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际,小雨淅淅。
澜国国都澜城内外行人匆匆,各色油纸伞穿梭在大街小巷,三月初八,正是澜国传统的清明节。
梧桐树林深处的大片空地,一派白雪皑皑,寒风凛冽,与境外初春景色显得格格不入。黑色束发的人类少年乔逾静伫立在空地内,面前即是空地中央,一块方正如棺木的冰突兀在此处。传闻这冰面之下,是安放吟梦公主长眠的水晶棺。
“乔逾静,你还想站多久?”一名金发小耳的少年撑着油纸伞缓缓开口,打破这冰天雪地内的寂静。
澜国护国将军的三子乔逾静,和他来自黎国上古神族三足金乌族的发小忱南。
乔逾静年幼时被将军府送往皇宫,恰逢吟梦公主令狐怀瑾入住皇宫,兵部趁此机会,将他派至吟梦身旁,而他又与吟梦一见如故,便自愿立下契约,许诺此生此世只护吟梦的身心安全,决不背叛吟梦。后来,吟梦无故“死亡”的消息传遍皇都,他本不信民间传言,却见右掌心处的契约在快速显现后逐渐破碎——契约破碎的原因无非有二:一为契约时限已到,契约自动解除;二为契约者或被契约者死亡,契约被迫解除。契约的时限为此生此世,破碎的原因,只能是后者。他只能信了传言,但他的心却从未。这三年来,他是最经常来空地探望吟梦的人——至少在已知范围内,只有他一个真正的人。也许有幻形成人的妖来过,只是并未留下任何可见可寻的痕迹。
乔逾静看着冰面上从未凋零的海棠花,视线逐渐模糊——持续多日的相思之苦,让他逐渐憔悴不堪,难以久立,甚至神情恍惚。“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略有央求的口吻让忱南一时言语堵塞。
全大陆鲜少有人天生金发,除非他是上古神族三足金乌的后代。忱南便是此般。黎国历代贵族三足金乌,世世代代为黎国安危而生,他们生来便尊贵无比,无一例外。奈何忱南却与其他金乌不同——出生便是火属根,脾气便随了属根,暴躁而自傲,霸道而自负。倒是这名字,却与脾气截然相反,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不知等待了多久,忱南再次开口,但语气已不如之前友好:“我知道她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也为她舟车劳顿,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真的会像那个预言般醒来吗!”
大雪依然在天空中纷飞着,油纸伞上因为时间的堆积也累了一层可见厚度的雪。忱南的话并没有改变什么,除了脚下少许的冰,因为他逐渐躁动的情绪而融化。
他的脾气,乔逾静当然不是第一次知晓了。两人从小便是同窗同床的好兄弟,事事都不愿意和对方分开,就连乔逾静进宫当护卫——忱南也央求着他父亲送他去皇宫陪同乔逾静。这份友谊无可厚非,只可惜在进宫之后都变了——乔逾静碰上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个在忱南心里本不应出现在乔逾静生命里的人……
一片寂静,乔逾静看向后方忱南所站的地方,心怀愧意,缓缓道:“对不起,忱南…在你们两人之间,我无从选择,我也从未想失去任何一人……所以,那个预言,我愿意相信……”他欲哭无泪,两边都是不可分割的情感,让他作出选择等同逼他丧命。至那日契约破碎后,他在旁人眼里,也愈来愈像活死人。
“逾静……这些我当然都知道……”忱南抖了抖伞上堆积的雪层,欲言又止,止后再言:“世人皆知,九尾天狐者修炼的时间至少九百年,但她因为是长生血脉人族和青丘狐族的后代,极为罕见的人妖特殊混血,生来便与众不同……”
忱南收敛了脾气,脚下本融化成水的冰很快又凝固成原样。
火克水,水与冰同类,只可惜忱南的上古三足金乌血脉抵不过青丘白狐血脉和另一种特殊人类血脉融成的特殊混血,更何况他并没有完全传承三足金乌血脉和三足金乌金属根的力量,因此在属根和能力上,忱南远远不如令狐怀瑾。
“我不信所谓的预言,但我信她本人以及她的特殊血脉,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忱南深吸一口气,淡然道,“说不定……她还会为世人带来惊喜呢……”
像是一瞬间点亮了黑暗中所有的火折子,乔逾静恍然大悟:“对!即使不信预言,但也要相信她曾经带来的那些传奇!”
忱南看着他的背影,粲然一笑:“是的。”
“三年即为1095天,今天正是怀瑾沉睡的第1095天,”乔逾静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正视着忱南,“去年是闰年,所以……明日子时,她就会按照预言醒来,对吗?”
“也许……一切会如你所愿。”忱南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控制欲,看着乔逾静,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可惜乔逾静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白痴,并没有察觉到忱南这一笑的不对劲,反倒笑逐颜开:“忱南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呀,走吧,明日子时,我们再来~”
他惨笑着,看着好友的情绪好转,心中五味杂陈。乔逾静,令狐怀瑾究竟哪里好?竟然还超出了与你相伴十余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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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平澜城五十里便是池决城,池决城地处澜国与黎国的国界线上,一半属于澜国,一半属于黎国,而护国将军府大门正对面就是黎国小有名气的候时街,据说是因为常有女子在此等候远行的心上人归来而得名。
也是因为池决城这特殊的地理位置,才让乔逾静和忱南年幼便结下了深厚的缘分。
陪伴乔逾静到达将军府后,忱南果断拒绝了乔逾静盛情邀请,在推推搡搡的告别后,忱南捂着心口飞上云霄,消失在天际。
果然,人类都是表里不一的骗子呐……
忱南想着曾经表姐告诉自己的那些经历,又联想到表姐如今因为人类而萎靡不振的模样,对乔逾静的感情变化到爱恨交加,乱箭攒心的痛感让他在空中逐渐不稳,险些坠落。
“嘶……这就是老爷子说的爱别离苦么?没想到有天我也会体会到……”忱南不懂人类那些奇奇怪怪的情感,但对乔逾静却是真情实意,“乔逾静……你这个呆子!呆子!!呆子!!!”
他在空中泣血嘶吼,自知在劫难逃。
除了梧桐树林里那具水晶棺有所异动,地面上少许普通人类翘首观望,一切如常。
“当——当——当……”
古老的铜钟缓慢地被敲击了十一次,久盛纪年325年,三月初八,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