病,走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那老妇人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顾居安的肩头:“孩子,白鹿年纪有些大了,人么,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不过你放心,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口中念着你的名字,唉,也是个苦命的人,最后啊,他的葬礼是我们邻里乡亲们帮着操办的。”
此时的顾居安已经泣不成声了:“谢谢……谢谢婶娘……是我不孝……”
“孩子快起来吧,白鹿临走之前,说是将自己的一箱遗物放在了这房间里,还嘱咐我们一定要亲手交给你,正好今日你来了,起来罢孩子,我带你去进去看看。”说着,老妇人扶起哭成泪人的顾居安,朝着院中的小屋走去。
这个简易的小屋,是顾居安幼年一来一度的依靠,他一直坚信着,只要还有这个小屋在,他便不是一个无家的孩子,无论飘到了哪里,总有一个叫白鹿的叔叔在这里等着他。
小屋的房门并未上锁,仿佛随时等待着外出嬉闹的顾居安归来,踏进小屋的那一刻,拂面而来的是岁月的味道,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小屋了?顾居安已经想不起来了,陈设依旧简单整洁,只是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尘土,墙角有蜘蛛结了网,被一同进来的老妇人用扫帚扫去了。
顾居安环看着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屋,老妇人却从房间的一侧,搬过来一个重重的木箱,顾居安见状,紧忙走上前去,帮着老人一同将木箱抬了出来。
“孩子,这就是白鹿留下的东西,乡亲们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平日里都很敬重他,你放心,这箱子我们从未打开过,现在交给你,也算得上是物归原主了。”
顾居安从老妇人的手中接过木箱,这木箱也没有上锁,顾居安轻轻吹去木箱上积落的尘埃,尘埃四起,呛得两人有些咳嗽。
老妇人见顾居安正要开箱,便识趣地走向了一旁,背对着顾居安,站在门口,轻声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这个小屋和房中的东西,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回去了,家里老小还等着我做饭呢。”
顾居安刚想开口致谢,却见老妇人快步走远了。
眼含着泪花的顾居安,稍一用力,便打开了这个木箱,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旧物沉积味道,顾居安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发现这其中只有一些医书,还有些不甚贵重零散玩意。白鹿一生简朴,生命的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些书籍,想到这里,顾居安更是悲从中来。
顾居安坐在地上,翻看着木箱之中的每一本书籍,这些都是他初学医术时候用的,时至今日,顾居安早已对其烂熟于心,突然,顾居安在箱子的底部,发现了两本不是很熟悉的医书。
其中一本,书名叫做《脉因本草》,这正是顾居安年幼时在书摊上翻阅的那本医书,也是顾居安此行的目的所在。捧着这本医书,顾居安心中五味杂陈,想到毓苼受的那些苦,便急不可耐地翻阅开来。
逐页查找之后,顾居安终于找到了记载竺兰花的那一页,但是仔细翻阅研读之后,这本书中对竺兰花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句,根本没有提到所谓的解毒之法,看到这里,顾居安心头又一次蒙上了一层失落。
失望之余,顾居安伸手拿过最后的一本医书,这本书制作粗糙,这许多年间顾居安从未见过,纸张甚至有些发脆,顾居安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本书,封面四个蝇头小楷利落地写着:《金匮证治》。
顾居安翻开第一页,忽然有一张柔软的纸飘落在地,顾居安拾起这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仔细一看,是白鹿的字迹:
“居安吾儿:承蒙天恩,与汝相依为命十余载,日前听闻汝入仕朝堂,吾心甚慰,奈何吾病久已,与汝相距深远,恐不能如愿抵达,今觉身体渐衰,料想此生种种,竟身无长物,提笔撰写身后之事,无甚,只余《金匮证治》一本,乃吾亲笔,数十载行医生涯之总结,此乃吾平生不传之术,习之,当可悬壶济世。吾时日不久,恐不能当面相赠,故存于此箱之内,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今生幸甚,十一年来眼中客,原是风花梦里人,吾随梦中人去,愿汝人间安好。”
渐渐地,顾居安本来有所消退的泪光再度涌上眼眶,在这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白鹿一腔热忱对着杜焚琴,在杜焚琴失踪之后,又将一颗仁心托与顾居安,时光悠悠,斯人长辞,笔下之意,读来潸然。
顾居安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继续翻看着白鹿留下来的这本《金匮证治》,初起的几页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越是往下翻看,顾居安便觉得白鹿的医术真的是深不可测,其中记载着的诸多一直方法,不仅顾居安闻所未闻,甚至于连太医院的众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们都望尘莫及。
继续翻看着,顾居安的目光停留在“竺兰花”三个字上,见到这三个字,顾居安的双眸顿时一亮,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起来:
“竺兰花之毒,当取夏枯草六钱,五倍子三钱,沙参及海藻各一两,半枝莲七钱,干蟾及麦冬各二两,地榆、防风、皂角、红花及生地各二钱,上述药材碾碎之后,一日一剂,于温水冲服,切勿高温煎煮,三日之内,可有所转醒,第四日起,逐量递减,十日之内,当可痊愈。”
顾居安大喜过望,将这本医书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仿佛看到了毓苼被释放的那一刻,心中十分激动,稍稍整理了一下木箱中的种种,将木箱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位,自己只将那本《金匮证治》和白鹿的书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的口袋。走出小屋,转过身,顾居安对着正门的方向猛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鹿叔叔,今孩儿不孝,匆匆而来,待孩儿拯救了毓苼之后,必定回来为您祭奠。”
说罢,顾居安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跨上骏马,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扬起马蹄便朝着来时的方向向回奔去。
一路上,耳边俱是呼啸而过的冷风,凛冬时节的空气都是刺入鼻腔的寒冷,但是顾居安顾不得那么多,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即便是跑死了马儿,耗尽了体力,也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萧皇后苏醒过来。
“毓苼,再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快到了,就快到了,我一定能救你出来!”
穿过草丛,深入密林,林中的积雪甚厚,马儿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只听得耳边急速飞过一个声音,顾居安勒住马儿:“吁——”
“什么人?”
头上的树枝晃动了几下,抖落厚厚的一层积雪,顾居安伸手遮住自己的头,只见到几个轻功了得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落在顾居安的面前,所有的黑衣人手里都有一把短刀,一步一步朝着顾居安逼近,直到将顾居安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