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作响代表有人动了拦在“虎穴”入口的朽木。
“他来了。”荀攸一手拂灭卧羊铜灯。茅草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甲士们因为紧张而变得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葛玄跟着紧张起来,不由攥住身上的麻布衣。如果荀攸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陈末就是张角派来骗取《太平道术》的。道书就抄录在那件青色道袍的内层,陈末已经得手了,还有什么理由来城外虎穴救他呢?
此时,陈末将入口处的几段朽木移开。班化问道:“葛玄真被关在里面?地牢的入口都塌了一半,不像是还能正常使用的样子。”
陈末侧着身子往下探,说道:“你在上边守着,我下去看看。”
“好,你小心行事。”
陈末身边没有照明工具,只能靠双手摸索。他呼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左手往前挥了挥,捞了一把蛛网,这表明很久没人下来过了。难道葛玄没有被关进地牢,还是说颍阴县还有别的地牢?
“陈末,快上来。”班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陈末急忙原路返回。班化一把将他拉上来,说道:“外面有状况。”
不用班化说,陈末也知道有情况,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外面的火光与黑影。
城内的追兵断然不可能来得这么快,这队人马一定是事先在此设伏。从发觉牢狱守备加强开始,陈末就有一种感觉——看不清的黑夜中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布下天罗地网。即便他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桎梏,最终也无法逃脱此人设下的樊笼。
陈末与班化缓缓走出土丘,警惕地看着来人,心中努力思索着脱身之策。数十只冷冽的箭镞对准了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陈末,”葛玄喊道,“你还来做什么!”
“说好的天柱山,我岂会言而无信。”
“信?你也配说信!伪装得太久,入戏太深,自己也认不清自己是谁了吗?”葛玄说道。他的愤怒不是源于陈末的欺骗,而是归因于陈末的仁厚与道义。这种仁厚与道义无疑是迂腐而愚蠢的,是多此一举,是自找麻烦。
“对不住。”陈末说道。
荀攸抚摸着手上的卧羊铜灯,默默听着两人对话,发觉没什么有用的讯息,他一摆手。
“拿下吧。”
甲士们得令围了上去。
“怎么办?”班化轻声问道。
陈末束手无策。这个距离,数十只箭矢齐发,插翅难逃。
双方离得近了,火把的光线直射在陈末的脸上,荀攸与荀彧这才看清他的面庞。
荀攸感觉有些眼熟。荀彧则心头一跳,惊呼:“陈茂!”
陈茂是太丘长陈寔的孙子,陈纪的儿子,陈群的哥哥,荀彧的总角之交。他在十四岁那年外出狩猎时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陈末虽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为何一脸“惊遇故人”的神色,但他明白逃脱的机会来了,顺势说道:“别来无恙。”
“陈茂真的是你!”
听到“陈茂”这个名字,荀攸心中一惊,怪不得觉得眼熟,陈末竟是陈家失踪多年的陈茂。
但是陈茂为何与太平道有牵连,又与何后的妹妹、张阉的儿媳有瓜葛?这些都是巧合,还是说背后藏有一个大阴谋,陈家又在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瞬间,荀攸心中疑窦重重。
陈末看到荀彧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知道是赌对了。陈茂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这个年轻人有交情。这个交情有多深,现在还不好说。但不妨大胆试试。
陈末故作神秘,说道:“这件事我以后在同你解释,现在先放我们走。”
“好。”荀彧说道。
陈末暗喜。
班化满腹疑问。什么“陈茂”?还是说这是“陈末”二字的颍川口音?陈末想起自己的身世了?他云里雾里的。
“不急,”荀攸说道,“这里没有外人,那边有个茅草屋,我们可以去那儿叙叙旧。”
陈末一愣,去叙旧不就露馅了!
“陈茂,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公达,”荀攸见他愣神,笑道,“哦忘了,你失踪那年我还未表字,我是荀攸。”
陈末怕露出破绽,赶忙说道:“等城中追兵到了,事情就不好办了,叙旧之事改日吧。”
“你的族叔陈延县令也好多年未见了吧,你不再等等见他一面?”
“不了,待会我怕他难做。”陈末反应很快。
即便如此,荀攸还是对陈末产生了怀疑,沉声道:“放你们走可以,但葛玄不行,不然我这边没法向陈县令交代。不过你放心,我保他平安无事。”
荀攸做事从来不会向陈延交代什么,这么说不过是借口。即使误放了陈末,也不会满盘皆输。
陈末沉思了片刻,说道:“那就这样,我们后会有期。”他看了一眼葛玄,然后拉着班化转身就走。
“后会有期”是对葛玄说的。既然他性命无虞,陈末就放心了。
看到事态以这样离奇的方式发生反转,葛玄有许多疑问,却不敢轻易开口,怕说错了话而坏事。他看着陈末的背影,心中默念:“后会有期。”
少顷,陈末与班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接着是一声马啸,那是他们跨上栓在不远处的坐骑离开了。
荀攸叹息。“我们还是放走了陈末。所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有的只是天命难违。族叔现在可曾明白了?”
荀彧还沉浸在与陈茂重逢的喜悦中,说道:“谁让他是陈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