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安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女洗手间，冲到洗手台前慌乱地打开喷头，将脸埋进了汩汩而流的水面中。
水里冰凉的触感刺激着顾瑜安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连三魂六魄都感觉到有一种冷寒向内迁徙。
怎么会这样呢？她顾瑜安怎么会做得出当众抱着顾怿恒的这种事情呢？
她怎么做得出这样激烈任性的事情来。
顾瑜安终于从水中抬起了小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光洁平滑的镜子中的自己。
好陌生。
是不是克制自己太久，连什么表情亦学不会了？顾瑜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却发现仅是徒劳，镜子里的女人好像面孔变得更陌生又更加难看了。
顾瑜安闭了闭眼，眼前又闪过刚才在众人拥抱顾怿恒的画面，以及顾怿恒和那些人震惊的神情。
自己何来变得这样放肆？放肆得不能被原谅。只是因为自己不想让阿恒和那个女生喝交杯酒就要冲动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吗？那阿恒怎么办？她要把阿恒置于何地？
——辈分这种东西早就根植于我们的骨肉里，所以我们就背负了道德和伦理。
——如果喜欢要以破坏规律为代价，太过沉重，也太过自私了，后果在你这种年纪，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阿恒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有依赖有感情当然无可厚非，因为姑姑也是很依赖很喜欢阿恒的。
那日在阿恒面前说得如此义正言辞，连她自己都快要被感动，那么她现在又做的是什么？自打嘴巴么？
——我其实，是很害怕阿恒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是吧？
“你其实……很怕顾怿恒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是吧。”耳边忽然想起一道轻柔且细微的话语，若不仔细听，仿佛根本就听不见。
可是，是谁把她心里的话完完全全坦坦白白地暴露于空气之中，让她措手不及地没有任何还手招架能力？！
顾瑜安蓦地张开了眼睛，脸色震惊地转头，望向不知道什么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的路意媛。
对峙，长久的对峙。
等待，无声的等待。
路意媛欲言又止的追问以及不动声色的试探让顾瑜安在她的目光里毫无遁形，神情苍白又无力。
顾瑜安很想大声地说是，但是话到嘴边又逼着自己给吞咽了回去。
只能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告诫着自己，她是阿恒喜欢的女孩，自己刚才已经犯下错误，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自己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理由来说出这一个‘是'字！
可是眼前长相甜美可人的女生却好像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顾瑜安的意思，慢慢地走到顾瑜安的身边，低下头细细地打量起顾瑜安撑在洗面台上的手，笑了，“顾姐姐为什么不洗手呢？刚才不小心抱了怿恒的手，不觉得很……肮脏吗？”
“啊？你说什么……我……我刚才……我……”顾瑜安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来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却又力不从心，连措词都开始从自己的嘴里失去了原始的组织能力，大脑被路意媛的话语攻击的一片空白，手和脚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顾姐姐别见怪哦，我的意思是刚才顾姐姐的举动都吓了我们一跳，一下子觉得很那个，接受不了呢，毕竟你们是姑侄关系啦，抱在一起好像真的有点……让人觉得恶心哦……”
路意媛无辜地眨了眨眼，脸上是一派纯真困惑的表情，“顾姐姐，你是不喜欢我和怿恒刚才那样子闹吗？如果顾姐姐不喜欢我们这样的话，意媛下次会注意的啦，还希望顾姐姐不要介意哦。
我和怿恒平时都亲热惯了，分寸什么的一时没注意，都忘记怿恒的姑姑还在这里呢……”
记得自己在上小学的时候呢，就对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一篇课文《农夫与蛇》的故事记忆犹新。
在那则《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里说，农夫因为好心救了毒蛇最后却因自己的善良而死去。
这则寓言是要讲，应该要认清事物的本质，愚昧无知才是自己导致自己走向灭绝的最终下场。
但是她不会。她路意媛才不要当什么好心善良的农夫，她早就知道，一味地付出等待和默默退让是根本不起任何效力的！所以她变得聪明了，要死，也要死在爱情上！
在交锋的杀戮里，何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情尽枯亡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路意媛！
——抱在一起好像真的有点……让人觉得恶心哦……
果然，自己让别人觉得恶心了吧。
“都怪我自己被洒了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怕你们会笑我……才…才会…那样……”根本就不敢想象自己的解释有多糟糕透顶和可笑，顾瑜安极其费力地扯出一丝微笑，努力想要摆出作为长辈此刻最合适的表情。
“像小媛这么漂亮优秀的女生，在学校里一定很受男生的欢迎吧？难怪……难怪阿恒也会喜、喜欢你……原来你和阿恒的关系真的很好，我、我觉得阿恒的眼光不错啊……那什么……我……”
——我和怿恒平时都亲热惯了……
她和阿恒平时就很亲热么……怎样的亲热……
是真的。阿恒是真的很喜欢她，不是为了她这个姑姑才要去同龄女孩子交往，是因为自己想要这个女孩子。是这样的……吧……
当错开路意媛纯真洁净的眸子，望向镜子中那个神情非常不自然，眼神慌乱焦灼的自己时，顾瑜安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是如此笨拙和无错。
不行了，自己呆不下去了，真的快要呆不下去了！竟然有种面对情敌挑衅示威的错觉，而更让人要觉得崩溃的是，她和这个女孩之间根本就不是那样对立的关系，她没办法完全顺从自己的内心。
顾瑜安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了微笑，“我，我洗好了，我先走了……”
不够。还是不够。还没有把你逼到最后绝境，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将你放走了呢。
“顾姐姐，有一件事情怿恒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忍不住了呢。”
路意媛叫住已经快速走到门口的顾瑜安，甜甜地笑着，“顾姐姐一定不知道怿恒会在十八岁生日之后和顾家脱离关系吧？”
顾瑜安握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怿恒很早就和我说过哦，会在十八岁生日之后离开顾家。因为，他没办法再在顾姐姐身边呆下去了呢。”路意媛一步一步走进顾瑜安，脚步如莲花，没有任何声音，却一下一下地在顾瑜安心上砸下巨洞。
最缓慢的凌迟，最绵长的钝痛。
感情才是最杀人于无形的战争，不见刀落，亦无血刃，全凭的是机关算尽的手段与笑里藏刀的交锋，成者王，败者寇！
“一开始我想不明白怿恒这样做的用意，后来直到刚才看到顾姐姐抱住怿恒我才想明白，因为——”路意媛在顾瑜安身边站定，笑容灿烂，“你让怿恒感到恶心了呢……”
顾瑜安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恶心！她让阿恒感到恶心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自己，所以自己才什么都不知道！他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阿恒他——讨厌自己！
终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爆裂开来，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简直是要把她揉碎！
连阿恒都觉得她恶心了，她顾瑜安做人真失败啊。
顾瑜安忽然就觉得自己特别可笑，特别可怜，真是——受够了！
紧捂着胸口的手自暴自弃地垂下，顾瑜安恍惚得笑了，“是吗？也对，我也都觉得自己好恶心呢……”
说完再也不看路意媛一眼，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就走了出去，门缝里还能听见路意媛喊她的声音。
可是，这和她有关系吗？
然而路意媛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一样缠着她不放，顾瑜安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路意媛的手紧紧拽住了肩膀，“顾姐姐！顾姐姐！”
“我说够了！我不想再听了！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来烦我了！”顾瑜安终于被路意媛逼得崩溃了，转身一把将路意媛用力推开。
却没想到不仅把路意媛撞到了地上，还错愕地发现路意媛的脑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很大的青斑，刺眼无比。
被顾瑜安失手推到了地上的路意媛吃痛地哭出了声，“顾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推我……好痛……刚才为了追顾姐姐，不小心撞到了门上，顾姐姐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顾瑜安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刚准备上前去扶路意媛，就被冲上来的人影给挤到了一边，“走开！亏你还是顾怿恒的姑姑呢！有你这么当家长的吗！干嘛要推我们意媛啊，我们意媛招你还是惹你了？”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顾瑜安讷讷地低头对地上的两个女生道歉着，却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这个抱着路意媛对她瞪眼的女生是顾怿恒的同学！那么，那么阿恒他——
顾瑜安动作僵硬地抬起头，人群中静静看着她的清俊少年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