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日头已高,邬阑拿出围裙系在腰上。
她先统计了食材,想着今天要做几道菜,计算每道菜的制作流程和时间,还有可能会发生的一些状况,然后开始统筹规划,这是她作为一个星厨所具备的习惯和能力。
猪下水准备做成两道菜,一道火爆肥肠,另一道粉蒸肥肠,然后一道红烧肉,再来一个汤菜。都是家常菜,没有复杂的做法,唯有一道配菜邬阑花了些功夫,就是新鲜辣椒。好在席婶帮忙找到了一些辣椒,微辣,虽然比不上二荆条,但有总比没有好,有它,菜才有了灵魂。
接下来,先从红烧肉开始,带皮五花肉切成端方,每块肥瘦相当,这一步很重要,肉切大了,口感肥腻,切小了,又容易柴,太大太小都影响红烧肉的口感。
然后开始熬糖色,冰糖最佳,邬阑让婶子控制火候,待冰糖入油化开,用铲子沿一个方向慢慢搅动;熬制起泡且糖色红亮后下八角、肉块,转为猛火快翻;肉块上色均匀之后倒入冷水,加盐,少许酱油调色,盖上锅盖转为小火,然后等待。
此时的等待只为肉入口那一时刻的满足,不过这之前,可以先准备下一道美味,肥肠料理。
肥肠切扳指宽,焯水去油,捞出备用;新鲜辣椒切寸段,葱姜蒜切末,糖、料酒、白醋、五香粉少许,备用。这是头道肥肠料理的配料,席婶准备妥当之后,又开始准备第二道肥肠料理。
炒米碾成半碎,拌入五香粉、糖、盐、辣椒粉、姜末、甜面酱等,没有郫县豆瓣,加老抽进行上色调味;将制好的调味酱与肥肠混合拌匀,再静置半个时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席婶再回头看看邬阑,见她已另起一锅,放入宽油,待油温七成下焯好的肥肠,肥肠炸制金黄后捞出控油;锅内留底油,放入葱姜蒜末爆香,加料酒、盐翻炒,再加入糖、醋、五香粉少许勾调;倒入开水,加老抽调色,大火翻炒汤汁,再加入肥肠,青椒段慢火煨制,最后收汁装盘,撒上葱花点缀。
整套制作过程其实耗时并不长,况且邬阑手法熟练,一气呵成,直到菜肴摆在眼前,愣在那里的席婶仿佛才醒过来。这还不够,红烧肉已经收汁,当揭盖的那一刹,一股异香扑面而来,香,是动物脂肪经高温烹制后分解成含香味物质的小分子与八角中含有挥发性的分子相结合产生的。这种香深深撩动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包括邬阑自己,口水也开始分泌,吸溜一口,然后伸出筷子,颤巍巍的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四周冒出粉红泡泡,邬阑幸福的大口吃肉,心里还奇怪怎么吃块肉还能产生幻觉?
三位婶子,眼睛跟随着邬阑的每一个动作而动,最后目光全停在她嘴角淌出的油,四周都安静了。邬阑诧异,口里还嚼着肉就问道:“几位怎么那么安静?”
平素里自诩厨艺还不错的她们,刚才还在暗暗撇嘴的,现在全都哑口无言。席婶也当过厨子,只是运气差,碰到了坏年景,那真是“买些个煤炭油盐熬岁月,等一个丰年再起家。”只可惜没等来丰年。
做菜只是谋生手段,更谈不上感动,而此时她却莫名感动:“婶子也是做过厨行的,从没服过谁,但姑娘你,婶子是真心佩服!”
邬阑呵呵一笑:“一个红烧肉就让佩服成这样?嘿嘿~,那你以后有的忙!”
“东家,今天婶子真是大开眼界!婶子不会说漂亮话,只一个字,服!”
“这手艺不比那绛云阁的大厨差啊!”
邬阑微微一笑,这话不管真诚与否,她并不在意,因为自己的优秀从来不用跟谁比较来获得认肯定。
“可以开饭了,婶子们,”邬阑提醒道。
几人方如梦初醒一般,而后喜形于色,急忙去准备碗筷羹匙,因为的确饿了,而且也迫不及待的想尝尝那红烧肉。
那边灶台上粉蒸肥肠也可以了,蒸制时碗里以红薯打底,肥肠覆于上,起出倒扣在盘里,再点些蒜水,芫荽,卖相非常不错。
其实邬阑算不上传统厨师,对于传统菜肴的掌握甚至比不上邓厨子,可她对自己要求极高,对菜的品质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所以只要她亲手做的菜肴,哪怕只是摆盘都要一丝不苟。
张嬷嬷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说是跑,基本都是小碎步,甫一进来,就围着灶台边打转。
邬阑笑道:“嬷嬷是怎么了?”
“香!怎么那么香?嬷嬷我才出去一会会,就感觉不一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三位婶子捂嘴偷笑,席婶说道:“事只有一样,就是准备吃饭喽。”
提到吃饭,那厨房外水井旁,廊檐下,柱子旁同时冒出几个头,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原来是做活的匠人把式。
“吃饭了?吃饭啦!吃饭了……吃饭啦……”声音由近及远,还带着回响。
果然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邬阑的工作已完成,剩下再由席婶安排,她解下围裙,又交代了两句,返回房里换衣衫。只是还没到一碗茶的时间,她的衣衫裙摆都没理顺,嬷嬷就带着十万分的怒火进来了。
不等邬阑开口,自己先噼里啪啦说道:“那几个女人就是饿狼!就是虎豹!就是饿鬼投胎!就是……”
邬阑等着她说下文,
仿佛一个世纪的时光过去……
邬阑忍住笑,她大概猜到了原因,想怎么安慰这个很“受伤”的嬷嬷。肃整表情,邬阑语重心长道:“有句话嬷嬷得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和市井长大的女人讲礼仪,讲妇德,讲谦让……”
“没错!”嬷嬷叫一声,仿佛当头一棒瞬间醒悟:“老奴就是太讲礼了!”
“面对豺狼虎豹,咱不能太斯文,吃肉得靠抢,懂了吗?嬷嬷。”
“姑娘你说的对!对她们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话老奴记着了。”
邬阑三言两语安抚了嬷嬷,回头再想想,其实也不全怪嬷嬷,传统世家调教出来的人都斯文有礼,吃饭更是规矩多,这是嵌入骨子里的东西,改是改不掉,只有潜移默化引导。
“还有,对付她们,少动口,多动手!你说不过也骂不过,与其说不如直接动手。”
“嗯!”嬷嬷重重点头。
两人又回到厨房,三位婶子将将吃完,碗筷尚未收拾,见到邬阑进来,三人齐齐起身,席婶脸色微赧,另外两位也是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邬阑并没理会,她不会为一些不相干的事去责备谁,况且她们本没有错。她先是对一上午的工作做了一个简单总结,然后又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及分工,这自然又是她平时养成的工作习惯,可在席婶她们眼里,简直就跟宫里的大内总管相媲美了。
说完工作,邬阑简单吃了些东西,然后又到工地上看看。
施工现场一片狼籍,几位大爷围坐在石桌旁,似乎也刚刚吃完,其余的人则散在周围,或站或蹲。
倪大爷翘着二郎腿,瞧见邬阑走来,咧嘴一笑,24k金牙闪着耀眼的光。
“这里脏乱,何劳东家小姐亲自来一趟,有事叫席婶子来说一声就是了。”
邬阑笑笑:“也没别的事,就是看看。”开玩笑呢,甲方总得来看看吧!
倪二爷吃饱喝足,此时心情甚佳:“姑娘大才,一手画图技艺令人印象深刻,没想到庖厨手艺也了得,简单的食材到了姑娘手里,那简直……比吃那山珍海味还让人舒服。”
邬阑笑笑,道:“哪里哪里,不过都是雕虫小技罢了,您几位吃的舒服就好。”
倪三爷道:“世人说我大哥嘴叼难伺候,那是冤枉,我兄弟几人凭本事吃饭,最是懂得什么好什么不好,不是吃了山珍海味就嫌弃那下等吃食的,今儿这几道菜甚合口味。”
“就是太少了,不够吃!”倪四爷个头不高,身板却壮实,可做的活却是营造中最细腻的活。
“切~那红烧肉你吃的最多!”倪大爷略带不满道。
第二天,匠人们早早的就来了。
朝膳蒸了馒头,熬了白粥,炸了一盘香酥花生,还拌了时鲜小菜,邬阑还加了油辣子,咸鲜爽口,夹在馒头里,三两口就能吃完一个。倪四爷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馒头,喝了三大碗粥。
邬阑颇为诧异,这倪四爷的胃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
解决完朝膳,自然开始准备午膳。
萝卜花生棒骨汤配蘸水,鲜卤猪蹄,卤猪肝,回锅肉……
菜一上桌就一抢而空,那速度堪比光速,一顿“杀猪菜”下来,就如诗云,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次嬷嬷学乖了,显然是听进去了,不过……
吃完饭邬阑照例去转转,那倪大爷还啃着猪蹄儿,边啃还边感概:“要是再有一壶太平酒,这日子就如,”他抬头望天,又道:“天上的白云,优哉游哉~”
转头又瞧见邬阑,道:“呦~东家,今儿气色不错啊。”
“您更不错!”
其他几位有不同意见,倪四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道:“昨儿嫌我吃的多,今儿大哥倒是第一!”
倪三爷一拍他的肩膀:“大哥当然第一,你是老四,自然靠边站。”
“你也靠边站!”倪二爷哼了一声。
倪大爷嘿嘿一笑,道:“那老二也靠边站站?”
一晃十天过去,修缮工作异常顺利,邬阑总结这得归功伙食开的好,嬷嬷总算明白邬阑当初的坚持,果然是吃饱好干活。
邬阑看着梦想的家园一步步变为现实,她对这个世界的感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自来水”工程取得了重大突破,这得归功于倪二爷,一个极优秀的古代营造匠人。
今日早餐做面食,温水调面,揉成较硬的面团,静置备用;大锅烧水,另置小锅做浇头;邬阑准备了三种浇头,一种素椒杂酱,一种卤肉,还有一种素三鲜。大锅中水开,邬阑一手托起面团,另一手以竹刀削之,削出的面,中厚边薄,形似柳叶,入滚水汆,再下几片新鲜叶菜,断生捞出,淋上杂酱,这就是邬阑最喜欢的面食。
这面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有筋道,炸酱鲜香,与面拌匀和转,再另舀一碗面汤,先吃面再喝汤,原汤化原食,这一顿早餐吃的好不舒畅!
倪大爷稀里呼噜吃了一通,再喝一碗鲜汤,完了把碗一放,一抹嘴,无不感慨道:“老夫走南闯北多年,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甚至荤饭菜羹、野菜根子也是吃了不少。可在老夫看来,与其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不如一碗面来的舒心顺意。”
“嘿嘿,谢谢您老的夸奖!”您的满意,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老夫今天话先说下,以后东家有事尽管开口,倪家兄弟自然能帮则帮!”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倪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