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偷斩妖宝剑的人,若不是那放肆的老者还能有谁?
厚载物对那偷剑的老者厉声喝道:“干什么?”
哪知那偷东西的贼老者,非但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模样,反倒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我自拿自己的东西,又碍着你什么事?”
厚载物蒙道:“什么你的东西?”
那贼老者恶人先告状道:“小老儿不过吃了你几样茶点,你便借了我宝剑去看。看完之后顺手给放在自己边上了。现下,小老儿要回家去准备做饭,你难道便要强占我的宝剑不成吗?”
他说得活灵活现,倒真如事实便是如此一般。
厚载物一脸疑惑道:“这明明是我的宝剑,怎么就变成借看你的了?”
那贼老儿大声嚷嚷道:“大家都来评评理,我不过是吃了这书生的几样茶点,人家便要抢我小老儿的东西了,你们都来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厚载物从未下过昆仑山,又怎懂得这些市井之徒先声夺人的伎俩?当下不由得便给弄了个面红耳赤,楞在当场,只是冥冥之中,知须按着斩妖宝剑不放才好。
果真经那小老儿一嚷,说书的便也暂停了下来。厚载物和那小老儿边上围了一群人,其中有个说新鲜书的先生更是兴致勃勃,毕竟明天说不定又有新素材可以改编故事了,且还是第一手的。
厚载物毕竟是修道之人。经过那小老儿一嚷,众人这么一围,缓得一缓,便即静下心来。他亦对众人道:“这柄剑是我师父给我的,剑身柔而剑刃上有三个缺口。不信大家瞧瞧。”说着拔出宝剑,果真剑身柔如柳条一般,剑刃上乃是同一边并排着三个小缺口,似乎是在某次斩什么东西时,不小心弄出来的。
那小老儿见众人纷纷点头,当下争辩道:“这柄剑分明是我儿子孝敬我,让我舞剑强身健体的。这三个缺口还是那次我喝了五两老酒,一时兴起,斩在一块石头上,这才留下的缺口。而我这剑既借你看了,你知道这有缺口却又有什么稀奇?”
厚载物被他一通抢白,捏造得细节丛生,几乎连自己都快相信了那小老儿的胡说八道,更不用说旁人了。
果见围观的众人之中,便有人骂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如此不要脸,贪图人家老人的东西。”“你是一个书生,难道圣贤书都读到后背上去了吗?怎么能见财起意?”“不过是吃了你些茶点,你便要拿人家东西,你也好意思吗?”……
厚载物真是恨自己怎么千般本事都学过,就没学过辩论呢?为什么事实明明是自己对的,反倒却给对方辩驳得哑口无言?当下不由得长叹一声,这一叹不要紧,却瞥见着了给他招呼的茶博士。
他忙高兴地拉过那茶博士对众人道:“这剑是不是我的,只要问问这人便知。”
说着,他转身问那茶博士道:“我是不是来此之后,身上便带着这把宝剑?是不是坐下后便放在这个桌角?”他敲了敲自己方才放斩妖宝剑的桌面位置。
他满心欢喜,以为能够沉冤得雪,哪知那茶博士却摇了摇头道:“好像有这么回事,又好像没这么回事。这位客官,您也知道这茶馆人多手杂,我也不能够全记得每个客人所带着的物件不是?”
这茶博士所言,那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谁又会没来由地记得你身上有的没的。
眼看这便要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这时人群中一声喊道:“青天大老爷到!”
接着众人分作两边,从人群中转出一个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人来。那人穿一身宝铜色长裳,身后还带着四个孔武有力的随从。
那人走到厚载物边上道:“本老爷姓木,名休,是本县的县令。本以为在本老爷的治下,老百姓那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不想微服私访至此,仍然有你们这等小家子气的人,为一柄烂铁剑而起争执,当真有辱斯文。”
那小老儿哭诉道:“还望大老爷做主。小老儿这柄剑虽不值什么钱,但却是我儿子替我买的。原本这剑送于这书生倒也不妨,只是现下我儿子人已不在,小老儿留着这东西,就是留个念想。”
木休接过厚载物与那小老儿争夺的斩妖宝剑,拔出看了看,又插回剑鞘,盯着剑穗上的一颗明珠,问二人道:“这明珠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厚载物答道:“自然是真的,我师父给的东西又岂会有假的?”
那小老儿却道:“当然是假的,我儿子又哪能买得起真明珠配饰的宝剑?”
木休哈哈一笑道:“如此,那这剑自然是这老人家的。”说着,便将斩妖宝剑递给了那小老儿。
厚载物一脸疑惑道:“为什么?”
木休自作聪明道:“如此一柄烂铁剑,如何能够配得上真明珠配饰的剑穗?况且你是一介书生,又非武将,身上带把剑,岂非不伦不类?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的剑不过是师父给的,让你师父再给一柄不就好了;而这老人家的剑,却是已故爱子的一片孝心,你是读书人,如何忍心做个夺人所爱的小人?”
这木休不懂得斩妖宝剑的好处,单凭貌相便认定这是一柄烂铁剑,更凭此臆度,在完全没有真凭实据下,而妄自揣测,认为明珠乃是仿制,当真可笑至极!
这便好似你扶起一个跌倒的老人,那老人若赖是你撞的,那便自然是你撞的!若非你撞的,你又何必去扶人家?
如此强行逻辑,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已是荒谬至极!
而最后一点,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论那小老儿的言语真假,只是自认为那小老儿更加可怜,便以高道德标准,要求厚载物将斩妖宝剑让与那小老儿。
厚载物听此,如何能服?
他怒极反笑道:“我原以为,你既然被称为‘青天大老爷’,那来主持公道,定是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这般不求实证,而只知摇唇鼓舌,空谈惑民,这可是善的作为?你一生空读圣贤之书,有口无心,现今尸位素餐,遇事就狺狺狂吠,还不如那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的王八活得让人钦佩!你又怎敢称‘青天大老爷’?可笑呀,可笑!我是当真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下言尽于此,拂袖而去。
厚载物走出茶馆,只听到背后一阵短暂地沉默,接着便有人喊道:“木老爷英明”“不愧是青天大老爷”“那书生才是枉读了圣贤书,怎么敢骂这么一个英明的青天大老爷。”歌颂之声此起彼伏。
厚载物心下暗道:“为官如此,难怪这葫芦县有妖孽作祟。而民风更是愚昧,若天下皆是这般,那只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