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场朝会,除了刘尽忠下狱之外,居然没有其他任何明旨,冯翰远也是一头雾水。迈出勤政殿的门口刚要走,冯翰远旁边的一个官员不知为何被门槛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冯翰远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这才看到这位官员是工部尚书李访。李访赶忙道谢:“多谢世子。”
冯翰远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我看李大人脸色不太好,看来最近是没有休息好。”
“不瞒世子,”李访边走边说道,“这几日老夫一直在整理各地河道送上来的奏报,想在今日朝会之上报与陛下,可是一直没说上话。”
冯翰远搀着李访走下玉阶,问道:“今年的伏汛情况不好吗?”
李访说道:“伏汛刚刚过半,但各地已有多处险情。就算撑过去,也不知道这秋汛能不能挺住。”
冯翰远问道:“在我印象中,黄河好像每年都是如此,今年有什么反常吗?”
李访道:“倒不是今年有什么反常,而是这黄河如果再不大力治理,怕是要出大事。”
“大事?”冯翰远知道黄河一旦出大事,那可是会动摇国本,于是问道,“不是说自先帝太和二十一年治河之后,黄河已经不会再有大灾了吗?”
“唉,先帝治河是花了很大力气,那几年国库每年治河的开支甚者比北境的军费还多,”李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夫当年就在江苏的河道衙门当差,深感治河之艰难,但历朝历代哪一次治河能保一劳永逸,不会再有大灾?”
冯翰远:“大人的意思是,当年先帝治河也只是起一时之功效?”
李访无奈的说道:“不只是先帝,历代治河,都只能起一时之效。一切都只因黄河上游水流湍急,携带大量泥沙,到了下游因地势变得平缓,水流因此减慢,泥沙便会大量沉积于水底,久而久之河床就会升高,水面就会漫过河坝,是为水患。
“历代为了防止水患,都只能不断的将堤坝修得越来越高,到如今许多地方的河床已经高于地面两三丈,有的地方甚者高过地面近十丈,一旦溃堤立时便是灭顶之灾。先帝虽然大力治河,但其方法,也是和前人一样,只不过是把堤坝再修得高些,坚固些,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啊。”
冯翰远听罢,眉头紧锁,感慨道:“想不到先帝几乎耗尽国库用于治河,结果还是如此。这些道理,难道当时没人提出过吗?为何还会有人说不会再有大灾?”
“其实只要知道些水利杂闻,这其中的道理是不难懂的。”李访说道,“但先帝对治河十分看重,视为平生最大的政绩,又有小人曲意奉承,谁又敢直言呢?”
冯翰远道:“大人说的是,谁又会为了身后洪水滔天之事触怒龙颜呢。那既然如此,大人可有治本的方法?”
“这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想要治本,就要去除河床上淤积的泥沙,可是河水漫漫,靠人力自然是不行的。上个月,有位河工给工部上书,提出了一种用水去沙的办法,就是收缩河道,让水流速加快,便可借河水之力去除河底泥沙,想法十分巧妙。”
冯翰远道:“收缩河道岂不是会让水面更快上涨,这其中定然会有风险吧。”
李访道:“世子说的对,所以要先效仿前人,加高堤坝,然后才能行此法。”
“只怕就算陛下认可此法,朝廷也无力为之啊,”冯翰远苦笑一声,说道,“刚才李大人也听到了,朝廷已经拮据到如此地步了,哪里还有银子治河啊。”
李访到:“这也是老夫忧心之处啊。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治河与修宫殿不同,它和兵事一样,都是关系到国家命脉的大事。若不尽早处置,万一真出了事,就悔之晚矣了。”
冯翰远道:“李大人和陛下提过此事吗?”
“说来也是奇怪,上个月老夫连上了三道奏疏陈述此事,可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音都没有。”李访无奈道,“今天本想在朝会上当着陛下的面再说一次,谁知陛下一句话,朝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老夫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冯翰远道:“陛下向来勤于政务,大人的奏疏陛下定然是看过,之所以留中不发,定然是有别的考虑,大人还是耐心等待吧。”
李访道:“世子所言极是,其实老夫也明白,只是憋在心里太久了而已,与世子聊了这一路,心里舒畅多了。世子放心,之前世子交给我的图样,我已经照例下发到北坊了,此时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打造了,老夫一定督促他们,不会误期的。老夫还有公事要办,就此告辞了。”
“大人慢走。”李访走后,冯翰远也直奔城外军营而去。一路上,冯翰远的思绪不停,陛下、朝堂、储位、北境、黄河,这些事情混杂在一起,就如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个头绪。思来想去,冯翰远认定,目前大周的内部的隐患太大,北境已经打了太久,暂时不能再打下去了,议和之事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尽量为大周解决内患争取更多的时间。
到了军营,沈太医和张行舟正在等着他。经过这两天的休息,沈太医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此时他已经知道了皇帝让他回太医院的事情,心情更是大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的样子。
“老夫多谢世子!”沈太医上来说道,“要不是世子为我求情,老夫只怕这辈子都回不了太医院了。”
冯翰远道:“沈老不必谢我,其实陛下也没想把您怎么样,这次见了您送的药,被您的一片忠心所感,所以还是是沈老您自己的功劳。”
沈太医道:“世子不必谦虚,您的大恩大德,老夫会一直记得。”
“看您说的,这不是您先前有恩于我嘛。”忽然,冯翰远好像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翰远有一事想问沈老,您真的不知道五皇子是死于何病吗?”
沈太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想要回答,又看了看边上的张行舟,一直没开口。冯翰远见他犹豫,说道:“都是自己人,沈老但说无妨。”
沈太医叹了口气,说道:“五皇子根本不是得了病,而是受了内伤。”
此言一出,张行舟大感意外,冯翰远却是十分淡定,问道:“沈老能确定?”
“行医这么多年,是伤是病,老夫还是能看出来的。”沈太医说道,“从一开始老夫就知道,五皇子是被高人所伤,伤了阳维脉和手少阳三焦两条经脉。”
张行舟不解道:“既知道是内伤,为何治不得?”
沈太医道:“宫中并无内家高手能帮助疗伤,不过就算有人相助,五皇子伤得太重,怕是也无力回天。”
冯翰远问道:“其他太医知道吗?”
“除了老夫以外,估计没人看出来。”沈太医说道。
张行舟问道:“那陛下知道此事吗?”
沈太医道:“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老夫没和陛下说过。”
“这件事,沈老以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说。”冯翰远说道,“时辰不早了,沈老赶快进宫去吧,朝会刚结束,我看陛下的龙体似乎有些不适,沈老赶快去看看吧。”
“有这事?那老夫可得赶快去看看,二位将军,老夫先告辞了。”说完,沈太医上了冯翰远准备的马车,直奔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