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百里天晴的那个储物袋,又解下自己缝在里衣上的储物袋,一同递给赵柱子,有些黯然地说道:“柱子,你我虽初识不久,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信取、可以深交的朋友,龙前辈当时出手伤我虽并非恶意所为,但你的急言相拦却是真诚所致。
这里有两个储物袋,一个是百里兄的,你转交给夜雨姑娘;另一个是我的,如果可以,请你帮我送到南越国嵩州南县瓦窑村的陆逸手中,就说是他哥哥留给他的!”
赵柱子一脸不解地接过两个储物袋,这种可以将物品收入置出而又不显轻重的法宝他也有一个,是当初雷仙师大度所赐,他平常打的柴都整齐地收在其中,因其大为便利,同样被他宝贝地藏在怀里。
这个时候陆大哥不告诉他要做什么,反而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拿出储物袋这种宝贝给他,心里不由得嘀咕了几下,便疑惑地问道:“陆大哥,你这是为什么?雷仙师说过,储物袋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要像性命一样妥善保管,是不能轻易交给别人的!”
陆易没有解释,赵柱子淳厚善良,让他骗其跳下井中当祭品,而自己苟且活命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先不说他的良心是否过意的去,是否经得起熟读十余年的圣人言审判拷问,就说先前赵柱子还装过‘师父’救过他一命,他就做不出这种‘欺师灭祖’的行径。
陆易长叹一声,便接着说道:“百里兄方才将夜雨姑娘托付给我,让我护她周全,现在我也有心无力,只好将她托付于你了。
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陆易此时总算体会到百里天晴为何硬要他娶百里夜雨为妻了,若是自己的妹妹陆呈婉亦陷于此绝境,别说硬塞,恐怕他会做得更绝,非逼着那人发下毒誓答应了方可,要不然凭什么让他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
念及陆呈婉,父母的音容笑貌与陆逸跳脱雅静的矛盾形象一下子就浮上了心头,诸多往事更是一涌而上。
陆家从大城搬到瓦窑村,祖上荣光渐退,余富却尚存,陆易虽生在农家院户,但却没有衣粮之忧,因而既能领略牧牛插秧、清溪寻鱼之趣,又能遨游百书、聆听书中的圣人之训,可谓是丰富多彩、趣乐无穷。
可此际往事钩沉,陆易却发现他与父母之间的交流竟是少之又少,父亲的样子总是停留在板着脸听他背诵经文的时候,而母亲却永远是丝线盘膝针在手,夜里挑烛补缝衣的模样……
赵柱子听陆易将百里夜雨托付于他,本以为他们都窥得自己心中的想法,正红着脸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可看到陆易沉思了半晌竟流下两行热泪,霎时之间就忘了心中的羞涩,惊慌得两手无措,急切地说道:“陆大哥,陆大哥,你这是怎么啦?”
陆易听言,立即摇了摇头,止住了伤绪,危机未除,再困于往事就对不起百里天晴的牺牲了,说道:“破解幻阵需要礼祭,可百里兄一人还不够,两人换两人,加上我应该可以了。”
说着,也不等赵柱子的回答,便站上井缘纵身跳了下去。
赵柱子虽木讷迟钝,但并非傻子一个,村中礼祭鬼神的时候,要献上宰杀好的猪牛羊,这个幻阵也需要礼祭才能破解,可这里并没有猪牛羊啊!
再联想到陆易先前那番似是交代身后事的话语,又是托付又是落泪,哪里还猜想不到百里大哥和陆大哥为了救他与夜雨姑娘,已经跳井牺牲,把自己当作猪牛羊礼祭给鬼神了!
赵柱子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当即哽咽着嗓子,趴在井边朝着里面连连大喊,说道:“百里大哥,陆大哥,你们听得见吗?百里大哥,陆大哥……”
赵柱子一声声的高喊只换来深井连绵不绝的回响,可他一想到陆易与百里天晴二人皆落入井下,心里就抱着几分希望继续嘶喊着,希冀能突然听到他们的回答。
得益于天赋,赵柱子不但对灵兽的敌意殊为敏感,旁人对他的好坏也格外清晰地感应到,陆易与百里天晴二人对他的愚钝,并不像村中同龄人那样歧视与耻笑,反而如弟似友,和善地接纳他的一切,这些他都能深感于心,因而对他们生有亲近之意,甚至因为自己不能帮上忙而自责不安。
泪雨朦胧之际,赵柱子突然想到他养父临死之前所说的那番话来,那时他跟着养父一同入山打柴,不料途中遇到一匹饿狼,养父为了保护他便独自拿起柴刀与那畜生厮杀搏斗,虽然最后打走了饿狼,他自己却死于狼牙之下了。
赵柱子永远忘不了养父边吐着鲜血,边用尽最后那点力气训话的场景。
“柱子,我们虽然是樵夫,但我们不偷不抢,依靠自己的勤劳和手上的柴刀过活。你心性善良淳厚,若是以后受了别人的欺负,能忍让则忍让,不能忍让,远远离开就好了。
但若有人挺身而出挡在你前面,甚至替你讨回公道,那你必须报答别人的恩情,樵夫虽为贱业,但我们从来都不拖不欠……”
想到这里,赵柱子心下顿时一阵绞割,痛泣着说道:“父亲啊,你可没有告诉我,若是他们不但挡在我身前,还因此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赵柱子伤心之时,百里夜雨则快步在迷雾之中穿梭,因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她行走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百里夜雨本以为陆易的冷言相对是因为先前她的叱问,但当她进入迷雾之后,那一丝愤怒便很快化为重重疑问,以她对陆易性情的了解,他应不至于因这样的事而迁怒于人。
再说,这迷雾之中白茫茫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可百里天晴与陆易却先后让她闯入其中。
百里夜雨越想便越是觉得不对劲,等她再次走出迷雾,发现赵柱子坐在那口深井边缘大喊大叫之时,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意料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起来,浑身更是冰冷得如同置身于万丈寒冰之中。
“他们……他们跳下去了?”百里夜雨踉踉跄跄地走到深井旁,颤着声音问道。
赵柱子双眼通红,看到百里夜雨出现,仿若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哀声哭诉,说道:“陆大哥……他将这两个储物袋交给我……便跳下去了。”
百里夜雨惊闻噩耗,噔噔往后退了两步,眼泪旋即洒落,声音显得更为冷清,忍着撕心之感,说道:“他……他们还说了什么!”
赵柱子被百里夜雨冷眼一瞪,竟生出几分惧怕之意,不过看到她泪雨滂沱,煞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的痛楚又多添了几分,说道:“陆大哥说破阵需要礼祭,他与百里大哥为了救我们,已经跳入这深井之中当……当祭品了!”说完,又嘶哑着往深井之中大喊了起来。
百里夜雨听言,耳边顿时如同被一个大锤重重在拍打了一下,除了嗡嗡的响声之外便再无它物,全身力气更似被人抽空了一样,疲软地跌倒在地上,凄笑地喃喃说道:“破阵,礼祭?破阵,礼祭?那为何我们还困在这幻象之中啊!”
赵柱子沉于伤心而不能自拔,并没有留意过四周的境况,此时听到百里夜雨这句话,却被惊得一跳。
对啊,他们怎么还困在这幻阵之中?
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过来了。
是了,村里进行大礼祭的时候,许多人舍不得献上牛羊,便将其换成鸡鸭,无论如何都要凑够‘猪牛羊’三样牲畜,以向鬼神表示自己的虔诚与信服,难道百里大哥与陆大哥还不能满足神灵他们的胃口,需要再献上一份供奉才能破解这幻象?
赵柱子深情地看了百里夜雨一眼,她泪光之下的凄美让得他心如刀割、几欲窒息,爱慕之意决堤而出,闪在眼中再也无法隐藏,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地想道:“若是用我之死换她之生,想来她也会这样为我伤心落泪了吧!只是,我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
赵柱子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储物袋与陆易他们二人的一同缠系在一起,放在百里夜雨的身前,讷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但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听的词语,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夜雨姑娘,好好保重!”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深井之中,把自己当作候补的‘鸡鸭’敬献了上去。
百里夜雨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让赵柱子闷着头脑往深井里跳了下去?心神当即如山岳崩泻,悲凉难以言述,凄笑一声,说道:“你们都死了,我又岂敢独自活下去?”
话落身起,猛然一跃,便欲往深井之中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