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用一只小木勺蒯了少许土黄色的粉末,用温水和匀了喂进姑娘的嘴里,再舀了几勺清水送进去。
见小男爵玛丽娅没有反应,哥萨克着急地要求道:“夫人,再给她多来点,一小勺不够啊。”
“嚄,那可不行,这里面有雷公藤,吃多了会丧命的,这些就够用了。”夫人晃着脑袋执意不肯,她把纸包扎好,随手放在旁边古色古香的小桌子上,然后掏出手绢为姑娘擦去口涎。
“哎呦”昏厥者发出微弱的娇哼,她慢慢睁开黑色的大眼睛,那眸子上似蒙上了一层薄雾,“我怎么啦?司契潘,我们是在尼古拉埃夫斯克吗?死了那么多人,玛丽娅的财宝,不能要了,不要了。”姑娘用手撑着沙发慢慢坐起来,呼吸急促,眼睛发直,她还处在蒙蒙瞳瞳的状况里。
身为丈夫的哥萨克赶忙用嘴亲吻着,“亲爱的玛丽娅,你太好了,财宝是你的,当然是你说了算啦。不要说了,你需要安静地休息。”尽管妻子的头在左右躲闪着,他还是像小鸡般啄个没完。
“什么财宝?小男爵,你的财宝在哪里?”大胡子霍尔瓦特听得是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
“啥财宝啊!她正糊涂呢,若是她有财宝,还用投奔我们吗?哈哈。”契科夫眼神游离着,不敢正视曾经的上司,打着哈哈敷衍道,“叶列娜,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扶着你的小姑子去客房,让她静静地躺一会儿吧。”
“唉!”玛丽娅的嫂子,叶列娜小姐,被哥哥的一声喊给唤醒了,愣愣磕磕的她伸手抓起小男爵的胳膊,“我们去客房。”
可能是心急如焚,用力过猛,拉扯之下使那姑娘一阵干呕,一口酸水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吐在刘三哥的脚上,“哎呀,对不起,弄脏了你的鞋子。”用手绢擦是擦不净的,安娜急忙唤来佣人阿杰莉娜,让她将雪地棉拿出去清洗,再找来棉拖鞋,让刘庆东临时穿上。
叶列娜小姐又去搀扶玛丽娅,她想直接用双手把人拉起来,可姑娘没有力气配合她,最后重重地坐回沙发上。
“噢,慢一些嘛,没深拉浅的,我来帮你。”女主人上前帮着搀扶,两个人架着病人边往外走,安娜边劝慰着,“自家人,有什么事好商量。”
“亲爱的兄弟,我们又见面了,你们还认识我吗?”年轻些的牧师态度平和地询问道。今天他戴了顶宽檐的帽子,衣服也换了,是一身休闲的西装,记者和刘三哥还真没注意到他。
“罗新牧师,你好。”
三个人友好地握手致意,然后随大家重新坐下,一场虚惊的确让人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罗新牧师注意到刘庆东脚上的袜子,低头观看好奇地问道:“你这袜子上画的是什么?这么多圈圈、条条。”这一问也吸引了其他人的眼球。
“是足底穴位袜,画的是器官反射区,根据中医典籍《黄帝内经》的足心篇所制,对照相应的区域按压,会养生防病,促进机体功能。”刘庆东把双脚略微抬起来,给他们看不同的位置相应不同的器官。
“白天闹心,晚上睡不着,按哪个部位管用?”大胡子盯着袜子问了一句。
“失眠啊,哦,在这里。”三哥指着脚后部画的小圆圈。
“哈,按这么个小圈圈就管用?”霍尔瓦特的两只脚下意识地动了动,他一指警察局长,“不生孩子按哪里?”
刘庆东搬起脚丫子,不用去找一下便看到了,“这里,左右两只脚的后脚跟。”
“哦,这个圈圈可比那个大多啦,看来生孩子比睡觉费劲多了。”他指着袜子给下属看。
“奇哉,中华医学博大精深啊,经常尿不净,按啥地方?”老爷子岳志也来了兴趣。
“那是泌尿系统,肾虚,老伯,按脚掌这里。”
“唉,眼睛有双影,看不大清楚,按哪里有效呀?”契科夫索性凑过去自己寻找。
“哎呀,契科夫大哥,你那是上岁数眼睛花啦。快给我看看,手抖拿东西拿不住,按哪儿管事?”哥萨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待得到准确位置后还把靴子脱了,旁若无人地按压起来。
“我的上帝,这袜子太神奇啦,亲爱的兄弟,我有个姐妹是法国人,在关里教区工作,对中国民间流行的足浴治病法很感兴趣,她四处打听方子,和老先生们学习穴位经络。她要是看到这袜子,该有多么高兴啊。”罗新牧师两只眼睛死盯着三哥的袜子。
“噢,袜子有这般神奇吗?给我看看,白天闹心,晚上睡不着,按哪个部位管用?”从外面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男人,旁边还尾随着一条牧羊犬,前面的嘻嘻笑着质询道。
“嗯,是脚跟前面手指盖大的地方,哈哈,谢尔盖和我是一个毛病。”霍尔瓦特为有了病友而放声大笑。
“哈哈,将军,我可比不得您,您是日理万机,我是家庭琐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来人随声附和着。这是位中等个头的俄国人,他身材匀称,不胖不瘦,一付精明强干的样子,鼻梁上戴着金丝眼镜,手里还拎着块木板子,“姐夫,贾先生来了。”
跟在他的后面,一颠一颠地走过来的是个中国人,这位身上穿着深色长衫、外套马褂,左手提着个糖果盒子,右手持着的礼帽扣在胸前。
众人见贵客临门便起身欢迎,相互寒暄彼此问好,“贾林!贾先生。”记者和刘庆东异口同声地喊出来人的姓名。
对方也是极大的惊喜,“是你们俩呀,这不是太巧了吗?我们又见面啦。”大家相让落座,热烙地攀谈起来。
“阿杰莉娜,阿杰莉娜,”金丝眼镜喊着女佣人的名字,俄国佣人慢吞吞地进来,当看到他手里的板子时,不加掩饰地露出鄙视的目光,“阿杰莉娜,你看这是多么好的板子呀,呀呀呀,赶快收到储藏室里去,我要用它给亚历山大做个小箱子。”
“可是先生,这块木头已经烂了呀。”女佣人用怪怪的声调强调着。
金丝眼镜抬起手认真地瞧着,“哦,是有些不好了。没什么,还可以当劈材烧嘛,给厨娘莉莉娅送去吧。”当佣人回身之际,他又猛然想起什么,“呀呀呀,阿杰莉娜,差点犯了大错误,别忘了取下上面的钉子,我要用它修修后院的栅栏。”
客厅里的人们都没在乎他的板子、钉子,而是在亲热地交谈着,“你好,贾先生,听我妹夫谢尔盖说,我的那些苞米你全包了,太好了,我们的资金可以周转开啦。那可是上等的苞米呀,价格可以商量,绝不会让老弟你吃亏的。”警察局长故作大方地应承道。
“好,好,苞米的事我在门口已经与谢尔盖谈妥了。”贾林满心欢喜地回答他,并且伸出四个手指暗示着价格。
契科夫原本喜气洋洋的脸色瞬间转变,“什么?这个糊涂的家伙,他的话也能当真,这个数可不成,不是让我血本无归嘛。”他摆着手不同意。
金丝眼镜正好走过来,他叽咕下眼睛,阻止媳妇的哥哥再说下去,“二哥,是嫂子定的价格,我已经和贾先生敲定了。”
“哦,安娜定的,那一定是最恰当的价格,我没说的。”听说是媳妇的主意,警察局长不再置疑了。
稍微沉闷了片刻,因为商人在端详着男主人,“贾先生,怎么这般盯着我看?”契科夫察觉到了异样,被人偷看有些不自然了。
“哦,没什么,局长大人是好面相啊。”贾林警觉地弥补自己的失态,环顾左右而言他,“您这满屋的金碧辉煌、风景人物,真是富贵高雅,出凡脱俗,一看您就是念过大书的人啊,有陶冶,有格调。”
“是啊,贾先生好眼力,炉架上的那对金烛台是彼得三世寝宫里的,墙上的油画都是精品大作,这边是列宾、列维坦的作品,那边的是柯罗、普桑和洛兰的,我的卧室里还有一幅达芬奇的杰作,这栋楼里的每幅画能够你吃上一辈子,嗯,不错吧?”骄傲的炫耀已经有人羡慕地咂嘴了。
“画的真好,你们看,那小女孩多活波可爱呀,多逼真,多自然。”客人在用心地欣赏着,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局长大人,恕我直言,这些画是真品吗?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怎么了?何出此言呢?我这些都是真品啊,都是安娜祖上传下来的,千真万确。”契科夫被他说愣了,不容置疑地打着保票。
“可这幅画,教堂、土堆、石头,还有这两个人,是柯罗的作品吧?我在伊尔库斯克伊凡男爵的庄园里见过呀。”商人贾林看来对这幅油画记忆犹新,“还有那边的也是,一群小天使和光身子的女人,又蹦又跳的,也是伊凡大爹家长廊里挂着的。”
“你这是什么话!怎么会是谢尔盖的叔叔家的?明明是安娜家的财产,不光是这些,土地、煤矿都是她娘家出钱买来的。嗯,大家都知道,我这个警察局长公务缠身,我妹妹和谢尔盖只是为我日常打理,产权可与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呀。”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干笑,“司契潘妹夫,可不要听信外人的挑拨,虽说是谢米诺夫手下的得力干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眼下不是遇到麻烦了嘛,赤塔是回不去了,暂且留在我这儿。你也不是外人,去管理管理煤矿,帮衬帮衬叶列娜两口子。至于你岳父寄存在谢尔盖那里的钱财,这个我可不清楚啊,等小玛丽娅清醒了,你们双方再聊。我保证,老男爵放在谢尔盖那里的钱财,一个子也不能少。”
对契科夫拍着胸脯的保证,哥萨克没有明确表态,而是向贾林郑重其事地询问,“这位先生,你是在伊凡男爵的家里看到这些油画的吗?”
“哦,应该是这样,我达达曾在恰克图做买卖,人称及时雨,与伊凡男爵是生意相与,我曾去过大爹在伊尔库斯克的农庄,在那里见到过这两幅画。我没别的意思,怕局长大人被人骗了,买的是赝品。”商人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着。
“及时雨?”屋里的人们明显感到契科夫身子一震,目光死死地盯住贾林,磕磕巴巴地反驳道,“我不信,你说在谢尔盖的叔叔那里看到过,谁又能为此作证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能作证,这些画原来的确是在伊凡老爷的家里,挂在长廊的墙上。”哥萨克信誓旦旦地肯定说。
“哈哈,我说妹夫,你个大营长,驰骋疆场,杀人放火,难道有千里眼看到老爷子的农庄里?小玛丽娅一直在鄂木斯克,家里都很少回,你个外人,正如你说的,先投靠高尔察克的临时政府,又效力谢米诺夫,什么时候去过庄园呢?”男主人瞪起眼睛讥笑道。
司契潘拍着镶嵌着银花的扶手,怒不可遏地吼起来,“谁在说谎谁知道!不瞒你说,我在参军之前,是伊凡老爷家的马车夫,后来去了呢绒厂做管事,我对农庄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