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付明家又来客人了,此位个子不高,估摸是一米六多点有限,穿了件风衣,酱块子脑袋,上上下下胖墩墩的。他盘腿大坐在正屋的地板上,刚刚从嘴里吐出口烟雾,瞬间又将吐出的烟雾重新用鼻子吸了回去,全身松弛地说了句“这黄烟好抽。”
“张大女师,你是专程倷我家的呀?”老爷子把他待如上宾,还是头一回与懂法律的接触呢。
“是呀,叔啊,我不说是千里迢迢,也是百里遥遥啦,这一道是又坐火车,又倒汽车,尤其是这山路上的积雪,都没膝啦,村村通停运了,我是深一脚浅一脚趟来的。你说我容易吗?”
男主人一个劲地点头说:“不容易,不容易。张大女师,你这千辛万苦而倷是有事呀?”
“那,那是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省城申正法律事务所的律师,受开泰投资人的委托,有重要的事来找付鑫付老板的。你们哪位是付老板啊?”律师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明身份。
“那,那就是他吧。”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老爷子向后挪出位子,忐忑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我是开泰的法人付鑫。”付家老二眼神坚定地看着律师。
“哦,你是开泰投资公司的法人付鑫,别紧张,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我这次来找你,是投资人授权委托的,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吧?部分债权人把你给告了,区法院正受理此案,择日就要开庭了,按照你的欠款金额,少说得判个六七年吧。”张律师一本正经地讲解道。
“这个我知道,坐脑有心你准备。”付鑫心情平静地回复。
“得到消息了,那是最好,我做为此案控方的律师,本来是不主张闹得这么僵的,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拿出个协议,投资人也退一步,给你个缓冲时间,把房子卖出去,不就有钱还了吗?何必搞个鱼死网破呢?我苦口婆心地劝说,还真起了作用,起诉的那几位同意庭外和解了。可没想到祸起萧墙,又得到你们世外仙居的大股东撤资的消息,投资人都不干了,铁了心要与你清算。”律师说得口渴了,喝了一口大麦茶,“唉,叔啊,你们家这茶地道,比冷面店的好喝。”
“是的,我已经得到消息,陈总、王总有撤资的打算,我鸟解他们的脾气秉性,恐怕是无法挽回呐。”付鑫语气坚决地说。
“那你就不再争取了?眼看着偌大事业付之东流吗?”张律师小眼睛卡巴卡巴望着当事人。
“感谢张女师的好意,可如今我的账面上一块钱也没有呐,用三期土地贷款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办下不倷。我是黔女技穷啊,这么拖着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怎么地?放弃啦,这不是你付老板的作风呀。地还在,资金可以去找吗?付老板,我实话对你说,我这次来不是通知你上法庭的,是来跟你研究和解的。目前政府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你不知道吧?昨天当天就开了会,法院、投资人代表、工程队悉数到场,研究怎么挽回局面,这么好的项目不能让它烂尾了啊。经协商同意,暂时撤回起诉,还由你们启立地产公司接着开发,用以房抵债、参资入股的方式缓解矛盾。你们公司的冀军经理也表示要抓紧跑土地抵押贷款,还有部分深明大义的投资人要继续投资,帮世外仙居渡过难关。现在当务之急是等你回去,签署个多方协议,成不成?全看你自己了。”律师把最新情况娓娓道来。
“张大女师,你是说脑二有缓呐,那些债主不告他呐,不用坐大脑呐,那敢情好!”老爷子闻听不用上法庭,不用坐牢了,顿时激动不已。他腾地站起来向外就跑,“我得把这喜讯告诉脑二去,让他把心搁到肚子你。”
“唉!叔啊,你怎么乐懵了,付鑫付老板不是在这儿吗?还跑出去干啥?”张小刚诧异地喊道。
“他不是,他是脑大付垚,他是假的,冒充的。”老爷子乐得合不上嘴,突然想起向屋里的儿子吩咐着,“脑大,去牲口棚啊,把你二弟从暗室你叫出倷,这下可好呐,不用连躲带藏呐。”假冒弟弟的也是欢喜异常,立即起身拉门出去。
“张大女师,你有所不知,我们家脑二在念大学时得呐癫痫病,时好时坏,一直在吃药。最近生意上不顺腻,有加重的趋势,如今做买卖不容易呀。”付明拍着大腿抱怨着,“我们家都为他提心吊胆的,尤其是他大哥最着急,他们是双胞胎,打小亲妈就不在身边,感情深着呢。脑二上学的钱是他哥打工挣的,做生意的本金也是他大哥出国的挠务费。昨天上午,脑二倷呐个电话,是打给脑大的,说是被起诉呐,要蹲大挠,怕自己熬不过去,再也见不到家你人呐。他哥一听就急呐,脑二要是蹲呐大狱,他那癫痫病指定是挺不过去呀。他对我们说,他们哥呐长得一模一样,外人分辨不出倷,他和脑二已经商酿妥呐,由他代替顶包,没什么也不能没呐弟弟,然后就坐明哲的三轮子出去呐。”
“原来是这样啊。”张小刚会心地瞅了一眼刘三哥。
刘三哥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意思,却向老爷子询问道:“叔啊,你家老大是在松江河集散中心的厕所里与老二换的衣裳吧?他本意是下了西坡后,直接去延吉,坐高铁回省城的。”
“大侄子,对呀,被你看出倷呐?脑二坐明哲的三轮子回倷后,他是这么说的。起先住在你屋,现在丫头那间你,可看到你们倷呐,就躲进暗室你呐。”男主人如实回答。
“当时看出破绽的不光我一个,还有他,金万春。同一个村里住着,从小朝夕相处,怎么能分不出真假呢?”刘庆东指着身边的秘书,秘书偷偷地一笑没有说话,“后来付垚在下山时改了主意,说先不回省城了,要回家里看看。金秘书,你知道为什么吗?”金万春还是没有吱声,只是费解地摇摇头。
“因为付垚无意间摸到了衣兜里的药瓶,我曾在小吃铺看清上面的名字,德巴金。那是专治癫痫病的药,你们想不出我怎么对这药如此熟悉呢?在我的同志中就有个叫做段炼的,他就有癫痫病,常吃这个药。我想付垚改变主意,是担心弟弟会发病,穷乡僻野的上哪儿买药去?所以才急匆匆地返回村里来。”
“大侄子,你都能当侦探呐,像是《尼挪河上的惨案》你的大胖子,叫哪种水果倷着?你说对呐,是这么回事,老大是回倷送药的。”道出谜底令老爷子无比佩服,“张大女师,你还没吃饭吧?脑婆子,你到厨房颠对几个菜,我去窖你取棵白菜,给客人们炖肉吃。我那菜可好呐,没打过药,青帮核头纹的。”老两口乐颠颠地出去了。
“大叔、大婶,我给你们打个下手。”老牛仔紧跟其后走出去,他同样分享着付家的喜悦。
“刘三哥,你真是高人啊。”见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刘庆东、金万春和自己,张小刚挑起大拇指夸赞道,“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要李代桃僵的呀?”
“那漏洞太多了,从抽烟习惯、身体强壮、为人处事、肤色体态都能寻出端倪,就拿抽同一种烟吧,他家老二说太呛,老大却说没劲;还有那眼镜,老二是真近视,老大是装近视,所以他总要摘下来,还用揉眼睛以掩饰,可你要知道,带久眼镜的人,鼻梁和两鬓是有印子的,可付垚他没有。还有,在山上老大能毫不费力地背着英子,登山如走平地,可老二不行,自己都强活,哪儿还有力气背人啊?癫痫病把他折磨得腰酸背痛,时不时地捶打后腰,可我没见假老二敲打过一次。”刘庆东列出一处处的破绽。
“刘三哥,不简单啊。”
“刘先生,真是这样啊,他们在这些方面是有区别。”
屋里人都佩服他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没啥,小刚,别忘了咱是老运转员,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中晓人和,耳听八方,明察秋毫啊。”刘庆东颇为得意地卖弄着,“唉,小导游去哪儿啦?半天没见着她了。”
“咔,哗!”里面的隔断木门被拉开了,英子笑嘻嘻地从里面探出头来,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你们想我啦?”
房门被哗地一声拉开,“事务所的女师在哪儿呢?”一对双胞胎急匆匆地脱鞋进屋,其中一个由于按捺不住的兴奋,他的嘴角痉挛地抽动着。
两个人真是长得太像了,若不是一个戴着纯钛无框的高档眼镜,一个没戴眼镜,谁能辨认得出哪个是哥哥,哪个又是弟弟呢?
张小刚又是给真付鑫一通讲解,高兴得地产老板眉飞色舞,如获新生,张罗着赶紧吃午饭,吃完就回省城去。
“付总,山路被大雪封了,车子开不出去呀,要不再等等。”金秘书汇报着实际情况。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你是秘书,这事你想法儿,今天一定要回延吉去。松江河的女皮车我是不坐呀,那玩应太慢,不舒服。”付鑫不听手下的解释,盛气凌人地命令道。
“刘三哥,陪我去趟厕所呗,我这吹彭都快憋爆了。”实在不愿意看那金万春的愁眉苦脸,两个人托词来到了外面。
“三哥,你昨天傍晚给我发的微信,告诉我跟踪的目标在这里,我是紧赶慢赶赶来了。我在县城窝了一宿,半夜你又发信息,让我如此这般地说,为的是叫付鑫现身,早点让他离开这里,怕在村子里呆久了发生危险,到底是啥危险啊?早上我再联系你,怎么还关机了呢?”小刚见四下没人询问道。
刘庆东提到窝心事就上火,“别提了,手机、钱包、身份证全丢了。你说我晚上还发过微信?是啊,我想起来了,是发过呀,那么说是在屋子里丢的面大。哎呀,万春的姑奶提醒过我,付家老三手脚不干净,会不会是他拿走的?”看来最可疑的人找到了。
“三哥,我的任务只是为投资人看住债主,你让我撒了这么大的谎,接下去可怎么圆啊?回到省城不就露馅啦。哪儿有政府出面调解呀?哪个投资人能再往这个无底洞里扔钱啊?”律师不无担心地挑明说。
“兄弟,管不了那么多啦,只要能让真的付鑫现身,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城去,你的任务就算完成啦,就是阿弥陀佛了。你不知道,他呆在村子里,随时有生命危险。”刘庆东担忧地看着院外。
怕谁来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外,拄着拐杖往院里窥探呢。
正在这时,胡子拉碴的瘦高挑汉子出现了,他醉醺醺地像喝多了酒,离了歪斜地直奔付家而来,却被老人大喊一声喝住啦,然后老人用拐杖驱赶着走远了。
农村的厕所极其简陋,一个土坑两块板,三尺土墙围四边,秋风一扫冻得龇牙咧嘴。
待他们从厕所里出来,院子里跑进来两个孩子,一看认得是小豆子和大奎。“爷,这是你的钱包吗?”头上缠着纱布的小豆子没脱奶气地问。
大奎跟着憨厚地说:“是太奶让我们送来的,说是垚叔家客人的东西。”
不用看里面,就认出是自己丢失的钱包了,他没抱什么奢望,打开它,果不其然里面的钱不见了,只有一张身份证还在。“谢谢你们,小朋友,是哪个太奶让你们送来的呀?”
“是金太奶。”
“是正男叔的奶奶,她在你家东墙篱笆缝里拾到的。”
“豆子,出来!你没记性啊?还往老付家跑,不怕他放狗咬你?”崔二家的在大门外招呼着。
两个孩子听到呼喊声,又看到任务完成了,便撒开腿跑出院子,还不时回头张望着,像是在找那只土狗呢。当看到付明拎着菜刀走出厨房时,孩子们同时挑衅地叫着,“老地主,爱放屁,喝凉水,崩一地,穿过了铁丝网,越过了高粱地,来到了意大利,意大利的军官正在看戏,闻到这个屁,很不满意,赶快研究这个屁的来历。”
“这酿个臭小子,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老爷子举着菜刀吓唬着。
“脑大!去看看你妈,是去县你取白菜呐?都多长时间呐。”男主人不耐烦地冲正屋喊着。
屋里的付垚答应一声,拉开木门,穿上鞋子,转到后院去了。
“快倷人啊!我妈出事呐。”不多时听到房后传来老大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