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12一过，组织结构调整的方案正式公布，国内几个事业部全部融合，调整为按区域划分，分为华东、华南、华西、华北四大区域，二老板赵瑜任华北区总经理，原线下事业部总经理负责华南区，新来的高管Peter负责华东区，周宁得了个华西区。虽然周宁的职位依然是“总经理”，但之前电商事业部的收入占整个意朗一半以上，现在华西区的比例只有两成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昔日老板跟前的红人是被变相降职了。
二老板没有直接出任CEO，从五百强外企挖来的Peter也没有直接出任COO，周宁维持了原有的职级，这些都与之前叶锦秋听闻的规划不一致。文威告诉叶锦秋，老板是一个习惯求稳的人，野心很大，但布局很谨慎，他担心如果所有调整一步到位会伤害业务，所以这次先做个铺垫——要削弱周宁的影响力，但又不能逼走他；要让二老板和Peter入局，但又要能服众。
“现在这个局面，周宁不会离开意朗？他去行业里别的公司，肯定不会只有现在华西区这么一点地盘。”叶锦秋觉得老板这样做和逼他走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个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公司已经开始筹备上市的事情了，目标是在明年。第一批员工持股名单里就有周宁，他去别的公司也许薪资同样不低，但很难再遇上这样一夜暴富甚至实现财务自由的机会。他虽然有点狂，但还是很实际的。”
原来如此，叶锦秋心想，赵瑞这每一步棋还真是考虑得长远。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开口问文威：“我这次升经理也没有涨工资，持股名单里有我吗？”
“被你猜中了，我正想跟你说，小龙计划里，只有咱两个人有，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让他们不高兴。”
只有两个人有，这倒是叶锦秋意料之外的，但想想也算合理——文威是所有小龙中最得老板信任的，锦秋升职最快，作为女生在运营中心奋斗的故事也一直很受高管们关注，而其他人都淹没在普通员工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点可堪关注，自然也就会失去一些机会。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这个部门，也不能叫电商事业部办公室了，应该也不适合常驻禾城了，是不是要像以前毛永辉的部门一样，放到总部去？”反正现在她也不需要因为李柏天而选择留在华东了。
“我也希望你能到总部来啊。”文威叹了口气，“你的部门是要放到总部，你却另有任用，老板想让你到杭城去。”
“杭城？为什么？”叶锦秋有点奇怪，难道周宁失势，她作为周宁的下属也要被流放？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老板新接触了一位高管家在杭城？”文威解释，“这个人就是Peter，他现在负责华东区，常驻杭州，特意找老板要一个助手，老板列了几个人给他选，他相中了你。”
“相中”这两个字让叶锦秋打了一个激灵，记忆闪回周宁说对她心动的那天。文威哭笑不得：“没有没有，这位Peter听说是爱妻儿的典范好男人，常把老婆挂嘴边，他只是相中你给他当助手。”
叶锦秋松了口气，“老板已经决定了吗？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老板让我先私下跟你提一下，看看你的意见。不过我猜你会愿意的，自从我在禾城跟你探讨了‘人生体验论’，你现在把它运用得炉火纯青，什么都愿意体验体验，Peter的外企style，估计你也不想错过。”
“你说对了，在意朗这样的民企，还有机会体验一把外企管理，超值。而且Peter之前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是在世界五百强，从基层员工做到了高级副总裁，一定有很多很特别的故事，应该比周宁要厉害得多吧。我之前是没想过还能去他那儿，既然有这么个机会，我一定要去。而且到区域去就会接触所有类型的业务，不仅仅是东湖板块的业务了。”叶锦秋讲个不停，直到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兴奋了，“哎威哥，你就跟老板说我愿意去就可以了，可别把我这些小九九都告诉他啊。”
“Yes， Madam!”文威来了句英语，“Peter上周来总部我见过，没什么架子，挺平易近人的一个大叔，就是时不时会蹦出一两个英文单词，算是外企病吧。我是能听懂，但有些高管早把英语还给老师了，听得一脸懵。就文化水平来看，他比周宁的确是强得多，毕竟是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还是211高校的。”
意朗的新时代，叶锦秋在意朗的新阶段，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Peter在意朗的地位比周宁“当红”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大老板大手一挥，在杭城的黄金地段租下了一层写字楼，向董事会汇报时说是为了平常与东湖的业务往来更方便，实际上长驻的只有Peter团队。Peter的整个外企生涯都在申城，但年纪大了迷上了西湖，独子留学海外，他卖了申城的房子，在西湖边买了套小别墅，带上妻子潇洒落户杭城，申城的工作也辞掉，本来是与东湖集团的HR在接洽，未料中途杀出个意朗，赵瑞一谈情怀二谈IPO，终于让他接过了这枚橄榄枝。饶是买得起西湖别墅的人，也不介意有更多的财富。
叶锦秋也从禾城搬到了杭城，咬咬牙在离公司四站公交的小区租下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这每月将要花去她到手工资的四分之一。参加工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自己租房子搬家，从超市一点点往家搬家居小物件的时候，颇有一种衔枝筑巢的感觉。禾城的三室两厅大房子，一个人住实在有些空旷，这一室一厅不大不小刚刚好。布置妥当，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左手比一个胜利的手势，右手拿着手机将这手势拍下来，背景是窗外的万家灯火，发一个朋友圈：“新的城市，新的生活，已经不新但是依然可爱到爆炸的我。”她翻着自己的朋友圈，这三个月来难过于分手、忙碌于工作，居然一句俏皮话都没在朋友圈发过，导致整个页面全都是转发的意朗相关新闻，看上去真是无聊透顶。在新的城市翻开新篇章吧。
Peter见到叶锦秋的第一句话是：“Hi，叶锦秋，你有英文名吗？”
这算哪门子开场白？外企的气息来得也太剧烈了吧。叶锦秋的脸上肯定瞬间写满了问号，所以Peter赶紧解释，“你看，叫你的全名呢，太生分了，不带你的姓呢，又显得太亲昵，你爱人恐怕不答应，如果你有英文名，我直接喊英文名就会方便很多。”
叶锦秋忍不住腹诽：“这完全是因为外企待久了人际方面的风格也完全西化了，你叫全名我也无所谓，单喊名字也没人嫌你太亲昵啊，而且我又没有爱人，就算有，真的有人会介意这个吗……”抬头见Peter大叔还笑盈盈地等着她的回答，叶锦秋的脑子又飞快地转起来，“之前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叫Elizabeth，虽然典雅大气但实在太长了在公司里喊起来不方便，但回答他说没有也不行，显得太土了，必须马上回答他一个，必须简短不拗口而且不能烂大街，叫什么呢？叶，锦，秋，跟叶谐音的……想不出来，跟秋谐音的，Q开头的英文名字都不是秋的音了，要不叫Autumn？不行，不地道。锦，J……Jane？”
“您叫我Jane吧。J-A-N-E。”总算在Peter的微笑凝固之前成功答题，好险。
“OK，不错的名字。Jane，聊聊你在意朗这一年半的经历吧，我想对你多一些了解，以后你就是我团队的重要成员了。”
这一年半的经历实在太过丰富，Peter又实在很捧场，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提问，以至于叶锦秋讲完趁他接电话偷偷看了一下手机发现自己进来已经四十分钟了，除了英文名的“前奏”和中间Peter提问的“插曲”，她讲了至少三十分钟。当然，起初的迷茫、和毛永辉的交情、周宁的骚扰、供应商的猫腻之类全都没讲，她讲的完全是一个吃苦耐劳、知错就改、足智多谋、勇于挑战的女孩如何一心向上成长蜕变为意朗历史上最年轻的经理的故事。
不过Peter二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不是盖的，几乎所有叶锦秋添油加醋试图据为己有的功劳都会被他追问“这个策略是哪位教你的”，或者“这个任务的主导人是你吗”，最后他总结：“听下来周宁算是你的伯乐和导师。你自身学习能力也比较强，依葫芦画瓢对你来说很容易，加上能坚持，难怪你能成为你们这批人里升职最快的。”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周宁的管理方法是很不错的，但是人治的色彩太重了，给我一种感觉，他是事业部的独裁者，能力出众，众人敬仰，但没有人敢提出不同意见，所有的事务运转就系于他一人身上，是不是这样？”
叶锦秋认真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我从25年前大学毕业就一直在美资企业，一开始在传统零售企业，后面十来年顺应时代潮流去了电子商务企业，美资企业都喜欢明确的流程、制度和分工，不会允许周宁这样的情况出现，因为风险太大了。——不，应该说，意朗也不喜欢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格局调整。”Peter寥寥几句带过了自己的经历，“我们区域接下来的管理一定要通过不断完善的管理机制和不断成熟的人才梯队，确保任何一个核心管理层都不会影响整个大盘。一个专业的职业经理人，一定拥有超群的个人能力，但却不是单凭他的个人能力来管理。”
叶锦秋有点愣神，因为没料到这位跟她父亲年纪相仿的领导已经开始跟她聊区域后续的管理了，她感受到了信任。
“我会设置一个部门，名字暂且定为‘业务支持部’，Jane，你就作为华东区业务支持部的负责人，协助我来做华东区域的管理工作。因为我想最好不要把你定为‘总经理助理’之类的，‘助理’这个title听上去‘附属’的意味太强了，会影响你的定位和发挥。你看怎么样？”Peter又笑眯眯地看着锦秋。
叶锦秋简直受宠若惊，一边心想这位新上司也太贴心了吧，一边飞快地点头。
“眼下最要紧的是新年的budget，公司要求元旦之前必须提交，现在只剩不到两周时间，我刚刚入职一周，连华东区域内部的业务都还没来得及跑一个遍，意朗做budget的规则和原则我也不清楚，所以才那么急地找老板要你过来。”
“Peter，我也还没有做过预算，”叶锦秋有点傻眼，Peter想让她救火，可她也没有水源啊，“华东区除了电商的运营中心我熟悉一些，其他业务我也完全陌生……”
Peter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完全明白。这次架构调整有点突然，人事上的变动很大，一些工作也没来得及好好交接，所以现在华东完全没有人熟悉做预算的事情。我找你来不是因为你有做预算的经验，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熟悉和制作的过程。所以，你尽快和总部财务部、华东区域各业务的负责人对接起来，我相信你能做好，OK？对了，需要我出面协调的也尽管来找我。”
“好的。”还说什么呢，开干吧。
“你这个部门可以逐渐增加一两个headcount，你自己做budget的时候留意着。”Peter这中英文夹杂的毛病，若不是叶锦秋在外企实习过，可能一时半会还真适应不了，大概这也是他选中了她的原因之一吧。
接下来的两周，叶锦秋一人单挑华东区域十多个运营中心负责人，就着业务报表电话沟通业务，什么样的商品、什么业务形态、发货频率如何、订单结构如何、操作效率怎样、新年业务预期，然后按照财务部的预算编制规定给预算模板写上详细的备注，发给运营总监经理主管们，再开电话会议逐项讲解，再一对一答疑辅导，帮着大家对照历史财务报表确定需要哪些预算科目、数额按照什么规则确定。总部也是为了IPO第一次对预算的编制这么严格，细则不断在调整，每次一调整，等着叶锦秋的就是一场大型加班，每天回家都坐不上公交车，只能冒着寒风骑共享单车回去。
一周后，好不容易收上来第一版，每个业务都给自己的预算注了水，总预算大幅超过总部划定的基准线，发回修改，又免不了逐个沟通，个个都在哭穷，说自己实在需要这么多的预算。
叶锦秋觉得当众发飚实在难看，干脆躲进会议室给他们下最后通牒：“华东的预算就是这么些，大家自己心里清楚给自己预算注了多少水，请尽量再拧一拧水分，能挤出一点是一点，Peter刚来，我们给他点面子。今晚20点前提交第二版，谢谢各位哥哥配合。”她挂了电话出来时，Peter正在会议室门口，“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budget怎么样了？Anything I can do for you？”她便向他讲了目前的情形。
Peter摇摇头，“可是Jane，他们不可能自己把水分全都挤掉的。大家都会想，只有预算总包有定额，让别人去挤，我自己多留点。”
“我知道，”叶锦秋眨了眨眼，“等提交了第二版，我再强制调整，别说我没给他们机会。不过虽然我最近临时抱佛脚了解了区域的业务，但到底该给谁多少预算，我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认识，肯定也不准确。我尽力了，Peter。”她想让Peter知道由她拍板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但不是她不努力，实在是现实条件所限。
“I know.这样吧，你到时候确定好每个业务的budget包，把数额告诉我，由我来通知他们，就当是我拍板的，否则以后出了问题他们要怨你的。”Peter说完也没等叶锦秋反应就端着水杯回他的办公室了。尽管听说在职场替上司背黑锅是很正常的，但叶锦秋入职以来所遇到的上司，基本都选择自己背锅——毛永辉主动承认是他授意叶锦秋回复邮件，周宁劝她接受新职位时告诉她他才是事业部第一责任人，Peter这回又主动要唱黑脸；大概，能够承担责任，是一个领导者必备的素养。
又熬了好几天，总算把整个区域所有运营中心和所有职能部门的预算正式提交，比总部规定的日期提前了一天。发完邮件已经是晚上7点半，总算可以早点下班了，叶锦秋边收拾背包边盘算去哪里吃点好吃的，Peter也背着包走过来，“Jane，危机终于解除，带你去吃庆功宴！”
“啊，what a surprise！”的确非常惊喜，喜的是上司这么重视她的劳动成果，惊的是这似乎是和男上司的单独约会，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儿子最近放圣诞和新年假期回国了，我看你这天天加班，都没好意思带老婆孩子出去吃顿大餐，今天带你和我的家人一起吃个饭吧，最近辛苦你了。还有一个惊喜：明天给你多放一天假，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过元旦小长假！”
外企来的上司人文关怀也做得太好了吧！叶锦秋差点蹦了起来，“谢谢Peter！这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晚餐是法式铁板烧自助。Peter的儿子Ben20岁，高大帅气，穿搭风格很英伦，举止像成熟的绅士。Peter负责照顾自己的夫人，小绅士则负责将锦秋安顿入座，询问她喜欢吃什么，帮她告诉厨师。Peter夫妇对他的教育真好，Ben谈吐不凡，又毫无卖弄之感，反倒是时不时自嘲一下，“对，我在新西兰上学，你知道，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一般都去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留学。”Peter的夫人打岔：“你说自己不学无术我没意见，但富二代有点谦虚了，你外公是被打倒的地主，你至少是富三代了。”Peter支持儿子：“他爷爷是贫农，从我这边家族算的话，富二代也没错。”旁边不认识的食客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酒饱饭足，Peter的夫人送给锦秋一盒欧舒丹护手霜，Ben则请服务员帮他们四人合了一张影，“我爸说多亏你来了，要不然他头都要挠秃了。新年快乐，姐姐。”
回到家，叶锦秋仍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在她的认知里，外企人并不习惯安排工作伙伴与家人参加同一个聚会，Peter一家对她，似乎超出了同事之间，那种亲昵让她感到沉醉，他们一家人的和美以及每个人各自很妥帖的风度，都让她感到向往。还有即将到来的元旦长假，因为Peter多给的一天假，愈发令人愉快，要知道，她在过去的一年半里，类似最近这样的加班节奏并不少见，但从来没有获得过什么额外的假期，以至于她都觉得频繁加班是正常的了。外企的work-life balance文化，真是值得山呼“万岁”。
洗完澡拆开礼物抹上护手霜，叶锦秋觉得应该对今天这些优待有所回应，至少应该让Peter一家知道她的感激。她把合影发了朋友圈，带的文字是：“很高兴认识帅气的Ben和优雅的Ben妈妈！听说过赛跑抢跑、唱歌抢拍的，没想到新年礼物也有人抢送，我说句公道话，这有点犯规！抹上护手霜，新的一年继续用这勤劳的双手打拼未来。”
没一会儿Ben就发来微信，“姐姐，我妈妈说你这条朋友圈很精彩，问你还需不需要其他的护肤品。”
“哈哈哈，Ben，请告诉你优雅的妈妈，Jane姐姐稚嫩的肩膀承受不起太多厚礼，不用了哦。”Peter夫人并没有加叶锦秋的微信，要么是Peter给她看的，要么是Ben给她看的，无论如何，在最看重家人的Peter那里，搞定夫人和少爷就是搞定一切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