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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戴·赫·劳伦斯

英国

戴·赫·劳伦斯(1885—1930)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出生于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一个矿工家庭,当过文书和小学教师,接触到广泛的下层社会。劳伦斯共创作了十部长篇小说:《白孔雀》(1991)、《儿子和情人》(1913)、《虹》(1915)、《恋爱中的女人》(1921)、《迷途的姑娘》(1920)、《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等。劳伦斯一生重视长篇小说的创作,认为这种形式最能充分展现生活。他的小说深刻反映了现代工业化与古老的英国农业传统的矛盾,对资本主义的种种衰亡现象作出了悲观的批判。除小说外,他的诗歌、散文、书信等也非常有名。

鸟啼

严寒持续了好几个星期,鸟儿很快地死去了。田间灌木篱下每一个地方,横陈着田凫、椋鸟、画眉、鸫,和数不清的腐鸟的血衣,鸟儿的肉已被隐秘的老饕吃净了。

尔后,突然间,一个清晨,变化出现了。风刮到了南方,海上飘来了温暖和慰藉。午后,太阳露出了几星光亮,鸽子开始不间断地缓慢而苯拙地咕咕叫。鸽子叫着,尽管带着劳作的声息,却仍像在受着冬天的日浴。不仅如此,整个的下午,它们都继续着这种声音,在平和的天空下,在冰霜从路面上完全融化之前。晚上,风柔顺地吹着,但仍有零落的霜聚集在坚硬的土地上。之后是黄氏的日暮,从河床的蔷薇棘丛中,开始传出野鸟微弱的啼鸣。

这在严寒的静穆之后,令人惊异,甚至使人骇异了。当大地还散布着厚厚的一层支离的鸟尸之时,它们怎么会突然歌唱起来?从夜色中浮起的隐约而清越的声音,使人的灵魂骤变,几乎充满了恐惧。当大地仍在束缚中时,那小小的清越之声怎么能在这样柔弱的空气中,这么流畅地呼唤复苏呢?但鸟儿却继续着它们的啼鸣,虽然含糊,若断若续,却把明快而萌发的声音之线抛入了苍空。

几乎是一种痛苦,这么快发现了新的世界。万物已死。让万物永生!但是鸟儿甚至略去了这宣言的第一句话,它们啼叫的只是微弱的、盲目的、丰美的生活!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冬天离去了。一个新的春天的世界。田地间响起斑鸠的叫声。但它的肉体却在这突然的变幻中萎缩了。诚然,这叫声还显得匆促,泥土仍冻着,地上仍零散着鸟翼的残骸!但我们无可选择。在不能进入的荆棘丛底,每一个夜晚以及每一个清晨,都会闪动出一声鸟儿的啼鸣。

它从哪儿来呀,那歌声?在这么长的严酷之后,它们怎么会这么快复生?但它活泼,像井源、像泉源,从那里,春天慢慢滴落又喷涌而出。新生活在它们喉中凝炼成悦耳的声音。它开辟了银色的通道,为着新鲜的夏日,一路潺潺而行。

所有的日子里,当大地受窒,受扼,冬天抑制一切时,深埋着的春天的生机一片寂默。他们只等着旧秩序沉重的阻碍退去,在冰消雪化时降服。然后就是他们了,顷刻间现出银光闪烁的王国。在毁灭一切的冬天巨浪之下,伏着的是宝贵的百花吐艳的潜力。有一天,黑色的浪潮定会精力耗尽,缓缓后移。番红花就会突然间显现,在后方胜利地摇曳,于是我们知道,规律变了,这是一个新的朝代,喊出了一个崭新的生活!生活!

不必再注视那些暴露四野的破碎的鸟尸。也无需再回忆严寒中沉闷的响雷,以及重压在我们身上的酷冷。不管我们情愿与否,那一切是统统过去了,选择不由我们。如果情愿,寒冷和消极还要在心中再驻留一刻,但冬天走开了,不管怎样,日落时我们的心会放出歌声。

即使当我们凝注那些散落遍地、尸身不整的鸟儿腐烂而可怕的景象,屋外也会飘来一阵鸽子的咕咕声,灌木丛中出现了微弱的啼鸣,变幻成幽微的光。无论如何,我们站着、端详着那些破碎不堪的毁灭了的生命,我们是在注视着冬天疲倦而残缺不全的队伍从眼前撤退。我们耳中充塞的,是新生的造物清明而生动的号音,那造物从身后追赶上来,我们听到了鸽子发出的轻柔而欢快的隆隆鼓声。

或许我们不能选择世界。我们不能为自己作任何选择。我们用眼睛跟随极端的严冬那沾满血迹的骇人的行列,直到它走过去。我们不能抑制春天。我们不能使鸟儿悄然,不能阻止大野鸽的沸腾。我们不能滞留美好世界中丰饶的创造,不让它们聚集,不许它们取代我们自己。无论我们情愿与否,月桂树就要飘出花香,绵羊就要站立舞蹈,白屈菜就要遍地闪烁,那就是新的天堂和新的大地。

它就在我们中间,又不将我们包容。那些强者或许要跟随冬天的行列从大地上隐遁。但我们一些人,我们是毫无选择的,春天来到我们中间,银色的泉流在心底奔涌,那是喜悦,我们禁不住。在这一时刻,我们将这喜悦接受了!变化的初日,啼唱起一首不凡又暂短的颂歌,一个在不觉中与自己争论的片断。这是极度的苦难所禁不住的,是无数残损的死亡所禁不住的。

这样一个漫长、漫长的冬天,冰霜昨天才裂开。但看上去,我们已把它全然忘记了。它奇异地远离了,像远去的黑暗。不真实,像深夜的梦。新世界的光芒摇曳在心中,跃动在身边。我们知道过去的是冬天,漫长、可怖。我们知道大地被窒息,被残害,我们知道生命的肉体被撕裂,又零落遍地。但这些追忆来的知识是什么?那是不关我们的,那是不关我们现在如何的,我们是什么,什么看上去是我们时常的样子,正是这纯粹的造物胎动时美好而透明的原形。所有的毁害的撕裂,啊,是的,过去曾降在我们身上,曾团团围住我们。它像高空中的一阵风暴,一阵浓雾,或一阵倾盆大雨。它缠在我们周身,像蝙蝠绕进我们的头发,逼得我们发疯。但它永远不是我们最深处真正的自我。内心中,我们是分裂的;我们是这样,就是这样银色晶莹的泉流,先前是安静的,此时却跌宕而起,注入盛开的花朵。

生命和死亡全不相容,多奇怪。死时,生便不存在。皆是死亡,一场势不可挡的洪水。继而,一股新的浪头涌起,便全是生命,便是银色的极乐的源泉。非此即彼。我们是为着生的,或是为着死的,非此即彼。在本质上绝不可能兼得。

死亡攫住了我们,一切残断,转入黑暗。生命复生,我们便变成水溪下微弱但美丽的喷泉,朝向鲜花奔去,一切和一切均不能两立。这周身银色斑点、炽烈而可爱的画眉,在荆棘丛中平静地发出它第一声啼鸣。怎能把它和那些在树丛外血肉模糊、羽毛纷乱的画眉残骸联系在一起呢?没有联系的。说到此,使不能言及彼。当此是时,彼便不是。在死亡的王国里,不会有清越的歌声。但有生,便不会有死。除去银色的愉悦,没有任何死亡能美化另外的世界。

黑鸟不能停止它的歌唱,鸽子也一样。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尽管他的同类昨天才被全部毁灭。他不能衰伤,不能静默,不能追随死亡。死不是他的,因为生要他留住。死去的,应该埋葬了他们的死。生命现在占据了他,摇荡他到新的天堂,新的昊天,在那里,他要禁不住放声高唱,像是从来就这般炽烈。既然他此时是被完全抛入了新生活,那么那些没有越过生死界限的,它们的过去又有什么呢?

从他的歌声,听得见这场变迁的第一阵爆发和变化无常。从死亡的控制下向新生命迁移,按它奇异的轮回,仍是死亡向死亡的迁移,令人惶惑的抗争。但只需一秒钟,画这样的弧线,从一种状状进入另一种,从死亡的钳制到新生的解放。在这一瞬间,他是疑惑的王国,在新创造之中唱歌。

鸟儿没有退缩。他不沉湎于他的死,和已死的同类。没有死讯,已死的早已埋葬了他们的死。他被抛入两个世界的隙罅中,虽然惊恐;却还是高举起翅膀,发现自己充满了生命的欲望。

我们被举起,被丢入崭新的开始。在心底,泉源在涌动,激励着我们前行。谁能阻挠到来的生命冲动呢?它从陌生地来,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应该小心越过那从天堂吹来的恍惚的、清新的风,巡视,就像做着从死到生无理性迁徙的鸟儿一样。

(于晓丹 译)

效颦记

对女人来说,最大的烦恼是必须始终使自己适应男人关于女人的理论。女人只有成为她那种类型的男人希望她成为的样子,她才能充满自信,否则便会患歇斯底里症,因为她不知道该有一个怎样的形象,该依照怎样的模式塑造自己,该实践哪一种男人关于女人的理论。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因而也有各种各样男人关于女人的理论。但男人是可以划分为类型的,所以实际上是一类男人而不是个别男人创造了关于女人的理论或“理想”。罗马那些贪婪的贵族创造了一条非常适合罗马人财产占有欲的理论或理想;“恺撒的妻子不容怀疑”。于是好心肠的恺撒妻子便须做到“不容怀疑”,无论恺撒本人是多么值得怀疑。后来,象尼禄这样的绅士们又发明了“放荡女人”的理论,于是当时的淑女便竟相放荡起来。但丁带来了贞洁而不可求的贝亚德,于是无数贞洁而不可求的贝亚德[1]便神气了千百年。文艺复兴发现了才女,于是才女们温文尔雅地蜂拥进了文学殿堂。狄更斯还改造了“小妻子”的模式,打那时起小妻子们便络绎不绝地产生了。狄更斯还改造了贞洁的贝亚德,使其成为贞洁但可求的阿格尼丝。[2]乔治·艾略特也模仿阿格尼丝模式,于是这一模式便牢固地树立了起来。高贵的少女、贞洁的妻子和慈爱的母亲占领了阵地并受到大肆宣扬。我们这一代人的母亲便属此列,我们这一代男子因为惧怕自己高贵的母亲,于是转向了小妻子的模式。我们没有什么创造性,我们只是对原来的模式略加改动,使之成为男孩子式的小妻子。这是因为,现在的年轻男子害怕真正的女人,娶真正的女人太冒险了,她们就象大卫和多拉[3]一样邋邋遢遢。让女人成为男孩子似的小东西吧,那要保险得多。于是女人便成了男孩子似的小东西。

当然还有别的类型。能干的男人设计了能干的女人这一模式,医生创造了能干的护士,实业家创造了能干的女秘书,至此便各种类型一应俱全了。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往女人身上灌注男子汉的荣誉感(不管这神秘莫测的概念是什么意思)。

还有男人对于女人隐秘然而永恒的理想——妓女。许多女人之所以迎合这一理想,正是因为男人要她们这么做。

可怜的女人,命运毁灭了她们。并非女人没有头脑,她们有头脑,有男人所有的一切,唯一的区别在于女人要求一个模式。女人的呼声始终是:给我一个模式!当然,有些女人很早就确定了仿效的对象,于是她们便宣称自己完全是自己,不受任何男人关于女人的观点的左右。

真正的悲剧不在于女人要求而且不得不要求某种模式,甚至不在于男人为女人规定了这些可怕的模式:小妻子、娃娃脸的男孩似的女孩、完美的女秘书、高贵的配偶、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母亲、虽生儿育女但仍如处女般纯洁的冰美人、曲意奉承男人的妓女——所有这些男人为女人提供的残忍的模式都扭曲了女人作为真正的、自然的、完全的人的形象。男人愿意把女人看作平等的人、穿裙子的男人、天使、魔鬼、娃娃脸、机器、工具、胸脯、子宫、大腿、佣人、百科全书、理想或淫秽物品,却唯独不肯把女人当作人,当作真正的女性的人。

当然,女人也喜欢模仿那些稀奇古怪的模式,越离奇越好。还有什么比目前那种面部化妆成鲜花的伊顿男孩式女孩更离奇呢?真是古怪极了,而女人也正因其古怪才纷起效尤?什么能比长着小男孩脸的女人更令人厌恶的呢?但姑娘们却竞相模仿。

但这也还不是悲剧的根源。甚至但丁一贝亚德一类模式的荒廖性及其非人的残酷性——依照但丁的模式贝亚德不得不保持贞洁和不可求,而但丁却可以有亲密的妻儿——也不是最可悲的情形。最可悲的情形是:一旦女人真的适应了男人的模式,男人就开始讨厌她了。那种伊顿男孩式女人既已被创造出来,男人便在暗地里强烈地憎恶起这种模式来。当然,这种女人在社交场合是很带得出去的,完全符合标准。然而,创造这种女人的男人却私下里恨这种女人,并在内心深处害怕这种女人。

当涉及到婚姻时,一切模式都荡然无存了。男人娶了伊顿男孩式女人后,立刻便会痛恨这个类型,他的心思立刻又会象得了癔想症似地转悠到其他类型上去——高贵的阿格尼丝、贞洁的贝亚德、依恋的多拉和妖治的妓女。男人处于迷乱之中,无论可怜的女人努力模仿哪一种模式,他都会要求另一个模式。这便是现代婚姻的情形。

现代女性并不真是傻瓜,但现代男性却是——在我看来这是唯一清楚的解释。现代男子是傻瓜,现代青年男子更是头号傻瓜,他们在女人问题上比过去所有男人都更糊涂,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们可以看到,现在关于女人的模式正越来越快而疯狂地变换着,因为歇斯底里的男人们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两年以后,女人也许会穿起有衬架支撑的裙子来——因为过去有过这种样式!——或披上珠衫,就象中非黑人妇女的打扮;或者她们会披挂起甲胄或穿上皇家卫队的制服。女人将穷其变化之术,因为男人昏头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女人不是傻瓜,但她们不得不效仿某种模式。她们知道男人是傻瓜,她们并不真正崇尚那些模式,但她们必须适应某种模式,不然就活不下去。

女人不是傻瓜。她们有自己的逻辑,即便她们的逻辑与男人的不同。女人的逻辑是感情的逻辑,男人的逻辑是理智的逻辑,两者互为补充又互相对立。女人感情的逻辑同男人理知的逻辑一样真实和不可否认,只是作用方式不同。

而且女人从未真正丧失过自己的情感逻辑。女人也许会花上几年时间努力适应男人的模式,但最终那奇异而强烈的情感逻辑会将那不能满足女人感情需要的模式打个粉碎。这部分地解释了女人有时为什么会突然一反常态。她们年复一年地扮演着贞洁的贝亚德或小妻子,但猛然间,贞洁的贝亚德变成了母老虎!这是因为,女人在感情上并不满足于模式。

但男人却是傻瓜,他们的思维方式的基础是——或应该是——理智的逻辑,于是他们的行为方式便变得比女人更不理智,在女人问题上尤其如此。他们不懈地培训着小男孩脸类型的女人,直到她们被塑造得完美无缺,但一旦他们娶了这样的女人,他们便立刻又想要别的类型。女人啊,小心那些崇拜你的男人!他们一把你弄到手,就会又去追求与你截然相反的类型。一旦他们娶了小男孩脸式的女人,他们就会立刻转而思慕那纯洁而庄重的高贵的阿格尼丝,或给人带来无限安慰的心怀博大的母亲,或完美的女强人,或躺在黑绸床单上的妖冶的妓女,或——这是最蠢的一所有这些类型的综合。这就是所谓理智的逻辑!在女人问题上,现代男性的确是白痴。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他们永远不可能长久地满足于已经得到的东西。他们想要一块既是火腿蛋又是稀粥的奶油蛋糕。男人是傻瓜,如果女人不是命中注定非讨好他们不可,那该多幸运!

但事实却是女人不得不适应男人的模式,而且只有当男人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模仿的令人满意的模式时她才将最美好的自己奉献给男人。然而,现在的女人只剩下一堆现成、破旧的愚蠢的模式可以效仿,除了她们自己感情那毫无价值的一面,她们还能奉献给男人些什么呢?一个女人能够将什么奉献给那要求她作个男孩脸式女人的男人呢?——除了白痴的流诞还能是什么呢?何况女人不是傻瓜,即便偶尔受骗,但不久就会觉悟过来,那时,她们就会用爪子无情地抓破男人的脸。让他们疼得叫妈,并出其不意地推翻他们的模式!

呸!男人是傻瓜!如果他们想从女人那儿得到些什么,就叫他们先给出一个关于女人的象样的、令人满意的观点,而不是白痴们的这些早已过时的骗人的模式。

(于红远 译)

性与美

真可惜,性竟成了一个丑恶的字眼,一个小小的丑恶字眼,甚至教人无法理解。性倒底是什么?我们越想越不得其解。

科学说,它是一种本能。可本能又是什么?很明显,本能就是某种古而又古的习惯变得根深蒂固后形成的一种习性。一种习惯,即使再老,也是有个开头的。可性却没有开端,有生命的地方就有它。所以说性绝非是从“习惯”而来。

人们又把性说成欲望,像饥饿一样。欲望,什么欲望?繁殖的欲望吗?真叫荒唐。他们说,雄孔雀竖起他全部漂亮的羽毛来,令雌孔雀眩惑,从而孔雀会让他满足一下繁殖的欲望。可为什么雌孔雀不这样表现一下去眩惑雄孔雀从而也满足她的繁殖欲?她肯定同他一样对蛋和幼雀充满欲望。我们无法相信,她的性冲动太弱,竟需要雄孔雀来展示那蓝色羽先的奇景,以此激起自己的欲望。绝不是。

反正我从没见过哪个雌孔雀注意过她的丈无展示其黄蓝相间的光彩。我不信她注意过这个。我一点也不信她能辨别黄、蓝、褐或绿这几种颜色。

如果我见过孔雀凝神注意过她男人的花花风采,我会相信雄孔雀竖起羽毛是为了“吸引”她。可她从来不看他。只是当他扑棱一下用他的羽毛碰到了她,就像风暴穿过树丛那样,她才似乎有了点生气,这才瞟他一眼。

这类性理论真教人吃惊。雄孔雀竖起羽毛风光一番却原来是为雌孔雀,可雌孔雀的眼睛却从不看他。你就想象一个科学家有多么幼稚吧,他甚至赋予雌孔雀一双深邃灵活的目光去欣赏雄孔雀的色彩与造型。哦,多么会审美的雌孔雀啊!

雄夜莺歌唱是为了吸引雌夜莺。雌夜莺十分好奇,听他在求偶期唱出最美的歌。而蜜月一过雌夜莺就不再对雄夜莺感兴趣,而只顾起幼莺来。即便他歌唱不是为了吸引她,至少也是在为她开心取乐。

理论是多么令人高兴又是多么幼稚!可这些理论背后隐藏着一种意愿。所有性理论背后都藏有一个不可饶恕的意愿,那就是否定并要抹煞其神秘和美。

因为美就是一种神秘。你既不能吃又不能用它来做法兰绒。于是,科学说,追求女性并引诱她繁殖,这是一种诡计。好不幼稚!好像女性需要勾引。她甚至可以在黑暗中繁殖。那么,哪里有美之诡计呢?

科学对美怀有一种神秘的仇恨,因为美无法适应科学的因果之链。社会对美怀有一种神秘的仇恨,因为它永远有悖与社会的人(social man)之美妙的赚钱计划。于是这两者联手把性与美说成仅仅是欲望。

其实,性与美是同一的,就如同火焰与火一样。如果你恨性,你就是恨美。如果你爱活生生的美,那么你会对性报以尊重。当然你尽可以喜欢陈旧、死气沉沉的美并仇视性。但是,只要你爱活生生的美,你必然敬重性。

性与美是不可分的,正如同生命与意识。与性和美同在、源于性和美的智慧就是直觉。我们文明造成的一大灾难,就是仇恨性。举个例子说,还有什么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Freudian psycho—analysis)更恶毒地仇视性?它同样极端恐惧美,活的美。它使我们的直觉官能萎缩,使我们直觉的自我萎缩。

现代男女之心理顽症就是直觉官能萎缩症。本来有一个完整的生命世界是可以靠直觉去认知、去享受的,而且只能靠直觉。我们丢了这直觉,因为我们否定了性与美——这直觉生命与悠然生命的源泉,它在自由的动物与植物身上显得十分可爱。

性是根,根之上,直觉是叶子,美是花朵,为什么女人在二十来岁时显得可爱?因为此时性正悄然爬上她的脸,正如一朵玫瑰正爬上枝头一样。

它用美来吸引人们。我们竭尽全力否定它,我们尽可能试图让这美变得浅薄、变成废品。可说到底,性的吸引就是美的吸引。

美这东西,咱们受的教育太浅,几乎谈不出个所以然。我们试图装懂,把它说成某种固定的安排:高鼻、大眼儿什么的。我们认为一个可爱的女人一定要长得像莉莲·基什[4],英俊的男人必定要像鲁道夫·瓦连蒂诺[5]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可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却不这样。我们会说:“她挺美,可我不拿她当一回事儿。”这说明我们用错了美(beautiful)这个字眼儿。我们应该这样说才对;“她有美的固定特征,可在我眼中她并不美。”

美是一种体验,而不是别的。它不是某种一成不变的特征与模式,它是某种被感受到的东西,是一道闪光或通过传导获得的感受。我们的毛病在于我们的美感受了挫伤,变迟钝了,我们借过了一切最好的东西。

就说电影吧,查理·卓别林(Charile Chaplin)那张怪模怪样的脸上透着比瓦连蒂诺多得多的美。卓别林的眉毛和眼睛里有一种真切的美,一种纯洁的光芒。

可是,我们的美感大受挫伤,迟钝至极,以至于我们看木到这美,看到了也不懂美。我们只能看到那些明显的东西,如所谓的鲁道夫·瓦连蒂诺的美,它令人愉快因为它满足了某种固有的关于英俊的看法。

可是那些最普通的人也可以看上去是美的,可以是美的。只需性之火微微上升,就可以使一张丑脸变得可爱。这才是真正的性吸引力:美感的传导。

相反,再也没有比一个真正标致的女人更令人生厌的了。这是因为,既然美是体验而非具体的形式,那么,一个最标致的女人肯定是十分丑陋的了。当性之光芒在她身上失去以后,她以一种丑恶的冷漠相出现,那模样该多么可恶。外表的标致只能使她更丑。

性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但它一定是某种火,因为它总传导一种热情与光芒。当这光芒变成一种纯粹的光彩,我们就感到了美。

没有什么比一个性火熄灭了的人更丑的了。人人都想躲避这样一个讨厌的泥人。

可当我们勃勃有生气的时候,性之火就在我们体内文燃或烈燃。年轻时,这火星星点点,光焰四射。上了年纪,这火燃得柔和了、平缓了,但它仍然存在。我们可以控制它,但只能是部分地控制,因此社会仇恨它。

性火是美之源泉,也是怒之源泉,它在我们体内燃烧着,我们的智力是无法理解它的。正像真火一样,当它燃烧时,我们的手指不小心碰上它就会被灼痛的。正因为如此,那些只想“安全”的社会人是仇恨性之火的。

幸运的是,并非太多的人能仅仅成功地做一个社会人。老亚当(Old Adam)之火在文燃。这火的一个特点是它会点燃别的火。这里的性之火会引燃那里的性之火。它会使文火变成微火,它会点亮一星耀眼的火花或引燃一团火焰,火焰与火焰相遇就会引燃一场大火。

无论何时这性之火燃起,它都会得到这样那样的反响。它唤醒的只能是热情与乐观。当你说:“我喜欢那姑娘,她真是个好样儿的。”此时性之火会燃起一团火焰让这世界看上去更美好,让人感觉生活更好。于是你就会说:“她是个迷人的女人,我喜欢她。”

或许她会用自己的火焰先燃亮自己的脸宠,然后去点燃宇宙。那时你会说:“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觉得她美。”

能真正激起别人美感的女性并不多见。一个女人绝不是天生就美。我们说美的女人天生就美,这样说是为了掩饰我们对美的理解有多么可怜,不承认我们的美感受到了挫伤,变迟钝了。曾有成千上万个女人像戴安娜·德·波依蒂厄斯(Diane de Poitiers)或兰特莉夫人(Mrs Lantry)这样的名女人一样容貌姣好。今天又有成千上万容颜闭月羞花的女人,可是,唉,美的女人却太少了。

为什么?因为她们没有性的感召力。一个红颜女子,只有当性之火在她体内纯洁而美好地燃烧并通过她的面庞点燃我体内的火时,她才算得上一个美的女人。

她在我眼中成为一个美女,是因为她是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而不是一张照片。一个美的女人是多么可爱!可是这样的人又是那么难觅!这世上太少非凡美丽的少女和少妇了,这一点真叫人伤感!

漂亮,姣好,但不可爱,不美。漂亮和姣好的女子有着好看的面容和好看的头发。可是,美的女人只能是一种体验,她意味着火之传导,意味着性的吸引。我们现代人的词汇太贫乏,只能用这个词儿了。性的吸引这个词适用于戴安娜·德·波依蒂厄斯,甚至适用于每个人的老婆最美的时候,——哦,这么说倒像是在诽谤和侮辱了。可如今,爱之火真地变成性吸引力了,这两者可能是一回事,但层次却差得远了。

商人们的女秘书标致而忠心耿耿,她的价值主要取决于她的性的吸引力。这样说一点也不含有“不道德关系”的意思。

甚至今日,一个有点慷慨的女子总愿意感到她是在帮助一个男人(如果这男人接受她的帮助)。希望他接受她的帮助,这愿望本身就是她的性的吸引力。这是一团真正的火,即便热量极小。

但它有助于使“商界”活跃。或许,若没有把女秘书介绍进商人的办公室,商人早就全然垮了。是女秘书唤起体内的圣火并将之传达给她的老板,老板感到浑身能量倍增,感到更为乐观,于是生意光隆。

当然了,性的吸引力亦有其另一面,它对被吸引者也可以是一种毁灭力量。当一个女人开始利用自己的性的吸引力捞好处时,此时就有某个可怜的男人倒霉了。性吸引力这一面最近已经泛滥了,已经不止像以往那样危险了。

巴尔扎克笔下那些毁了许多男人的性感名妓现在会发现干这行没那么容易了。男人现在变狡猾了,他们会躲避动了情的妓女。事实上,现在的男人一感到女性的性吸引力就认为这里面有问题。

真可惜,性吸引力成了生命火焰的肮脏代名词了。任何男人,只有当某个女人在他的血管中燃起一团火时他才能工作有成。任何女人,除非她在恋爱着,否则她就无法真正快活地干家务——一个女人可以默默地爱着,一爱就是五十年甚至还不曾意识到自己是在爱。

真希望我们的文明教会了我们如何使性吸引力适度微妙地释放,如何令性之火燃得纯洁而勃发,以不同程度的力量和不同的传导方式溅起火花、闪着光芒、熊熊燃烧,那样的话我们每个人或许都可以一生在恋爱中度过。这意味着我们应被这火点燃并在各个方面,对一切报以热情……。

可在眼前的生活中,却是满眼的死灰。

(黑马 译)

花乡坦斯卡尼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花朵,这些花都有特别的色彩。英国有雏菊、毛莨、山楂花和立金花,美国有黄花、草星花、六月雏菊、盾叶鬼臼和翠菊(我们叫作紫苑)。印度有木槿、曼陀罗和金香木花。澳大利亚有含羞草,他们称为金合欢树,还有一种尖叶片的怪模怪样的欧石南花。墨西哥有仙人掌花,他们称作沙漠中的玫瑰,有许多刺,样子清丽可爱;还有尺把长的丛状丝兰花,乳白色的喇叭吊在半空犹如落下来的泡沫。

地中海一带现在犹如阿歌斯[6]时代,我们希望永远这样,永远是水仙花、银莲花、日光兰和长春花的世界。水仙花,银莲花,日光兰,藏红花,长春花,欧芹只是在地中海一带才有意义。意大利也有雏菊、在帕斯托姆三月份有小片小片的雏菊,坦斯卡尼到处是白屈菜花。但尽管如此,雏菊和白屈菜还是英国的花,它们最重要的意义是对我们和北方而言的。

地中海有水仙花,银莲花,长春花,日光兰和紫兰色的葡萄。这些花在地中海四周的阳光里软语绵绵,让人心照不宣。

埋斯卡尼比西西里的气候更湿润些,比起罗马的小山丘也更自在,花也特别多。埋斯卡尼想方设法保留了它的遥远的形象,在许多方面都孤芳自赏。山丘叠起,却互不理会地;山谷小而深,中间有小溪流淌。它们不愿归顺河海而完全独辟蹊径。虽然这块土地已经耕耘了几千年,却还有数以成万计、成百万计的十分偏僻、隐蔽的小角落待开发。人类光着手,穿着冬鞋,一直克勤克俭,精心地栽培葡萄、橄榄和小麦,养着慢悠悠、目光柔和的牛群。他们没有毁坏乡村,没有滥伐它的树木,没有让它赤身裸体,既没有赶走牧羊神,也没有赶走他的孩子们。小溪奔驰在隐蔽处的荒石上,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又欢快而勇敢地来到一群夜莺歌唱的黑剌李丛中,潺潺而过。

坦斯卡尼已经完全开垦出来了,五英亩地的农作物产量要养活十个人。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农村地区还有这么多地方供野花和夜莺生存。当小山丘突然隆起,甩开左邻右舍时,人们不得不修建他们的花园和葡萄园,精心雕凿他们的山山水水。谈到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整个意大利,除开平原地区外就是个空中花园,多少个世纪以来,人类一直在耐心地塑造地中海国家的表面,轻轻修整小山,减少大山坡的高度,把小山坡变成几乎看不见的一层层梯田。人的双手已抬起过成千上万平方里的意大利泥上,把它堆起来,又放回到由石块围墙托起来的小房子里,而这些石块是从高的地方运来的。这件事是在许多、许多世纪里完成的,这是感情细腻而优美的整体山水雕塑。意大利具有奇特的极其自然的美,这是因为人类感觉敏锐,探讨着如何让地球变得硕果累累。他按照而不是违背他的需要去塑造地球的形象。这件事表明是可以做到:人可以住地地球上,靠地球为生,而不用毁坏地球。它已经在这里办到了。在这些精雕细刻的小山上,在用轻柔细腻的双手修成梯田的山坡上办到了。

当然在四码宽的梯田里你是不能开拖拉机的。这些梯田或小或大,或高或低,视地块大小和所在山丘外形断裂情况而定。这一层层小块土地上已经种了橄榄树,半掩在那边。山腰的露岩里葡萄藤弯弯曲曲交缠在一起,这里还要再种上谷物。如果牛能够每走一步优哉优哉地停一下的话,它们就可以在这种狭小的土地上犁田。但是它们要留下靠边的小块地方,留下石墙上面长草的一块过角地。如果梯田太窄不好犁的话,挖地的农民还是留下这块长草的边角地,因为这样就可以雨水中帮助保持表层泥土。

花朵也在这里找到了栖身之处。这块地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遍,几千年来每年都要翻两次,有时每年要翻三次。但从来没有撵走过花。泥土经过精耕细作,那些球状和块状的小根茎都扔出去除掉了,没有一根野草留下来。

春天回来了,梯田的边角地上,梯田之间堆石块的角落里长出了鸟头花,藏红花,水仙花和日光兰,长出了永远也消灭不了的野郁金香。它们在那边,总是悬立在岌岌可危的地边上,但它们从未失去过它们的立足之地,它们总是胜利者。在英国和美国,这些花连根拔起,被迫送回到房屋里,变得难以导觅。但在精耕细作的意大利梯田里它们却到处摇曳,保存了下来。

第一朵水仙花开放时还是寒冷畏缩的冬天,但春天却从此开始了。这些水仙花呈小球状,乳白色,那黄色花萼象是花的蛋黄一样。当地人叫这些花tazzatte[7]。它们稀稀落落地生长在长草的堤岸上,或者挤在荆棘中。

对我来说它们是冬天的花,气味也是冬天的。春天从二月份开始,这时还有冬天的鸟头。有一天很冷,早春二月的天气,雪山那边吹来了风。这时候在橄榄树下一小块闲地上,你会看到长得紧紧的淡黄色球状物,它们象核桃一样结实,躺在靠近地面的圆圆的绿毛状的东西上面。这是冬鸟头突然出现了。

冬鸟头是最妩媚的花之一。象所有早开的花一样,她的小花才开时,身上还是光光的。它就象雏菊或是薄公英一样,身上一点绿色的覆盖都没有。她那脆弱无力的纯金黄色泡状物停留在她圆边绿领上,夹雪的风正试图吹掉它。

但是风没有成功。Tramontana[8]停止了,迎来了严寒二月阳光明媚的一天。鸟头上紧紧靠地一起的小金块一下子吹了出来,在绿色根盘上成了象小气球一样的小泡泡。太阳带有二月的秀的光都播撒了开来。还有一种沁人肺腑的芳香,不是打过霜的水仙花香,而是带有蜂蜜的甜美。你还可以听到二月里褐色小蜜蜂的嗡嗡声。到了下午太阳斜了下去,空气里又感到了雪的气味。但到了晚上,台灯下面盛开的鸟头兴高采烈,人们在春天的甜美气息里陶醉,几乎象蜜蜂一样哼起来。

鸟头花开的时间不很长,但它们开的地方都很怪,翻过的田块上,大豆从生的大地上以及梯田的边角地里。但它们最喜欢闲置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它们在那里挤在一起,敏捷地抓住生存和大放光彩的机会,大显身手。

二月的下半月,鸟头的黄泡泡化为乌有。但在惬意的偏僻角落里紫罗兰开出了深紫色的花朵,空气里又传来了一点新的芳香。

菟葵犹如冬天的瓦砾,立在一切荒凉的地方,屠夫帚[9]炫耀着它最后的又亮又红的浆果。菟葵是圣诞玫瑰,但在埋斯卡尼这种花从来没有变白过。它们到接近十二月底时才从草里冒出来,是冬花。它们很细巧,微微发绿,黄色的蕊,形状可爱。它们有一种看不见的冬天特性,非常孤独地长在枯草之中,苍白发绿,象是手里的一面什么也照不到的镜子。起先它们单独在一根茎上,又矮可爱,带有一种冷峻之美,既不愿被人抚摸,又不愿惹人注意。人们凭本能疏忽了它们。但从一月到二月期间,这些菟葵,这些绿色的圣诞玫瑰变得自信起来。它们那苍白的水绿色变得更黄了,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硫黄绿颜色。它们屹立着,一丛丛,一团团,在各种开花的丛林里,以一种菟葵的自信,自信地点着头。有些地方它们聚集在灌木林里,或是聚集在小河的水面上,你从它们中间走过,它们闪着一种特有的几乎就是樱草花的淡光来。几乎就是樱草花了,但却带有菟葵的粗叶,突出的菟葵式自信,就象是冬天的蛇一样。

一个人在它们中间走路时,你就把屠夫帚上最后一点红颜色抹掉了。这种又矮又小的灌木是坦斯卡尼用来装饰圣诞节的。它只有一尺左右高,又红又鲜的浆果紧挂在它那又尖又硬的树叶中间。二月份,最后的红果从带刺的毛茸茸的茎上掉了下来,冬天也就随它走了。紫罗兰却从潮湿的环境里长了出来。

但在紫罗兰露面之前,还有藏红花。你从松树林中往上走,高高的松树如同华盖一样。你一直走到上面的山顶上,这时可以向南看,向正南方向看,看得到亚平宁山上的雪;在晴朗的下午,还可以看到远处蓝山里有七个不同层次的色彩。

然后你坐在南坡上,避开风,那里无论是一月还是二月,有没有北风都很暖和。那里的大地受到太阳无数的烘烤,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了烘烤,而且多次得到了雨水的滋润,但是时间都不长。这是由于全都是石块,而且阳面石块很多,山坡非常陡峭的缘故。

那里二月份,在太阳烘烤下,山坡象沙漠一样变得松碎,你在这里找得到初开的藏红花。在那完全干燥的松碎石块上你看到一种奇特而机灵的小星星,相当小但却非常醒目。花很平淡,看上去象是一种很小的苍兰花,乳白色,染有蛋黄的黄颜色,它没有茎,似乎只是轻轻地落在烘烤过的松脆岩石上。这是首开的山长藏红花。

阿尔卑斯山北部是长久的冬天,夏天只是偶尔来打扰一下。但这些夏天不过挣扎了下就屈服了。阿尔卑斯山南部长久的夏天不时受到冬天恶意的干扰。冬天虽然卑劣,偏执。但从未真正站住过脚。在阿尔卑斯山北面,你可能会在六月份过上一天冬天的日子。在阿尔卑斯山的南面,你可能在一月份或是二月份过上一天仲夏的日子。在这两者之间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但阿尔卑斯山南面永远是太阳之邦。

但是同属于阿尔卑斯山两侧的东西,尤其是花朵在山南并不比山北开得更早一些。整个冬天,花园里都有玫瑰。都有可爱的乳白色的玫瑰,它们斜依在茎上美极了。比起夏天的玫瑰来更纯洁,更富有神秘的色彩,一月底花园里的水仙花开了出来,二月初又小又单纯的风信子也开始开了。

但在田野里,这些花并不比英国的花长得更快一些。紫罗兰,藏红花和樱草花要到二月中旬才首次开花。但在英国,二月中旬时人们可以在树篱里面花园角上找得到紫罗兰、藏红花和樱草花。但差别仍然还是有的。在坦斯卡尼地区有几种野生的藏红花:带刺的紫红色小藏红花,带刺的乳白色小藏红花,它们都长在光秃秃山坡上的松树中间。但是漂亮的藏红花却长在树林角落里的草地上,长在陡峭多荫的松树坡下的低洼草地上。这些地方密林间有河水流过,这些地方五月份夜莺的歌声最响亮,这些地方在夏天玫瑰红的百里香里都是蜜蜂。

这里最平常的是淡紫色的藏红花了。从草深处,从一个象杯子似的空沿里,从一个草组成的容器里长出了淡紫色的藏红花,这里就象是个不知有多少人的营地。你可以在黄错时分见到它们,这时所有的花蕾都已闭合,草的地下世界显示了一种神秘的宁静,它们就象许许多多闭合的帐篷微微地闪着光。于是夜间在西部大山丘的空洼地上,阿伯奇人[10]安营扎寨,关上了他们的圆锥形帐篷。

但在早晨情况就相当不一样了。地平线上松树形成了绿色的云烟,太阳光芒四射,天空清澈花令人惊讶。你不能相信花真是静止不动的。它们开得兴高采烈。伸出的雌蕊是桔红色的,非常多,露出来一大片,美极了。那闪闪发光的紫罗兰色和桔黄色蕴涵着一种欢乐的群体狂欢活动,协调一致欢天喜地的活动里涌现了某种看不见的节奏。你不会相信它们没有动,没有发出某种清晰而欢喜的声音。如果你静坐观看,你就开始和他们一道移动,就象是和星星一道移动一样,你感到了它们身上那光彩的响声。所有花的小细胞一定随着花的生命和言语一道在跳动。

黄褐色小蜜蜂从一朵花跳到了另一朵花,俯冲下去,试了试,又离开了。大部分花都遭到过抢劫。只是有时一只蜂倒立在那里,在花里慢慢地踢打了一阵找到了点东西。所有的蜂在它们的肘关节上都有一点花粉供它们当饭吃。

藏红花的艳美持续了一个星期左右,当它们开始收营拔寨之际,紫罗兰的全盛之日也就开始了。这时已经到了三月。紫罗兰几个星斯来就象是深色的小猎狗一样,抛头露面,但现在是全体出动。草地上,野百里香之间,整个空气里都微微飘动着紫罗兰的香味。藏红花曾经安营的堤岸上面现在浮动着紫罗兰光彩夺目的紫颜色。它们是早春可爱的紫罗兰,它们花多势众,翩翩起舞。在阳光的沐浴下山坡上光彩四照。紫罗兰的蓝紫色闪闪发光。还有一棵迟开的藏红花站在它们中间纳闷,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到了三月,百花吐艳。朝侧面流去的另一条河绕到了太阳那边,欧石南和荆棘交相缠绕。顺流而下,来到菟葵仁立的地方。它们整个冬天面色苍白却故作威严。这时一丛丛的白色樱草花突然冒了出来。靠水边杂木缠绕的地方,长出了许许多多一丛丛,一束束的樱草花。可是它们看上去比英国的樱草花更无血色,更苍白,更乏力。它们缺少北方花朵的那些足以使人惊异的东西。人们似乎有些看不起它们,而把目光转向屹立在堤岸上面的高贵,表情严肃的紫罗兰,转向风信子,它们象小塔似的妙不可言。

我不知道哪种花在初开时有蓝色风信子那样动人。但是由于它长的时间很长,还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长出来,人们后来就不大注意它了,甚至有点看不起它了。可是这并不公平。

初生的风信子是蓝花,它们大量地生长在还未苏醒过来的野草上面,浓密而有涵蕴。上面的花蕾完全是蓝的,紧紧闭着。它们全是,纯粹是蓝色的圆形球体。下面则是个深蓝紫色的钟状物,进口的部分闪着白光。下面的钟形部分并没有萎缩下去,留出地方让它稀稀拉拉分别结出几个发绿的果实来。这种果实后来毁了风信子,使它身上光秃秃的,只剩下果子了。所有风信子在结籽阶段都这样。

但在开始阶段你只看到一个结实的堡垒,看到深蓝色的黎明,看到那极美的景象。

如果我们象极小的仙女只有一个夏天的寿命,这些钟状物对我们来说就如同大树,如同茫茫黑夜和蓝色黎明的地球一样,多么可爱啊!它们将大量地跑到我们上面来,紫色球体将随着白色浪花推着蓝色球体上升,在它们里面我们该看到神仙。

事实上有人曾告诉过我它们是多乳房的月亮女神,这话是真的,伊费索斯的大神母就有成患的乳房,她的胸部就象是风信子。

三月辰光,黑刺李在河边的杂木丛里白茫茫一片,粉红的桃树独自兀立在坡地上。银红色的杏花正在凋谢,但是桃树却久经岁月的考验,略带蓝色,一点也不轻飘,它的表现一如人类。桃树和杏树也象单个的人一样。

今年春天一个人说:“噢,我不喜欢桃花!桃花太平庸了!”人们不知道无论何人说“平庸”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桃红色的绒布平庸,得很。但或许那是绒布的缺陷而不是桃红本身不好。桃花有一种刺激感官的漂亮桃红颜色。非常罕见,非常有个性,绝非平庸。桃色在自然景色里非常漂亮,桃红色的房子,桃红色的扁桃,桃红色的桃子,紫色的杏子,桃红色的日光兰。

由于从冬天里首次开出来的花似乎总是白色、黄色和紫色,春天即将到来的绿色中间粉红颜色非常引人注目,非常独特。现在白屈菜花开出来了,沿着农场的两边,长出了带黑心的又大又结实的深紫色的银莲花。这些高贵的深紫色银莲花有些奇特天气不好的时候,或是傍晚,或是清晨,可能你从它们身边经过,但却看不到它们。但当你在阳光灿烂的时候走过来。它们似乎在用尽全力向你吼叫,把深紫色吐向空中。这是因为它们发势,张着大口,吞噬着太阳。当它们闭上口就有一种滑溜溜的样子,脑袋瓜弯弯曲曲,象是伞的曲柄,天色晦蒙时几乎看不到,很独特。它们可能就在你脚下,你却看不见它们。

银莲花完全是种怪花。平原上最近的这几个小山上只有紫黑色的一种,一丛丛的,散布在各个地方,不很多。但是隔了两个小山头,绿色的嫩小麦带有蓝丁香的蓝色,宽瓣的那种麦心颜色更深些,这些花比我们那种深紫色的小一些,弱一些,但更加光滑些。我们的小麦份量足,花开得密,但不多。其它的小麦长得可爱,细细光溜溜的,整个小麦发蓝。等它们暖和过来,身上就发出了香甜香甜的气味。

在牧师的农场上有红色的,染上亚多尼斯[11]血的银莲花。它只在一个地方,只在梯田下地块长形边角地里,靠近下面的一条小路上生长,尤为重要的是这些花你要不是在太阳地里寻找的话,你永远发现不了它们。这些花在闭合时,它们那银白色光滑的外表使它们很难让人看到。

可是当你在阳光下面经过,一种突如其来的红色面向天空。这是世界上出现的最可受的一种红色神奇现象。染上亚多尼斯血的银莲花里层质地就象天鹅绒一样优良,但并非说它柔软,它并非和柔软的玫瑰相提并论。红色就从这种光滑的内层映出来,它非常纯洁,对泥土一无所知,没有任何粗陋,但却实在,也不透明[12]一种颜色如何既要非常强烈不受影响,同时又要一种聚光的纯洁度但不要光泽至少不要透明,这可是个问题。发光的罂粟是半透明的,完全红色的郁金香有一点不发光的土色。但是染上亚多尼斯血的银莲花既非半透明又非不透明。它纯粹是凝聚一起的红色,有一种没有丝绒性,一种没有光亮的红色。

这种红色对我来说似乎完全是夏天的征兆,就象先是苹果花外表后来是苹果的红色一样,它是夏天和秋天红色的征兆。

红花现在开了。野郁金香还在蓓蕾之中,旗帜般的灰叶垂在那里。一旦有了机会它们就大量地涌现出来。但是到了三月的最后几天和四月的最初几天,它们才露出红颜色。

天气仍然在变暖和。普通的红银莲花在深沟旁边垂着它那滑溜溜的穗状雄花,或在向炎热的阳光张开它那雏菊般的大红花,除了亚多尼斯血红外,它比大花瓣的银莲花更接近于红色。他们说这些银莲花来自于维纳斯在寻找亚多尼斯时流的泪水。照那样说,可怜的女人哭到怎样可想而知,因为,因为地中海一带的银莲花就象英国的雏菊一样,比比皆是。

雏菊在这里也一大片一大片地开出来了,它们也是开口红。头一批雏菊既大又漂亮,但三月份还没过完,它们就缩成了又亮又小象是小纽扣样的东西,云集在一起。那意味着夏天快到了。

红郁金香象中罂粟一样在麦田里开花,只是更红一些。它们是匆匆过客,不再开第二次花。郁金香生长期很短。有的地方还有些长相古怪的黄郁金香,细条条的,又尖又长,看上去象是中国人。它们很可爱,有细刺从单调的黄色中穿过。但它们很快也支撑不住,走下坡路了,如同幻影一样消失了。

郁金香凋谢时,夏天就要到了。夏天就在眼前了。

接近四月底的时修,花有个间歇期。花似乎有些裹足不前,而叶片却执意要长出来。有一阵子无花果光秃秃的枝干顶端一片纯绿喷撒开来,如同大烛台尖顶上生气勃勃的绿火火舌裂变后在熊熊燃烧,这些喷出来的绿色撒向四方,它们好比生成的多少双手,却触摸夏天的气息。那小小的绿无花时机就在它们下面,象是山羊喉咙上的腺体一亲。有一阵子葡萄那又长又硬的枝条上有突出来的桃红色骨突,象是花蕾。现在这些桃红色蓓蕾开始演变成叶脉上有点红的,略带绿色,半闭俣的叶片,和类似小珍珠的小花剌了。后来每当桃红色时期快结束时,玫瑰色的葡萄就散发出一种新年才有的、沁人肺腑的淡淡气息。

现在山后上的白杨全都以它们叶脉上的半透明膜而引人注目。它们呈金袍色,却又不象秋天,倒是蝙蝠飞翔时的薄翅膀,称蝙蝠为鸟是因为它们如云一般背对落日旋转,太阳透过它们伸出的翅膀膜而发光,就象是透过弄脏的红褐色薄玻璃发光一样。这是夏天的红色元气,而不是秋天的红色尘埃。远看白杨叶片上的活膜象是才苏醒过来娇喘微微,闪闪发光。这是弱不禁风的春之美。

樱树大致相同,但更茁壮。现在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周了,樱花仍然是白的,但正凋零,即将逝去。今年已不早了,叶子越来越密集,给它们充血的暗光里轻轻地涂上了一层铜色。这一带水果树有些古怪。梨桃是一道开花的,但现在梨树染上了一层可爱光滑的新绿,非常柔和,长满了苹果绿的叶子;生机勃勃,整个风景中其它的绿色植物里有半高的深绿麦子,半遮隐的灰色橄榄,棕绿色的深暗柏,黑色的常青橡树。长在岩石上滚动着浓绿的松树犹如烟雾缭绕。此外还有淡绿的幼小桃树及蟠桃树和茁壮、嫩绿的欧洲七叶树。在这一片绿如画的景色里梨树闪烁着光彩。这么多的绿颜色,一片片一层层。有的在倾斜的台地里,有的在圆圆的山肩上,有的呈羽毛状,有的为绒毛形,有的在高出的灌木丛中。绿色复绿色,有时候整个风景看上去被绿色和金黄色从里面点燃起来,在晚间光彩四照,让人眼花缭乱。

梨子大概是景色里最绿的了。麦子可能会发出黄光或是蓝光来,但梨树却绿在它本身。白色的樱花一半已经谢去,苹果花也是这样。梅树长了一树新叶,乱蓬蓬的,无人注意,就象是蟠桃树、桃树、杏树一样被人忽略。虽然二十天前它们一棵棵都是桃红色,在乡间招人注目,但人们在自然风景里再也找不到它们了,它们都已凋谢。现在是绿的时候,是波状绿,片状绿和块状绿出人头地的时候。

树林里矮小的橡树才笔直地长起来,松树则抓住冬天不放。这些石松昨立天的植物,圣诞节时它们那如云的华盖又浓又密,非常美。柏树长高了它们深绿色的高大裸体树身,杞柳在静谧的蓝天里面带活泼的桔红色,大地是淡紫色的。到了仲冬时节,自然景色随着色彩的涌现显得非常好看。

现在夜莺仍然在长鸣,其曲或沉思,或渴望,或嬉戏,或怨诉,跟着一阵强烈而欢乐的窃笑声。松树和柏树似乎有些冷酷和古板。树林失去了它的诡谲和神秘。尽管有正在变黄的小橡树,有开花的欧石南,天气似乎仍是冬天。但是上面坚硬乏味的松树,下面坚硬、乏味高高的欧石南,却都很严肃,无动于衷。这是春天的气息。

尽管白如石块的欧石南在争芳斗艳,一眼看上去非常可爱,但随便看一眼并不象是花。它的头顶部更是全部被浸在白雾之中,或是浸在发白的尘埃里。整个树林里有一种苍白的昏暗,完全驱走了春天的意识,欧石南在这里有一种只有鬼怪才有的苍白。

但是长得高的白欧石南由于罕见而非常可爱。有时它有人那么高,在比它矮、颜色深暗,锈红发绿的灌木丛中,它完全象个鬼魂抬着尖顶,举着白糊糊的手指。如果你碰它一下,它在阳光里有一种如蜜的香甜气味,释放出如云的小颗粒白石尘埃。仔细看看,小小的剌叭很美,很细,很白。里面是棕色发紫的眼孔,精巧的雌蕊尖顶。出来走到树林边上的阳光里,蓝天下面高高的欧石南耸立着隐约发白的尖顶,紧靠着闪闪发光开黄花的巢菜丛林,非常吸引人。

但是尽管有这一切,所有开花的欧石南枝头上都隐隐发白,它们只是使得古老落伍的松树林更加增添了几分老意。这些松树正处在从春天到夏天的休整期,这也是鬼魂的休息时期。

不是说这个星期没有什么花。但是花到处都是孤独的小东西;间或你碰到那种早开的紫色兰花,有点变红,生机勃勃。以后又是一小堆蜂兰,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有那粗壮密集的桃红兰花,针形的大蓓蕾象是壮实的麦穗,非常紫,妙不待言。那一颗颗古怪的麦穗已经开了口,小花上有一点微微粉红,悬在紫色外面。还有一种在又长又细的口上带有棕色斑点的,它们是乳白色的上等兰花,又小又漂亮。

然而兰花无论如何还构不成夏天。它们太离群索居,太具有个性了。灰兰色的小山萝卜长了出来,但还不足以改观。以后在真正烈日的照耀下,它才会引人注目。小路两边,一片片的野百里香染上了奇特的玫瑰色。然而这些花也只是作作样子而已,还不是真货。野百里香要再过一个月去看。蝴蝶花也同样如此。沿着梯田上侧的边缘地带,在石块中间,深紫色的蝶花到处挺立,一丛丛的怪得很。它很美,但却几乎没什么价值。它数量不足,屡遭风的摧残和袭击。风先是从地中海使足了力气吹过来,狂怒不已,经久不息,虽不冷,却让人疲皮力尽。才平静了一会大风就从亚得里亚海上吹了回来,又冷又令人怏怏不快,在这两场风暴中间蝴蝶花摇晃着,撕裂着,蜷曲着,就象是被烧起来一样,而岩石上的黄玫瑰扭动着它那细细的茎梢,后悔不该这么急着长出来。

真的不要那么急。到了五月,大风将停下来,而强烈的阳光将摆脱对他的侵扰。夜莺将要唱个不停,塔斯卡尼的杜鹃原来小心翼翼,声音几乎都听不到,现在也将一试歌喉了。然后可爱的淡紫色蝴蝶花将要开放了,那柔软,骄傲,带刺的花一并而出,争芳斗艳。空中将闪耀着紫红色的光彩,到处洋溢着明亮清新的气息。

蝴蝶花一半野生,一半栽培。农民们有时把根挖出来,把蝴蝶花的根,香菖的根挖出来(香菖粉是现在仍旧在用的香料)于是五月份在狭长高地或是梯田里你将发现紫红色的蝴蝶花闪着光彩,你没有注意到,甚至没有意识到空中的香味。在看到橄榄开花之前,这些都是蝴蝶花香。

到处都是簇簇拥拥的蝴蝶花,既骄傲又娇嫩地立在那儿。玫瑰色的野唐菖蒲混长在麦子里,在五月和六月麦子收割之前黑种草开着蓝花。

但既不是五月也不是六月,而是四月底,春夏之间的间歇时期,到那时,夜莺长鸣,豆花消逝在豆田里,豆香随着春天的消失而消失。小鸟在孵窝,橄榄树被剪枝,葡萄园里最后的一点迟耕完成了,现在还要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才好收豆子。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农民都要蜷缩在豆埂之间,没完没了地去收豆子。收获豆子时间很长,要持续两个月。

于是有了变化,有了没有止尽的迅速变化。阳光明媚的国家,比起天气不好的国家来变化似乎更加生动,变化范围更为广阔。天气不好的国家里,总是阴云密布,昏天黑地,大地上瞬息万变,没留下任何真正的变化痕迹。在英国,冬天和夏天在阴暗里互相转换,但下面却是东西,一种储存起来的淀粉能量。

但在阳光明媚的国家,变化是现实,一成不变是人为的,造成了封闭的状态。在北方,人类有从直观上去想象的倾向,认为太阳是永久黑暗中点的一根蜡烛,有一天蜡烛将熄灭,太阳也将燃尽,永久的黑暗将无人干扰,恢复它的统治。因此对北方人说,由感官感知的世界实质上是悲剧性的,因为它是暂时的,一定要停止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停止存在,这是悲剧感的根源。

但是对南方人来说,太阳是统治一切的,如果每个由感官感知的物体都在宇宙中消失的话,除了光明和太阳光辉以外,就什么也不存在了。绝对的是太阳的光辉,阴影或者说是黑暗只是相对的,仅仅是一件东西和太阳之间产生的某种结果。

这是普通南方人的本能感觉。当然如果你要争辩的话,你可以争辩说太阳就是个感官感知的物体。因此它存在,因此它将消亡,因此太阳本身就其实质来说也是悲剧性的。但这只是辩论而已。

这种辩论完全是目光短浅,似是而非。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太阳是否存在,没有任何一点可能的根据去猜想太阳将要消亡。根据实际经验我们所知道的是某种物体走到我们和太阳之间就有了阴影,把那个走进来的物体拿掉,阴影也就不在了。所以在所有具有时间性,瞬息即过,注定要终止,干扰我们生存的东西当中,阴影或是黑暗完完全全是带有时间性的。如果愿意,我们可能想到死亡作为在我们和太阳之间永存的某种东西,这就从根本上触及到南方和下层社会有关死亡的观今。但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太阳。就人类的经历来说,始终存在的一件东西就是光芒四射的太阳,黑色阴影是从外面走进去造成的偶发事件。

所以,严格的说并没有悲剧。宇宙里并没有悲剧,人只是因为害怕死亡才带有悲剧色彩,就我而言,如果太阳永远高照,并将永远照下去,尽管有数以亿万计的言语,那么无论如何死亡并没有多少可怕。阳光下面即使是死亡也沐浴着阳光。而阳光又是无穷无尽的。

这是坦斯卡尼春天的迅速变化为何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悲剧感的道理。“去年的积雪在哪里?”呃,就在它们应当在地方。八个星期前的黄色小鸟头在何处?我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它们沐浴过阳光,太阳还在照着。阳光意味着变化,意味着花瓣的来来去去。阳光下冬乌头来了又走了。还有什么呢?太阳永远照耀着。如果我们不是这么想的,那是我们的过错。

(叶胜年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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