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一句话激起了刘庆东的兴致,他出了小区,直奔沈阳站而去。三哥是有私家车的,这年头没有汽车的城里人不多啦,可无论是小区附近,还是站前广场,想找个停车位实在是太难了,要把车子停到规定的位置,不被交警劳心费神贴罚单,是要费些周折的,索性选择乘坐地铁,既省心又快捷。
他在中途灵机一动去了趟南市场,这南市八卦街始建于上世纪初,是张大帅为促进民族工商业的发展,抗衡日本殖民经济的入侵,下令开辟了南市场、北市场。按照中国古代八卦的布置,以中央小广场华兴场为阴阳鱼,依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各项命名街道,形成既有御敌除邪之图,又有消遣娱乐之意的市场。古有八卦阵,今有八卦街,人走进去便晕头转向,分不出东西南北;车辆驶入其中也不例外,眼看着出口近在咫尺,却像遇到鬼打墙无能为力,这不是因为街道纵横,深奥玄妙,只是单行线规划得太多了,电子摄像头在上面照着呢。
刘庆东对周边的环境是相当熟悉的,几年前儿子就读于附近的二十中学,在这儿租了一年的房子,闲来无事四处遛弯,对南市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南鹿的饺子,也不是为了老菜馆的肉皮炒黄豆,更不会是贵得咋舌的鹿鸣春兰花熊掌。全是因为那难以启齿的痔瘘,流血流脓,瘙痒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还好,三个月前在这儿动的手术,到今儿个该来复查了。
进入医院,挂号上楼,门诊大夫正好是给自己开刀的那位,号称关一刀的关医生,态度还是依旧的和蔼可亲,满不在乎,“来啦,是你呀,复查?”他一指立在墙边的诊断床,“恢复的怎么样?让我看看我的杰作,脱裤子,趴上去吧。”
刘庆东在大夫面前像只温顺的小绵羊,“关大夫,我是头朝里,还是头朝外呀?”
“呵呵,才出院三个月,怎么躺都忘啦?你是上帝,你说了算,只要你不拿大顶就行。”医生眼皮都没抬地回答他,用茶碗盖刮去水面上的沫子。
三哥乖乖地脱下裤子趴到床上,关医生戴上塑胶手套走过来,“男同志还害羞啊?没有湿巾吗?用手纸开完再用湿巾擦擦,舍不得那俩钱?攒着去看樱花呀?回家装个洁身器,没多钱,要是实在手头紧,用温水洗洗也行啊,告诉你们的全当耳旁风。”
“不喝酒,不吃辣的了吧?”医生用手扒着肛门问他。
刘庆东颇为骄傲地摇头回答道:“听您的话,自打手术后酒戒了,白的,啤的,就连红的全不喝啦。辣的更不敢吃了,家里一个辣椒仔都没有,烧烤也不敢碰了,这辈子跟串店无缘啦。”
“哼哼,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让碰,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起来吧!挺好。”医生同情地拍了他一下。
刘庆东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满怀喜悦地问,“关大夫,你说我的伤口长得挺好呀?”
“嗯,是我手术做得挺好。”医生摘掉橡胶手套,重新坐回桌子旁,用一指禅敲打着电脑键盘,“给你开点药吧,嗯,拿回家按时上,哼,可别当古董供着。再加个盐枕吧,没事坐在上面熥熥,有好处,就这个吧。”关医生从身后的纸壳箱子里拿出个小盒子,他打开包装,把里面的小枕头倒出来,“呵,还带万能转换插头的呢,现在的商品越来越人性化了,去个日本、美国啥的都能用。”
“我不去日本,干嘛去那儿呀?当年侵华的历史都忘啦?人家至今还祭拜靖国神社,不认罪低头呢,我最看不起那些去日本旅游的人,被人家祸祸成啥样啦?还颠颠上杆子往上贴。我没闲钱,就是有钱,也不给小日本子。”三哥接过盐枕放进盒子里。
“去日本看樱花呗,你没钱不代表别人没钱,还挺爱国的,现在的人啊,就会享受,赶时髦,哼哼,他们可不管家仇国恨的。去吧,开完药去处置室,头一回在这儿上药,让小菊护士给你上,还认识她吧?她还会告诉你注意事项。”关医生乐呵呵地叮嘱道。
刘庆东去药局开好药,来到处置室外,坐在长椅上等着敷药的病患可真不少,每个人手里都掐着个药盒,三哥心里知道,那里面不是痔疮栓,就是痔疮膏。
刘三哥顺着次序坐下来,前面的是位小个子,看年纪四十出头,是满脸的愁苦忐忑,“唉,大哥,上这玩应疼不?”
还没等刘庆东回答,前面的大胖子抢先开了口,“能疼到哪儿去?不就是上个药呗,这家医院治痔疮老有名啦,手到病除,外省的都慕名而来。就是上午人太多,这不,我都等两个钟头了,真是急人啊,我还约了朋友吃麻辣小龙虾呢。兄弟,你也是头一次来呀?是内痔,外痔,还是混合痔?”
“混合痔,拉血呀,可疼啦,前几天还让人给撞了一下。”小个子显出一付痛苦的表情,“大哥,你有口福呀,还能吃辣的,我不行,吃块辣一点的锅巴就犯啊,真遭罪呀。”
大胖子满不在乎地一撇嘴,“不让喝酒,不让撸串,不让趟黑泡吧,让我出家当和尚吧。别听那个邪,该吃吃,该喝喝,不就是个瘘,流点脓嘛。你看我,酒越喝越没事,你不知道,酒精能杀菌呢,这一段日子我那儿都定嘎巴啦。”
“大哥,还是你行,我可不敢喝了。关一刀说马上就给我开刀,早晚得拉,拉了去根呀。”小个子眼见处置室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半大老头子探出身来,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掐着腰,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子,咬着牙挤出三个字,“下一位。”
坐在排头的小伙子触电似地跳起来,用手激动地按压着前胸,“该我了,该我了,妈妈,我怕怕,这小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大叔,痛吗?”
“不痛,”刚刚上药出来的那位,扶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
“真不痛啊?太好了,太好了。”小伙子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未说二话麻利地推门而入。
“才怪呢。”老头子慢腾腾地说出后半句话,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可把我疼死啦,可我忍住了,一声没吭。老山前线的炮弹皮子厉害不?这么长大口子哗哗流血,我吭了吗?上个药算什么呀?我这病呀,就是蹲猫耳洞时得的。”他对自己的勇敢非常满意,环视病友侃侃而谈,然后扶着墙,掐着腰,一步一步地蹒跚而去。
“大姐!大姐你轻点,我还年轻。哎呀妈呀!妈呀!”处置室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小个子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活像只荒野上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咋地啦?杀猪啊,这么疼吗?不带吓唬人滴,弄得我胆儿憷的。”
“靠!夸张,太夸张了,现在的孩子就这样,娇生惯养,歇里!受不了半点儿委屈。”大胖子很是瞧不上眼,他满不满意没关系,里面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是个操蛋玩应!”气得这位骂出声来。
他前面坐着个盘头的女同志,盘得像个密密实实的鸟窝,让人看了生怕压坏了脖子。她眉头紧皱地劝说道:“大兄弟,你们是头回来吧?没经历过不知道,这痔疮分好多种,长的位置也有区别,有的上药是真疼啊。”
小个子的眉头比她锁得更紧,“真疼啊?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想上了。有没有直接吃的药,不用从底下捅的?”
“看你那小胆儿吧,从没打过架,一辈子净挨欺负了吧?你跟我学学,那年出去喝酒,喝到后半夜,喝潮了,跟邻桌发生了口角,五个大小伙子打我们俩个,我操起啤酒瓶子往桌沿上一摔,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归拢得卑服的。”他撸起袖子像是热血沸腾了似的,只见胳膊上纹着一条蜷着尾巴的美人鱼。
“下一个。”悲催的小伙子哑着嗓子走出来,他精疲力尽地哼哼着,“哎呀妈呀,太疼了,别碰我啊,说不疼的那位呢?”哪儿还有力气去找人啊,他双手支撑着椅背,撅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个个往下轮着,进去的都是忧心忡忡,如临大敌;出来后呲牙咧嘴、痛不欲生,可毕竟是结束了,罪遭完啦,又有整整一天的快乐逍遥。
“咦,该你了。”披散着头发活像刚练完九阴白骨爪的女人,鸟巢已被彻底颠覆了,她咬着牙有气无力地走出来,一手扶着臀部,一手用药盒杵了一下大胖子,“你进去,让我在这里撅会儿,缓口气。”
“真疼啊?大姐,你快撅着吧。”大胖子连忙起身相让,小个子贼眉鼠眼地往屋里偷窥,看他都有些手足无措了,“着急呀?着急你先整。”胖子像提拉着鸡崽子般,一把将小个子抛了进去。
“药呢?脱裤子,上床撅着。”三哥听出来了,处置室里是小菊护士的声音,“唉,你怎么不动呢?脱裤子呀。”
“我呀?不,不,我走错门啦。”小个子敏捷地跑出屋子,倒腾着小细腿夺路而逃。
“唉!这个人,真滑稽。”紧跟着出来的胖护士不知所措了,可能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患者呢,“你!进来吧,别让来让去的,都得挨这一下子。”还在礼让着刘庆东的大胖子无可奈何地跟着进屋。
“药呢?脱裤子,上床撅着。”又是小菊护士吩咐道,“唉,你怎么不动呢?快脱裤子。干嘛你?纹身了不起吗?黑社会!拿滴流架要打人呀?把你美的。怎么跪地下了?快起来,我们这儿不兴这个。对,上床,哎呀,你这结痂得揭开,脓得放出来,忍着点儿呀,可能会比别人疼啊。”
话音刚落,就听里面大吼一声,不能称得上惊天动地,也可以说是震耳欲聋啦,“哎呀!我服啦!再不来了。姐姐,我就是个屁,你把我放了吧。”
一阵寂静之后,“你,你啦,太遭罪,疼昏过去了,也不给打点麻药。服了,以后什么也不吃啦。”大胖子痛苦地提着裤子蹭出来。
刘庆东推门而入,“复查的?药呢?脱裤子,上床撅着。”三哥乖乖地脱下裤子趴到床上,“撅高点,男同志还害羞啊?你家上厕所是用棍刮呀,没有湿巾吗?用手纸开完再用湿巾擦擦,舍不得那俩钱?装个洁身器有点贵哈,用温水洗洗也行啊,告诉你们的全当耳旁风。还行,刀口长得溜光水滑的,你看,你看,挺好,真挺好。”
“呵呵,你还穿了双穴位按摩袜子,减肥按哪儿管用?”护士看到刘庆东脚上的袜子,顿时勃发起好奇心。
“袜子上画的是器官反射区,没说减肥的事呀?想减肥得管住嘴,少吃,管住腿,别懒,多锻炼,没事做做健美操,暴走去。唔呵!”三哥感到最后一下有点用力过大了。
等刘三哥上完药,女护士告诉他每日一次,以后可以在家里自己完成,注意便后卫生,不但要管用嘴,管住腿,还要加强臀部锻炼。她睁大双眼,挑动纹过的细细长眉,不自觉地上提腰身,为他示范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