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们的教导姑姑，你们可以叫我阿芒姑姑。”阿芒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小姑娘们，看着一个个诚惶诚恐甚是满意，“顶重要的一条我要先说与你们，这宫里不比外头，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说话来细声细语，欢喜难过不显脸上，大声喧哗或者吵闹的一律打脱一层皮然后打发了出去。可听明白了？”
“是…”
“今夜你们先在此歇下，明日去见过掌事儿的再来看你们谁可以留下。留下的也不必高兴，后面还有好几关呢，到最后能留下的才有机会伺候主子们，得你们的荣耀。”
“谢谢姑姑教导。”
……
待阿芒离去，二十来个姑娘呼啦散开，开始叽叽喳喳抢夺铺位。大屋里是左右两排大通铺，一个紧挨着一个，挤得满满的。兰心退到一旁等着众人选完自己再睡，不争，已经渗进骨子成了习惯。
“你，过去那边，我要睡你这个铺。”说话的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然而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倒与长相格格不入。看着衣裳虽不华丽，却也是用了好的面料做的，针脚平整讲究，看着倒是个讲究人家的姑娘。
“凭什么我要让给你？”应答的女子并不惧怕显然也不是个包子。
“就凭图秋灵姐姐她爹是内务府总管，将来各位要去哪个好去处，谁说了算？自然全凭她爹一句话。”帮腔女子高傲的抬着头，仿佛说的是自己的爹一般。
“简鸳妹妹莫要这么说，让人误以为我拿爹爹压着众人呢。”
兰心打量着那个被唤为简鸳的女子，显然二位相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两位脸上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如出一辙。那女子姓图，莫不是提亲那个图老爷的女儿？女儿都同我一般大却想娶我为妾？这老不死的。
而众人一听图秋灵父亲是内务府总管，便有一部分人开始向她明着暗着献着殷勤，“佟雀，你让了吧？这门口风大正对着图姐姐的铺子呢。”“是啊是啊，图姐姐娇嫩，可吹不得。”“让了吧。”……一时间众多帮手为她言语，图秋灵自己不吭声神情却越发得意起来。
“倒不用我挪地儿，合着她有你们这么多个奴才，随便挪一个不正好表了忠心又遂了她的意？”佟雀凉凉的说道，神色间尽是鄙夷。
入宫选宫女的，大家都是内务府上三旗包衣之女，进宫是为了能伺候主子，平日里也不觉得三旗中谁比谁更高贵些，突然让人说成是包衣的奴才贬了身价，一个个脸上自然挂不住。
“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其中一个火爆的已按奈不住动上手，其他几个也跟着上去或掐或捏或扯…一时间乱成一团。
兰心跟另外几个胆小怕事的就在旁边看着，不参与也不拉架。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阿芒一声呵斥，虽不大声，却真真传到众人耳里，大家立马安静了下来。“怎么回事？”阿芒走到佟雀身边，看着她头发凌乱，衣服领子也被扯开了，“不成体统，看看你的样子。”
“是她们几个欺负我，图姑娘要我的铺位我不依她们便上来拉扯。”佟雀并不畏惧姑姑的责问，一双眼睛亮晶晶透着一股倔强。
“是这样子吗？”阿芒反问图秋灵。
“不是的姑姑，是佟雀先挑事，不信你问问她们。”简鸳抢先答道。
“没规矩，我问你了吗？”谁知阿芒竟不买账，简鸳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姑姑莫要生气，”图秋灵盈盈施了一礼，“我爹说阿芒姑姑性子最是好的，是我的错，让众姐妹一时起了吵闹，还请姑姑责罚。”图秋灵简单一句话既安抚了阿芒又拉拢了众姐妹，长袖善舞至此也是让人服气。
阿芒显然很是享用这样被捧着敬着，也显然知道图秋灵的身份，“看看，都一般大小，这么懂事的怕也是不多了，都学学。”忽而指着佟雀，“你，公然吵闹，到门口去站着，罚你今晚不要睡了。”
“姑姑，是她们挑事，为何单罚我？”
“谁作证哪？”阿芒看着众人，“有谁可以为她证明？”
众人立马都低了头，与图秋灵一伙的自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胆小的几个更是唯恐躲避不及，一时无人吭声。
“还要我多说什么吗？”
佟雀自知此刻不宜再多言，深吸一口气朝着门口走去。
“我可以证明。”细小的声音却同石头落地般惊了众人，大家的目光纷纷从佟雀身上移转开来，寻找声音的来处。终于在一旁的角落里，找到了声音的主人，魏兰心。
阿芒穿过众人，看着眼前瘦瘦弱弱躲在角落的人儿，“你可证明？”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芒上上下下打量着，但凡倔强的人都自带一股气息，眼前的小姑娘眼神，冷的；神情，冷的；嘴角，也是冷的。骨子里带着的倔强最是要不得，这种不懂变通之人一个不小心便会犯下大错，连带连累了自己。
“魏兰心。”
“你就是魏兰心？”阿芒毫不掩饰的讶异倒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是”
“去吧，你与她一同外面站去。”话锋突然一转，大伙面面相觑。原以为是相识之人，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大家想的那种相识。
兰心并不争辩，安静地朝门口走去，佟雀看了她一眼，相跟着出去了。
“好了，快点睡，再有吵闹仔细你们的皮。”阿芒说着便走了出去，身后的门也跟着关上了。
……
“连累了你。”
“没有的事，我自己的主意罢了。”
黑夜里，仅此一句话，俩人再无交谈，只一心御寒…
正值二月，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夜里的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脖子里，袖子里，裤脚里，二人冷得不自觉的越靠越近，最后竟相贴着取暖。佟雀显然更不耐冻，轻轻地跺着脚，给双手哈着气。而兰心常年挨冻，似乎已更耐寒了。但也时不时的搓着手臂。
夜，过得漫长且难耐。
……
四更天，天还漆黑一片，远远的梆子声咚…咚咚咚刚落下，阿芒姑姑便来喊床了。一个个叫不醒的被掀了被褥立马清醒，呼呼爬起来穿了衣服排好队伍。兰心和佟雀搓了搓脸也赶紧站到队伍的末端。
“等下要见的是宫里掌事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论你们家多大来头，县官不如现管，别说姑姑没提点你们。”这话显然是在提醒秋灵，莫要过于得意忘了形。掌事儿的要你死，你都等不及消息送出宫去便没了气，家里再来追究也是追究不上。
“是…”
“阿芒姑姑…”一位公公突然急匆匆的小跑着来。
“安公公，何事这么匆忙？”
“给我找个宫女，我赶着去圆明园。”
“这是为何？”
“哎哟，圆明园里那个苏州请来的老师傅病了。皇上有旨，让太医过去瞧瞧，另外带一个宫女过去伺候着。”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人，即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说话倒是顺溜大气不喘。
“那安公公要带什么样的宫女？”
“能喘气的就成。”
“这便不难。魏兰心，你出来，跟安公公去吧。”
当下众人窃窃私语，去了圆明园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这圆明园从康熙爷一直建到现在就没见停下过，最是能把人熬死的一个地方。
兰心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安大海面前，安大海上下打量了一番，“阿芒姑姑，这个太瘦弱了点吧？会不会到了那就断了气，我还得给拉回来？”
众人听着一阵哄笑，阿芒也被逗着乐了，“不会的，她虽然瘦，但皮实，没那么容易死。”说着推了推兰心，“你瞧，稳稳站着呢。”
众人又是一阵笑，兰心依旧面无表情，阿芒看着突然心下一阵厌恶，“就她了，快去吧。别耽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