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秦丛洲乘船从美国回到北平。
彼时,九一八事变已经过去三年了,东北三省持续沦陷,抗日战争正在火热阶段,各个地方都掀起腥风血雨,北平这个六朝古都,却还算是太平。
明日他就要成亲了,和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只知道叫江桉是个哑巴。
秦丛洲不止一次的想,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哑巴成婚?
没有答案。
秦丛洲回到秦家的时候,院子里灯火通明,长工进进出出的忙活着,大概在准备明天的婚礼。
“应寒,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在码头等着,我去接你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才踏进家门,就被风风火火往出走的大嫂汪槿揉撞见,开口问他。秦丛洲表字应寒,也应了这个字,是个薄凉的人。再这乱世之中,大多数的薄凉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而秦丛洲不同,天生薄凉。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并不见有多亲近,何况大夫人一死,去了美国六年,从来没归过家。这以来,与家里人的情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在这乱世之中,热情的人,活不了多久。
秦丛洲薄唇轻启,说:“我认得路,便一个人回来了。大哥在哪儿?”
“尧章方才出去了,说是去了江家。”汪槿柔说。
“哦。”
“应寒,你才回来,坐船累了吧,先去歇歇,明早再来看奶奶,她已经歇下了。”汪槿柔领着秦丛洲往他的房间走着,偶尔侧目去看他。
“大嫂,送到这里就行了。”
“啊,也行,那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汪槿柔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只说了这话。
“嗯。”秦丛洲拎着行李,往自己先前住的院子里走去,不带一丝犹豫。
汪槿柔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
时光匆匆,有些来得及的来不及的,都在这皓月下失了颜色,没有光泽。
*
屋子里被刻意收拾过,添了些喜庆,桌上红烛闪着火苗,桌前摆了些盘子,装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秦丛洲皱眉,抬手扫灭红烛,屋子里一片黑暗。
例行公事罢了,娶她不过是为秦家娶了一个长工罢了。
***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因为倒时差,半夜未睡,喝了杯咖啡,才勉强有了精气神。
天晴,万里无云。
“二少爷,这是大少爷为您准备的婚服,大少爷说,时辰快到了,请您动作快点儿,别误了时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一盘子立在门外,说。
“拿进去吧。”秦丛洲看了眼大红色的长袍,叹了口气。
“是。”
***
秦家和江家办喜事,自然是北平最热闹不过的事儿。才过晌午,鞭炮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乐器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和谐。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形容最适合不过。
江桉坐在轿子里,捏紧手里的软帕。头上的凤冠很重,垂落的珠子在眼前摇曳,晃得头晕,江桉稳了稳心神,她自知此次婚姻不过是秦江两家各取所需罢了,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她不知道他是好是坏,这场婚姻会不会是她的坟墓,她亦是不清楚。秦家需要江家财经支持,而江家需要秦家军事支持。江家各取所需,而她和他都是牺牲品。
轿子颠得很,江桉一颗心也随着晃动的轿子七上八下。
“这江家人也真是心大,都没见过秦家二少爷就敢把女儿嫁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丫头多不受待见呢?”轿帘外有议论声传入耳朵。
“谁知道呢?以前可没听说过秦家二少爷,你们知道么?会不会是个病秧子,秦家没公开?”
“不清楚,好像是才回北平的,听说以前在外面,像是在美国。”
“好像是这样。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还是别议论了,今儿办婚礼的时候不就见了吗。”
“也是。”
江桉扶着轿子里的横木,将她们的话听了进去,微微思衬了一下,心里的不安减免了一些。
轿子停在秦家大门口,轿帘被掀开,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白皙的手,江桉看着那只手,愣了片刻,头顶传来一道磁性的嗓音:“手给我。”江桉眸子睁大了些,将手放进秦丛洲的手心里,走下轿子。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秦丛洲掌心干燥,有力的手指捏着她的手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或许这就是关于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安全感吧。
纵然,她能感受到他的不情愿。
一些繁冗的礼节过后,江桉被送进了锦园他们的新婚屋里。江桉坐在床头的软榻上,微微垂眸,想着一些什么,和今天的婚礼无关,属于她自己的心事。
曾几何时,她不仅普通话流利,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不过一夕之间,她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曾经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陷在悲伤里,连有人进来都没反应过来。
“弟妹,饿了吧,吃点儿东西。”汪槿柔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江桉站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
汪槿柔把盘子放下,说:“怎么能不饿呢,这都傍晚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应寒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中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看看他,如此失礼,弟妹你可千万别生气,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过会儿就来了。”
江桉垂了垂眸,她聪明,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汪槿柔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她还是听得出来的。秦丛洲这会儿出去,不就是不待见她这个新娘子吗?挑明了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桉这个时候突然有点儿庆幸她不会说话,这样也就不用和别人虚与委蛇了。她象征性的张了张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索性用手比划了一下,反正汪槿柔听不懂也看不懂。
汪槿柔以为她是着急了,说:“弟妹你也别着急,应寒他是个懂得分寸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清楚的很,待会儿铁定就来了。你先吃点儿东西,总这样饿着也不是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