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朗安排小龙们先到各地运营中心轮岗，先了解基础业务，半年为期，后面再看情况安排总部部门的轮岗。4人去了华北和华南，其余6人都选了华东，奔赴禾城，叶锦秋和文威都在此列，还有一位路子有点野的男同学苟富。
在意朗内部，华东运营中心代表着意朗最高运营水平，同时也是意朗的黄埔军校。论业务体量，华东运营中心位居全国首位；论大客户业务，杨首富给的业务遍布全国，尤以华东运营中心经营得最好；论导师水平，大老板的红人、电商总经理周宁就兼任华东运营中心负责人。——周宁，就是那位“李宁哥”。关于运动鞋，物流人把它看作“接地气”的象征，比锃亮的皮鞋好使。据大老板讲，他第一次见周宁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他穿的是什么鞋，看到是运动鞋，心里踏实不少。
当然，除了这些工作上的好处，叶锦秋之所以选择华东，还因为李柏天所在的申城距离禾城仅半小时高铁。早知今日这半小时路程的异地，当初根本就没必要为担心异地恋而纠结柏天的工作选择，还哭掉那么多眼泪了。
按照周宁的指示，叶锦秋一行人得以搭乘高铁去往禾城，而不是公司原先安排的普通火车。——听说普通火车的时候，叶锦秋不由得想，“婚前”“婚后”差别真大，入职前那样摆阔，入职后对我们这么精打细算呢。而这个周宁，想必现已势力颇大，居然无视老板的政策，自掏腰包给小龙们安排上了。
到了禾城，当地行政主管已按周宁的吩咐为他们租好住处，公司附近花园小区的两套三室户，正好男女生各3人，各住一套。从鹏城短暂落脚的老破小宿舍，突然入住了窗明几净的大房子，还是公费的，一行人不禁欢呼雀跃，惹得行政主管稍显错愕。叶锦秋捕捉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暗想，这职场大约严肃沉闷，少有雀跃，幸得有一帮校友同行，至少他们会更懂彼此的欢乐和忧愁。
提前寄来禾城的行李，先寄到了运营中心，当天才由行政主管开车送到小区楼下。因这批新人待遇特殊，无此先例，行政提供这些优待的时候也比较低调，主管亲自出马，未带其他人手。大包小包的行李，每个人都要自己搬上5楼或6楼了——没有电梯是这个小区唯一的缺点。
正是酷暑，女生们搬完第3趟已经汗如雨下，只见男生们浑身清爽，没有丁点汗迹，领着两位肩上搭毛巾的大哥过来了。
文威笑道：“苟富眼力好，在楼下看到这两位大哥在休息，就出了点茶水钱，请他们帮我们把行李都搬上去了。”
叶锦秋打眼一看，内心呼喊太好了，救星来啦。这两位，一位虎背熊腰，一位瘦削精干，看上去都是干惯了重活的人，难怪这么快把那边的行李都搬妥了。
苟富笑嘻嘻地给她们递上矿泉水，“大小姐们，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术业有专攻，苦干不如巧干！”
那两位搬运工师傅咕嘟嘟喝着水，为这几句夸奖喜上眉梢，看样子是把最后一句苟富自吹自擂的话也当作对他们的称赞了。
晚上，女生们请男生们吃小龙虾，答谢他们请了搬运师傅还出了搬运费。文威告诉他们，今天行政主管说，周总在周例会上已经预告了小龙们的到来，并且宣布三年之内要把这些T大P大的学生培养成他电商事业部各大运营中心的负责人。
“你们听完是什么感觉？”文威想知道有没有人和他意识到同一个危险信号。
“压力挺大的，对我们期望这么高……”“就是啊，我们连这里的运营中心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说什么负责人呀。”其他两位姑娘首先由高期望想到了高压力。
“我可不愿意当运营中心的负责人，我只是来这里轮岗而已。听说在库房工作可累了，跟生产车间工人没什么两样，就算当什么主管经理，每天工作时间还是长得很，我以后还是回总部过我的都市白领生活吧。再说了，周宁这么说，想过大老板的感受吗？老板还等着人才用呢，公司肯定不止运营中心需要人才呀。我看这位周总尾巴翘得有点太高了，真挺想了解了解他的真本事。不是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当职业经理人当得这么无所顾忌？”苟富一开口，“嗒哒哒哒嗒哒哒哒”，真让大家见识到什么叫机关枪似的嘴。
叶锦秋最后提出：“还有一点，老周这是无意中给我们树敌了。运营中心各层级那么多人，以‘运营中心一把手’作为职业目标的恐怕不少，而且要爬到这个位置得花好多年，而我们居然只要三年就可以，那得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你们信不信轮岗的时候会有人给咱们使绊子？”
“这就是我想说的。”文威点头，“所以呀，接下来这两周“大轮”，咱们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让人揪住了小尾巴。”
锦秋接了句俏皮话，“万一被揪住了，可能会被使劲踩哦。”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只有苟富不以为意，他还是那副标志性的笑嘻嘻样子：“诸位未来的运营中心高级经理，不能认怂呀。反正我不怕，只要我跑得够快，就没人能揪到我的尾巴。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还要抓他的尾巴，给他呼噜呼噜毛，让他知道小龙的地位。”
他这一番自吹自擂本来挺有气势的，但配上他的嬉皮笑脸就变成了虚张声势，大家拧着的眉毛一下又松开了，集体开始眉飞色舞地啐他，“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在屋檐下’下么？还说人家老周无所顾忌，我看你才是肆无忌惮呐。”
回小区的路上，叶锦秋细忖周宁的话，其实他不仅在运营中心给小龙们树敌，小龙们之间可也有明显的竞争关系呢，最后不太可能每个人都堪当大任，不管这大任是运营中心高级经理，还是总部其他岗位。在大家定岗之前，甚至定岗之后，优质资源总是有限的，谁表现好，机会就向谁倾斜，在总部培训发言少都能被记录在案，轮岗期间的表现和业绩，分量就更重了。
回到住处，锦秋与柏天聊当日趣事，把这些想法也大体讲了。李柏天属于那种一身正气且不善于经营关系的人，他信奉“实力是实力派的通行证”，小龙们那些分析虽然让他大开眼界，但并不能让他心悦诚服。“秋秋，我觉得你只要保持善良，努力学习，加上你本来情商又很高，肯定可以做到无招胜有招。你的小龙同事和其他同事领导，不管出什么招，都会是小菜一碟。”
锦秋不禁莞尔，李柏天如果走进金庸的小说里，一定会化身为郭靖。可是意朗这出戏，不知道是《射雕英雄传》呢，还是《鹿鼎记》呀。
第二天晚上的迎新聚会，小龙们就领教了同事们不怀好意的出招。
除了酒量好的文威，其余几位几乎与劝酒大军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高材生，你们好，我是某某部的负责人某某，欢迎你们来华东运营中心，热烈欢迎，敬你们一杯！”
“欢迎学霸来禾城！我叫某某，预祝共事愉快啊，干一杯！”
“美女，来来来，我单独敬你一杯，不行不行，怎么能一起敬呢，听说你是湖北人，我是河北人，咱俩半个老乡！走一个走一个！”
“你是山东的啊？山东人酒量都好得很，再来一杯！”
“你呢，你是福建人哈，你们那儿也有酒量好的，来，干了！”
“喝酒过敏？不会吧，就喝一杯，没事的！”
喝啤酒，叶锦秋的酒量极限只有两瓶，这是毕业季各种饭局中她特意评估过的。没办法，家里没有喝酒的喜好，饭桌上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酒，偶尔出现几次，锦秋刚沾了几滴就宣告无爱，大学里的饭局也都比较文明，碰到劝酒局，坚持不喝就是不喝，也能混过去，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大的量，毕业季干脆给自己做了个评估，就是为了躲不过去的时候心里有数。
没想到躲不过去的时刻，这么快就到了。叶锦秋感觉脸上发热，肯定已经上脸了，估摸着肚子里的两个酒瓶也都快装满，来敬酒的人还是源源不断，身边几位同学也都是酒桌小白，都被灌得七荤八素。她借口去卫生间，待了十几分钟才出来，在洗手池旁正好看到文威，顿时像看到了救星。
没等她开口，文威就瞧着她的脸说她，“你脸都红成这样了，明显就是不能喝的，别逞强。”
“给我支支招，现在情况是这样，我不想在聚会上扫兴，来敬我的我都喝，但是我酒量有限，马上就到顶了，还有一堆人等着跟我喝，怎么办？我也不想喝多了失态。刚才我听你跟他们说好些个酒桌上的黑话，‘走一个’‘走一个’的，你肯定有经验……”
“你管他扫不扫兴呢，不能喝就不喝，”文威打断她的话，压低了声音，“那群人一个个都没安好心，非把你灌醉不可。酒桌上除了酒量哪有什么办法，你……”
“停停停，我看你现在已经有点喝大了，话怎么这么多！总之现在这个形势我不可能不喝，你要是有什么好办法就教教我，没有的话我就生扛着就是了。走了。”叶锦秋转身就要走。
文威愣了一下，只好叫住她，“行行行，那你把你的酒量省着点用，‘爽快喝掉’这种模式肯定是不行了，挡酒呢又是最被动的一种喝法，只有高手才能掌握，你这么没经验，说不过他们，基本上很难挡掉。这样，你以攻为守，主动去敬酒，就直说自己酒量实在不好，一会儿还要跟很多人喝，所以只能跟每个人少喝一点。这样先喝一圈下来，然后用演技辅助一下，装恶心，到卫生间去一会儿，回来就说喝吐了，要点白开水喝一下。”文威口若悬河，跟平常的斯文温吞有点不一样，自己都感觉到了酒精的作用。
叶锦秋吞了一口口水，在脑子里演练说辞和演技。
文威看出她的紧张，叹了口气，“你是女生，很多饭局是不会那么为难女生的。这帮人没有一点对女士的特别关照，你要是实在搞不定也可以半开玩笑骂他们欺负女生，声音大一点，我到时候去给你解围。先这样吧，我进去看看苟富，他已经有点喝醉了。”
锦秋感激地点点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才往回走。
回到包间附近，叶锦秋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走过去，就听见包间里传来酒瓶子摔碎的声音，还有些玻璃渣子溅到门口来，是苟富的声音在嚷嚷：“给你们表演个酒瓶开花！今天特别高兴！谢谢兄弟们欢迎我们！谢谢！”叶锦秋担心被玻璃渣子伤到，连忙走远了几步。不一会儿烂醉的苟富就被其他两个男生架出来了。一地玻璃渣子，酒席提前结束。文威悄悄对锦秋使了个眼色，“回吧。教你的用不上了。”
行政主管不放心，跟着6个人回到小区。苟富被放在男生宿舍客厅的沙发上，接受大家帮忙脱鞋、热敷、细声细语地问他好点没。
行政主管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苟富睁眼了，“走了吧？”
“你……”5个人都一脸错愕。
叶锦秋看着他那鼠头鼠脑的样子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太岁爷，您给他们呼噜毛是用酒瓶子招呼呀？”
“你他妈的……演技了得啊！你来了物流行业，是影视圈的重大损失！”另一个男生照着苟富的胸就是一拳过去。
“你这一场戏，至少让大家少喝5瓶酒，”文威一手伸出五个手指，一手竖起大拇指，“厉害！”
苟富拍了拍手像掸掉一手的灰，“劝酒这关反正我是通关了，今晚这场面明天整个电商事业部都会知道，以后谁再敢逼我多喝就是逼我醉酒砸场子，我估计以后就算我主动要喝酒他们还得拦着。今晚我可是一开始就强调了啊，我喝多容易闹，还那么多人劝酒，怪谁？不怪我吧？”
叶锦秋简直要对苟富的野路子佩服到五体投地了。他是P大生科本硕，在学校是整天泡实验室的人，性格却依然跟典型的科研人才相去甚远。他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过跟文威家开的商贸公司不同，他爸妈最早在菜市场摆摊卖水果，后来开过小吃店、杂货铺，现在在开淘宝店，已经是5皇冠的老店。不同的家庭背景对孩子的塑造真的完全不同。锦秋爸爸是私营工厂的技术工人，三十来年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技术活儿，私营工厂经营状况不稳定，他辗转于不同企业，收入也不高，但他从来没有动过念头做点别的，人有些死板，交际圈子也非常小。
上了大学以后，叶锦秋开始感觉到自己做事情的思路也不开阔，总是在大路上吭哧吭哧地走，不晓得别人怎么就能发现走小路可以包抄，或者走水路有一条捷径。不过齐梁韵告诉她对此不必太过介怀，只要开始意识到不足，并有意识地去补足，短板就一点都不可怕。齐梁韵一向觉得这个小妹妹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总能看到别人的优点，永远没有自满的时候。
为期两周的“大轮”终于拉开帷幕。入职已两周，到这才开始有入职的感觉，因为前面的活动大多只是粗浅的介绍，宏大的部分虚无缥缈难以把握，具体的部分又缺乏实际业务体验而无法完全体会，说来说去都只能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就像刚考完科目一的驾校学员，对于开车这件事，连方向盘的手感如何都想象不出来。
“大轮”是锦秋给命的名，指的是“把运营中心全流程的岗位快速轮岗一遍”，因为是快速，所以两周就会轮完；后面还会有“小轮”，就是在选定岗位进行更长时间的训练。
叶锦秋心底里早就希望快点到一线去学习了。尽管被一线的人称呼为“高材生”、“学霸”，但她们这一群人相对意朗的实际业务来说仍然是一张白纸。在总部时顾问卖自己的面子带他们去参观国内最先进的全自动立体库，老先生讲解得口干舌燥，她们仍然是一知半解，她还安慰自己，万丈高楼平地起，太高端的搞不懂，先从意朗的普通库房学起吧。结果到了禾城，欢迎酒席上各个部门负责人说的那些部门名称，同样陌生得好像拉丁文，酒喝了一圈，部门名称只记住了五分之一。
回想拿到offer后的第一次团建，去到华北运营中心现场，她还觉得整个操作毫无难度简直太普通了，真是无知者无畏——敬畏的畏。而稍微深入了解业务形态之后，她才意识到支撑运营中心每日正常运转的这套机制，还真是有些技术含量。意朗在叶锦秋心中，也不再是一个“小公司”，而是浩瀚的电商经济中微小而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邂逅意朗之前，叶锦秋从来没有去想过网购的东西是如何一步一步到她手里的，她最多只想像到网店店主将小商品囤放在自己家里，有人下单就把商品装进快递袋子或箱子，交给快递公司，最后快递小哥将快递送到她的手上。那么那些电商平台巨头自营的商城呢？那些小到袜子、食盐、牙签，大到电饭锅、大箱纸尿裤、棉被，都能一站式购齐，时效甚至快至当日达的商城，难道也是看到订单后一样一样去把商品找出来吗？成千上万的商品种类，成千上万的订单，根本不可能逐张订单去找商品。更进一步，海量的商品存储于什么样的地方，用什么样的工具存放，商品卖完了是如何补货的，网站上如何能知道哪些商品实际没货了好在网页上显示“售罄”？
意朗电商事业部的主体业务，就是杨首富的电商平台自营商城的仓储业务。以上那些问题，答案都在意朗一线现场。而在华北现场那一次，她看到的是现场的井然有序，看不到背后的支撑体系，也没有搞清楚每一步为什么那么做，好比普通观众看优秀的电视剧，只觉得人物的动作台词都极自然，就像日常生活中的自己，做来毫不费劲，却不会去想到演员背台词、定走位、改动作的场景。
“大轮”，就是要去好好看看“剧集”的“花絮”，先对作品的制作过程有整体的感知。等到“小轮”，就是作为演员上手演戏了。
周宁果真亲自带领小龙们挨个环节讲解，顺便将每个部门的负责人介绍给她们。华东运营中心的人都对周宁毕恭毕敬，顺着人们仰视的目光望过去，周宁还挺气宇轩昂的，藏蓝色Polo衫，米色直筒裤，黑色运动鞋，腰板笔直，听说健身半年硬把小肚子都练掉了，走起路来带风，讲话声如洪钟，不近视的眼睛特别有神，扫过来的时候亮得像一束光。他最大的特点是极度自信，给别人一种“青年才俊，志满意得”的观感。叶锦秋暗自觉得，之前在总裁面前，他必是收敛了些气场，所以当时没有注意到他的气度。老板面前人无长红，她们入职之前，总裁已因“个人原因”离职了。现在周宁是公司盈利的大功臣，虽然只执掌一个事业部，却像总裁一样，仅仅一人之下，除了老板，他说的话分量最重，所以在下属面前也就气场全开了。
周宁是仓储行业十年老兵，见证了电商仓储发展壮大的历程，亲身经历过图书、鞋服、食品百货这些陆续被电商席卷的行业，职位也从基层到中层到高层，对电商仓储的理解不可谓不深刻，教几个门外汉年轻人，深入浅出，不费吹灰之力。
当天晚上，叶锦秋就试着用自己的话向李柏天讲解了一遍电商仓储的全流程：
“仓储，是因为库存而存在，流程的第一步自然是物料入仓成为库存。对库房里的人来说，这是收货。收货过程要进行货物质量和数量的检查，不同SKU的货物需要分开放置以免窜货，如果业务对不同批次出货先后有要求，那么同一SKU不同批次也需要明确分开。”
“SKU是什么意思？是指商品种类吗？”李柏天不懂就问。
“SKU粗浅一点可以理解为商品种类，实际上它是指不同的最小销售单位。可乐和雪碧当然是不同的SKU，但同样是330ml的罐装可乐，6听装的和整箱装的也是不同的SKU。”叶锦秋还举了个例子试图让李柏天更清楚一些。
“明白了。我来举一反三一下：不同款式的毛巾正常来说是不同的SKU，但如果商家将这些毛巾都归到一起，顾客下单的时候不能指定其中某个型号，而是随机发货，那么它们就是同一个SKU，因为从最小销售单位这个维度上说，它们是同一个商品。我说得对吗？”
“天呐，我感觉我正跟你讲着课内习题呢，你已经开始做奥赛题目了。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这样的情形……不过从逻辑上来说没问题，你说得对。”
“你继续。收货之后呢，你之前说这一个运营中心有几万种商品，都怎么存放的啊？”李柏天饶有兴致。
“正规的仓储会有不同类型的货架用于存放货物，把货物放置到货架上的这个动作，叫做上架。上架并不仅仅是把货物放到货架上，更是放到库位上，“库位”既是实物上的一个位置，更是系统中的一个位置标记。哪个SKU的什么批次的货，多少件，存在哪个库位，需要在系统中有明确记录。同时实物的摆放要利于存放，避免变形、受潮等损失，还要通过盘点确保实物和系统库存数量一致，这是存储的过程，这个区域的库位叫存储库位。”
“噢噢噢，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意朗的报道，那些巨高的架子，原来叫货架呀。”
“对，那些是高位货架。现在很多电商仓储业务商品数量和种类都非常多，所以会使用高位货架来提高空间利用率，用了高位货架就要匹配相应的机械工具——高位叉车。”
“因为人不会轻功，上面的东西取不到。”李柏天抢白。
“……对。但叉车作业一般针对批量性的货物，不可能把高空库位的货物叉下来挑出需要的2件，再叉回去，因为一直这样做效率就太低了。叉车只负责把整托盘货物移动到地面上，这叫补货下架，因为一般下架都是为了给分拣库位补货。”
“为什么库位还分存储库位和分拣库位呢？同一个库位不能有两种功能吗？不能就在这个库位上存着，需要就来这个库位上拣吗？”
“两个原因：一是高空库位的问题，高位拣选对人和设备的要求都比较高，而且效率也低；二是由于这个业务的SKU数太多，同时每个SKU的货量很大，如果存储和分拣不分离，每一个SKU占据的空间就会很大，整个分拣区域变大，拣选路径就会变长，降低作业时效。存储和分拣分离的话，分拣区就每样东西只放一点，不够了补货就可以了。”
“我觉得有一个问题，这样分拣是快了，但是下架补货的人多了呀。哦我知道了，下架补货的都是批量作业，分拣是零零散散的，需要的人力更多。”
“没错。你还会自问自答了。”
“那如果有一些SKU数量少的业务，是不是可以不使用高位货架和高位叉车，也不需要存拣分离？因为全部SKU平铺开，区域也不会特别大。”李柏天很会逆向思考。
“嗯，如果你现在去开个网店，就卖10款袜子，那你就把货都铺你床上就行了。或者你在商品详情页面写好‘款式颜色随机，介意勿拍’，然后把货全堆一个纸箱里就行了。”
“……你真是一个不靠谱的老板娘。别贫了，你接着说吧。刚才说到……哦，分拣库位。”
“嗯，我们接着说设置专门的分拣区域的好处。分拣区域可以根据商品的畅销程度应用不同类型的货架，不那么畅销的SKU不需要备货太多，可以选用库位容积小的货架，这样就能节约空间，缩小分拣区域面积，拣货的人每次走的路就会少一点，分拣效率也就提高啦。”
“那分拣库位也跟存储库位一样，需要在系统里面明确存放了什么货物、什么批次、数量多少吧？这样才能知道整个仓库到底哪些货有多少。”
“对，在分拣库位上的货物实物也需要进行维护，包括盘点数量、维护商品的合格状态等等。”
“要讲到发货了吧。报道说华东这个运营中心每天订单3万打底，平均每个订单商品件数超过10，那就是每天要从仓库里拣出来30万件货，平均下来每个人几百件。”
“30万件货没错，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负责分拣，所以分拣这个工种，每人每天要拣一千几百件。你是不是以为这3万单是一单一单拣的货？其实不是的。因为订单数量巨大，不可能每单每单地拣选，系统会将最类似的订单进行合并，拣选环节就可以一次服务数十张订单，在一次行走路径中拣选到这一批订单需要的所有货物，再分配到每一张订单，这样就拣完了。”
“拣完就完成了呗？”
“没有，为了服务好像您这样的尊贵的消费者，还得复核一下拣的SKU和数量对不对，然后把容易破损的商品加一些防护包装，再打包，贴上快递面单，交给配送公司发运。Over.”
“不来个总结升华吗？”
“这里面环环相扣，除了记录在系统里的信息要完整准确，现场的区域规划、号码标志也要科学合理，各环节人员的配比和衔接也需要周密的计划，总之学问深着呢。”
“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收货上架是随便放吗？补货是等货不够了再补吗？热销的商品是不是集中放？热销商品一直在变化怎么办？拣选用什么工具放货？拣选错误怎么避免？实物库存会和系统库存不一致吗？区域规划要注意什么？不同环节人员配比怎么确定？”
“……不讲了，今天给你讲太多了，怕你消化不了，这些后面再慢慢讲。”叶锦秋发现李柏天问的问题还挺深入，她根本解答不了，打了会儿哈哈，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好啦，其实我就只知道点皮毛，很多东西我也还得再慢慢学，你别笑话我。”
“我故意逗你呢，我怎么会笑话你！秋秋，其实你讲得特别好，特别清楚，我听了都入门了。你这也是专业性很强的行当，要精通没那么容易，需要时间。我来给你讲讲我的工作内容怎么样——”
“不用了！放过文科生吧！晚安！”
接下来就是到每个岗位各轮岗两天。叶锦秋奇怪地发现不同部门负责人的职级和资历天差地别，从二十几岁的组长到三十几岁的主管再到年近四十的经理，他们在内部会议中平起平坐，争论起来组长一点也不对经理犯怵。在周宁为小龙们召集的每周座谈上，叶锦秋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这个困惑。
周宁侃侃而谈：“我们这个业务，商业模式不算新，但业务形态很新，国内都没有什么范本，所以人才主要靠自己培养。目前我们的管理人员构成也比较多样，有意朗老业务的老人，有从其他公司招来的有相关经验的，也有通过校招进来经过最基层锻炼升上来的——你们是意朗第一届管培生，但不是第一届校招生，这两年我区域的校招我都是亲自和人事经理一起去现场的，可以说相当重视。你们也看到了，一两年就已经效果显著，现在华东运营中心大部分班长和组长都是校招生，我电商事业部的业务接下来快速扩张，他们就是中流砥柱。意朗的老人过去对意朗做过贡献，职级上会有所体现，但对于新业务，他们也是新人，而真正的新人甚至比他们更容易适应新业务的要求，所以他们所承担的职责、所拥有的权力，可能并不比优秀的校招生多多少。至于外招的这部分，是因为有些时候确实青黄不接，需要适当补充一些自带经验的，也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视角；但别的业务的经验，不会完全适合我们，同时我们还要保持意朗特有的文化和基因，所以我一向只把外招作为补充，不作为主力，同时职级上也不会给得过高，我喜欢找一些潜力股，让他经过意朗文化的洗礼和业务的考验，凭实力升职，这样他更容易变成正宗的意朗人。”
“周老师，您入职意朗好像还不到两年，但您讲话总给我一种错觉，感觉你在意朗至少五年了。”说话的是文威。坐在锦秋旁边的女同学悄悄附耳说道：“不愧是商会会长的儿子，场面话信手拈来，还让人觉得怪真诚的。”
叶锦秋听出了这话里对文威的嘲讽，但她心里是佩服文威的，这文威比其他人有眼力见儿，上次开会也是他悄悄去给唾沫横飞的周宁倒茶，这回这几句话说的，如果她是周宁，被这一声“周老师”和这几句奉承一吹拂，估计会忍不住摸摸文威的头，赞一声：“好孩子！”
意朗最近进行破除官僚的改革，要求杜绝“x总”“x经理”这样的称呼，提倡直呼其名，为此很多高管还强调了自己的英文名，因为直呼中文名在传统文化里显得缺乏尊敬，下属纷纷表示很为难。但周宁英文水平实在太差，也非常抗拒洋名，下属们只好在山高皇帝远的情况下继续喊着周总，文威居然给想出来这么个新称呼，还挺贴切，就周宁这资历和目前的导师身份，叫声老师也不过分。
果然周宁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继续顺着梯子往上爬，“我是职业经理人，为哪个企业效力，就为哪个企业操心。我每到一个公司，都会在内部培养一批人才，而不是像有些高管一样，喜欢把以前公司的心腹带过来。我认为每个公司有它的脾气，从基层成长起来的人最对味，培养出来了也会有比较高的忠诚度。”
叶锦秋点着头，觉得周宁说得有道理，不过她也提醒自己，她还只是一张白纸，没有相关的经历，觉得前辈的话有道理，也仅仅是有道理而已，未必是真理。正想着，只听见周宁话锋一转，指着文威说：“不过你小子也别瞎拍马屁，我最近正在戒这个。身边都是说好话的，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是真好还是假好。”叶锦秋抬头一看，其他几个人都憋着乐，看文威的笑话呢。这周宁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被夸得很舒坦，还要故作谦虚一番。
文威面不改色，“周老师你可别冤枉我，我最反感的就是溜须拍马。对我们这几个意朗新兵蛋子来说，您确实是很珍贵的导师，给我们安排那么好的房子，亲自带着我们学习，其实我听运营中心好几个部门负责人都说过，您升职之后特别忙，有时候周末都要去出差，但是您还是抽时间出来跟我们座谈，了解我们的想法，给我们答疑解惑，我们真的很感激。”
叶锦秋佩服极了，这要是她，估计被周宁呛了也就只剩干笑的份儿，文威居然反应这么快，回答得更加诚恳，都要让人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了——之所以知道不是，是因为他和锦秋聊天的时候，对周宁的评价非常低，嫌这位周总势利，级别低的同事向他问好他居然视而不见。
不过文威一口一个“我们”，等于把其他几个人也拉上了，这下大家不能看他笑话了，还得给他帮腔。
苟富于是开口：“周老师，我作证，我们私底下都在一块为您点赞！”
周宁点点头，“好啦，你们早日在意朗成才就是对我最好的褒奖。说实话，老板缺人才，我也缺人才，我非常希望你们最后能留在电商事业部，去华北和华南的其他4位同学，我也已经交待两个高级经理务必留住人。接下来这两年，我负责的摊子就是公司发展的重心，你们留在我这儿，对公司来说也是好事。电商事业部的发展机会将会远远多于其他板块，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好好学，我有自信把你们扶上马送一程。”
似乎是感觉到大家此时不好表态，周宁又补充说：“当然了，也要结合大家的个人意愿，可能有的人考虑自身的兴趣、考虑定居城市的问题、考虑不想太辛苦等等，公司会充分尊重你们的选择。我们现在可以简单聊聊你们初步的意向，倾向于去公司哪个部门，没关系，就是初步的意向，最终还是要轮岗结束后决定。”
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说出周宁想要听到的答案。七八秒的沉默使得座谈会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
苟富心一横眉一挑，终于率先打破沉默，“周老师，我有点想去海外事业部，因为……我在总部的时候看上了那边一个女孩子！”犹犹豫豫之后急急地说完，这又是一次高超的表演。其实他早有女朋友，女孩考上了鹏城海关公务员，还等着他结束轮岗回到鹏城总部呢，他只是想找到一个合情合理又不落窠臼的理由，让周宁好接受一些。很显然，他做到了——周宁大笑。
叶锦秋完全还没想好，但连个初步意向都没有，未必显得太没有想法了，于是她干脆就着这谈话形势编了两个选项，“运营中心或者总部参谋部吧，因为《亮剑》里面的李云龙和赵刚我都挺喜欢的。”
周宁眼睛一亮，夸叶锦秋这比喻不错，他也认为负责运营中心的人都像李云龙那样有勇有谋有情有义。
其他几位也挨个说了自己的意向，居然没有一个说想定岗运营中心的，就算是先哄哄周老师也行啊，没有，一个都没有。
这说明两个点，一是他们都比较诚实，二是他们真的很不愿意定岗在运营中心。
8月酷暑，库房如同蒸笼，听说到了冬天这里又会犹如冰窖。几万平米的面积，由几个库房组成，出口和入口又大又多，装空调是太过奢侈的事情，只好使用工人们廉价的忍耐力。整体环境也差强人意，光灰尘和噪音就够她们喝一壶了。仓库里的洗地机每天再怎么清洁，到货出货、人来人往还是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灰尘，一上班，就被灰尘包围，一直到下班，灰裹着汗，直让人觉得自己就是个泥人。所以才进仓库不到一周，锦秋的两位室友已经开始抱怨皮肤变差了，这并不全因她们娇气。再说噪音，存储区域占地大，又大多是批量操作，可以说是地广人稀，属于一块宝地，但库房中大多数人分布在分拣区域，分拣区域的人口密度就非常大了，密密麻麻的货、货架、人、拣货车、包装流水线，车轱辘的声音、人的声音、机器的声音，如果有人不知道什么叫“人声鼎沸”，可以到意朗的华东运营中心来感受一下，超越“鼎沸”，是一整个游泳池的水煮沸了的感觉。
这些，并不是这几个寒窗苦读十几载的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
周宁表现得很大度，至少他全程坚持把笑容挂在脸上了。“运营中心的工作环境确实比不上写字楼的办公室，但电商仓储的内核在现场，只有身在现场，才能完全理解业务的人、事、物，找到最合适的模式，并且不断地优化，这些是行业最有价值的东西。我比你们大十来岁，我也经历过很多艰难的抉择，以大哥哥的身份，我想给你们一个忠告，那就是当你有得选的时候，尽量选择公司的核心业务、核心部门，这样你的工作经历才能价值最大化，这会体现在你内部升职加薪的速度和跳槽涨薪的幅度，是很实际的东西。你们回去可以好好想一想。也祝你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找到运营工作的乐趣。”
当晚6个人又相约吃小龙虾，交换一下各自的感想。
“老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意朗是一个仓储物流企业，最核心的当然是仓储运营，杨首富给的这些电商仓储业务，在电商行业来说都属于超高难度，能搞定这些，就能搞定别的，学成了，竞争力大大的有。”
“照这么说，公司里的财务、人事、行政，都很没用嘛。”
“业务的岗位会比职能支持类的岗位多很多，放大到整个就业市场来说也是这样，每一个公司也会把资源倾斜给最核心的业务，所以做核心业务就会有更多机会，这点你不能否认。”
“但我觉得‘更快赚到更多钱’也是因为更早付出了更多努力，那我少付出点，或者慢慢地努力，少拿点回报，慢慢赚钱，够用就行，就没必要上赶着抛头颅洒热血吧。”
“你这想法挺清新脱俗的，也是一种选择。”
“我是觉得，运营中心不光是工作环境不好，工作强度也太大，就算后面当上官了，体力活可以少干，但工作时长那么长，所谓的‘work-life balance’，现如今没人在意了？”
大轮这两周，周宁关照几个管培生都早饭后上班、晚饭点下班即可，暂时不安排上正常早班或中班，大概是不想把她们吓跑了，所以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但他们都知道，按照正常的班次，早班是早7点上班、晚7点下班，中班则是11点上班、晚11点下班，不同部门由于操作工序先后的问题，会有半个小时到1个半小时不等的错位，但不论如何，工时长、要么起早要么贪黑，是跑不掉的了。至于为什么不是“早班”和“晚班”，而是“早班”和“中班”，那是因为晚班更晚，在商城进行促销活动带来更多订单的时候，会安排晚间至第二天早晨的班次，那个才叫“晚班”。对了，运营中心的员工一周只休息一天，轮流休息，现场每天都不停工。电商给消费者带来的便利，背后是千千万万劳动群众的辛劳。
“还有一点可怕的，这儿的人根本听不懂‘work-life balance’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爆笑。
叶锦秋忍不住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一线这些班长组长，很多是大专生，知识水平有欠缺，但是他们也是从校招生、长期实习生里面十里挑一选出来的，管起员工来挺有一套的。昨天我听张力挽留一个提离职的小员工——张力就是上次拼命劝我酒的那个讨厌鬼，几句话下来就把员工劝下来了，我真心觉得他牛。”
“怎么劝的？我看看有多牛。”
“提离职的员工本来态度很坚决，说老家麦子熟了，他要回去收麦子，父母年纪也大了，回家对他们有个照应，回去镇上打零工也挺好的。张力劈头就是一句‘真没出息’，然后开始逐一驳回他的理由，‘一，割个麦子还劳你辞职专门回去割，当我没割过是怎么的？我估计你割得都没你爹好，真有那么多麦子要收，你花钱请人请收割机不好吗，你耽误这几天的工钱都够了吧？二，你就算没有兄弟姐妹，也有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爹妈有点啥事不会没人管，真有啥大事了还是需要钱。三，你在这儿累是累点，挣的钱多，攒几年回去盖个房成个家才是你爹妈最高兴的。把离职单收好，回去再想想去。’第二天遇到那个员工，我特意问他还辞职吗，他说不辞了，张力说得对。”
听完，几个人都若有所思，都在寻思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反应这么快，这么精准地击溃员工的心理防线。苟富突然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我们就不要用自己的短去碰人家的长呀。张力这一套，我们有必要去学吗？学完了成为另一个张力吗？那我们从P大T大毕业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学完了我就变成文威+张力，威力更大。”文威拿名字做文章，效果还挺好，“秀才如果学会了兵的技能，当然强于一般的秀才，也强于一般的兵。”
苟富不服，“我只要修炼好秀才的本事，鲤鱼跃龙门，兵连我的面儿都见不着。”
小龙虾消灭了10斤，几个人还是各有各的想法，但叶锦秋很高兴和这么多不同的想法碰撞，真真切切地看到生活有多种选择多样可能。
不过苟富的话倒是让叶锦秋想起韵姐姐曾说过的一个现象：城市精英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存在严重的断层。齐梁韵因为工作关系，经常采访一些青年企业家，挖掘他们背后的故事，她发现出身乡村的企业家，都在进城上大学后很快开阔了眼界，同时又保有对底层的理解和关怀，往往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服务社会，包括最底层的人群，但一些从小在城市生活优渥的企业家，对社会底层的困境一无所知，运气好的话，他们顺利地工作生活于上层，一辈子不需要去了解底层的形态，但一旦生意涉及到底层，就会闹很多“何不食肉糜”的笑话，甚至大翻跟头。虽然齐梁韵的样本数量太少了，规律不完全存在——文威出生于城市富裕家庭，苟富出生于内陆农村，他们今日的思想状况恰恰与她总结的规律相反，不过她的结论叶锦秋是认可的：精英也要接地气，要知道民间疾苦，他们的学识才能最大程度发挥效用。
那个周日是李柏天的生日，叶锦秋去了一趟申城。李柏天在距离公司3.5公里的小区租了一个隔断间，每天骑单车上下班，风雨无阻。虽然早就知道男友为了省钱没有租太好的住处，但条件之差还是出乎叶锦秋的意料。房间很逼仄，晾衣服也只有小玻璃窗外这么一点空间，没有灶具可以做饭，小区周边也没有像样的饭店，那里如同所有城市的郊区，并没有因为是申城的郊区就多一丝国际大都市的气息。
但好在重逢的喜悦足够浓，冲淡了生活不便的惆怅，他们就在3公里外最近的麦当劳吃汉堡庆祝生日和恋爱一周年纪念日。这一年里，他们经历了热恋的甜蜜、求职的困顿、毕业异地的恐慌，此刻能够安稳地坐在一起庆祝，已经觉得足够幸运。
李柏天大口啃着汉堡，认真算给叶锦秋听，“秋秋，这里现在房价3万多，我每月到手1.3万，能攒下1万块，听说年终奖也得有个10万，我爸妈也给我攒了几十万，差不多明年年底我就可以付首付了。”叶锦秋惊讶不已，这地方的房价，倒真的很有大都市的样子。慢着，刚才他说什么？他说他付首付？
“‘我’？不是‘我们’吗？而且我们决定在这里定居了吗？”叶锦秋总感觉自己仍然是李家的外人。
“啊，我就是拿这里的房价打个比方，后面看你定岗在哪里，我们再决定在哪儿定居买房好吗？我家应该能承担，你就不用背这个债了，反正只要我有房子，你也就有家啦。别的不用辛苦你，就是生娃只能辛苦你。”李柏天觉得自己尊重女友的意见，而且把买房的压力都揽了过来，她应该会很高兴，却看到她脸色一变。
“柏天，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生孩子吗？你说你没问题，都听我的，当时你是在哄我？”叶锦秋是个丁克，李柏天追求她的时候她就已坦诚相告。
李柏天说漏了嘴，放下汉堡赶紧找补，“不是，我是觉得咱们现在还小，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你可能就愿意生了，对吧？”
越补越漏。叶锦秋想着这是男友的生日，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不，我就是想好了，坚决不生孩子，也完全不认同什么‘没有生过孩子就不是完整的女人’‘不生孩子就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体验’这种狗屁。这辈子我就想自己活得好点儿就行了。希望你严肃认真地对待我这种态度，别想着打擦边球。”如果不是控制着情绪，叶锦秋恐怕连“如果实在不能接受，我们就趁早分手”这种话也说出口了。
“我知道了，秋秋，我肯定不会强迫你呀，你愿意生就生，不愿意生咱就不生，我都ok，好吗？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的。”李柏天的手伸过餐盘紧紧握住女孩的手，紧张地盯着她。
叶锦秋心软了，也回握了男友的手，“嗯，快吃吧。”
结束短暂的相聚回到禾城，大轮继续。
各部门负责人基本都只是客气地打过招呼，就找来班长带小龙们进行实操，班长是运营中心最低一级别的管理人员——本国的电商仓储行业目前仍是劳动力密集型，仓库与生产型企业的车间管理存在很多共通之处，连基层管理层级的名称也是一样的，“班组长”，班长是直接管理工人的层级，组长管理班长。
6个人也乐得和班长们打交道，班长们都是还未毕业的实习生或者刚毕业的校招生，普遍还比较单纯，对显然会被定岗在高得多的级别的小龙们，也没什么敌意。除了尽心尽力地带小龙们熟悉工作，他们也好奇地问东问西，诸如“在P大T大上学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选择物流这么累的行业”“轮岗之后应该会回总部吧”，甚至有心直口快的女班长直接劝3个女生不要留在运营中心，皮肤真的会变差。
尽管学历背景相差很多，但论仓储专业知识和运营现场管理，班长们是当之无愧的小老师，叶锦秋每天黏着他们聊，恨不得把他们懂的东西都快快搬到自己的脑子里去，态度好得不得了，明明比他们年龄大，她还坚持要喊他们“哥”和“姐”。
苟富笑她，“叶锦秋，你好意思吗？天天追着小弟喊大哥！”
“人家比我专业，我喊个大哥不过分，应该的。”这是叶锦秋的心里话。
玩笑归玩笑，叶锦秋发现其他几位也都乖乖地喊着大哥大姐呢，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接下来还有好几个月要待在这个地方，和地头蛇搞好关系总归不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