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和娘亲，那么恩爱和谐，娘为什么要弑君呢？”子同露出一丝苦笑，“列国都有，不独我邦。可老师从来没有教过子同啊。”
“因为这些，不是先贤治国安民的道理。”申繻叹了口气，一抬眼，望见子同满眼的泪光。
“别国为什么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公子还记得，周史咱们学到哪了？”
“宣王。”
申繻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长篇大论：“周宣王有个儿子，后来的人，称他为周幽王。幽王最初娶的王后，是申国的女公子，姓姜。她就是太子宜臼——也就是周平王的母亲。”
“姜姓，与娘亲是同姓的。”
“对，自文王武王开创统纪以来，姬姓与姜姓的联姻，就从来没有断过。但是幽王偏偏不爱姜姓的申后，他爱上了一位姒姓的女子，这是褒国进献的，叫作褒姒。周幽王很爱很爱她，甚至想要立她为王后，立她的儿子伯盘为太子。”
“老师，为什么爱这个女子，就要立她为王后呢？做妾室难道不可以吗？”
子同此时的认知和先秦时期绝大多数人一样：公室的婚姻，和庶民不同，讲求门当户对。挑选夫人的标准，不是看这个女子如何貌美，或是如何贤能，而是要看迎娶了这位女子，能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什么利益。
申繻思考了好一会儿，解释道：“因为爱上一个人，就见不得她不悦，就会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就像……先君对夫人一样，为了使她高兴，甘愿稍违礼制。为了取悦褒姒，周幽王废了申后和太子宜臼。把褒姒立为夫人，把她的儿子伯盘立为太子。”
“立为王后，褒姒就高兴了么？”子同好奇地问。
“那是王后啊，天下妇人至尊之位，褒姒自然高兴。但被废的申后和太子宜臼却受到排挤。于是，太子宜臼逃回了申国。”
“老师，为什么被废了就要逃呢？太子宜臼可以辅佐伯盘做卿士的呀，就像周公旦一样。”
“数百年才有一个周公旦。”申繻抬头空空地望着前方，“正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周公一样，所以今日我们才会怀念周公之德。”
“您的意思是太子宜臼无德吗？”
“不……太子宜臼是被自己父兄驱逐走的。可他逃到申国后，幽王还是不放心，要求申国交出宜臼。申侯心疼外孙，当然是不肯的，周幽王就率兵攻打申国。”
“然后呢？抓到宜臼了吗？”子同听得入神，不觉向前倾了倾身子。
“后来，申侯与犬戎结盟，起兵攻打幽王，幽王死在了骊山下。”
子同倒吸了一口凉气：“犬戎……申侯竟和戎人结盟。”
“于是，镐京就被犬戎占领。过了很多年以后，周平王东迁成周，周王室居于小小的王城，再也回不到当年的盛况。自此之后，诸侯渐有不服周者，天下大乱……”
子同若有所思：“既然镐京一早就被犬戎占领，那周平王为什么要过许多年才迁都呢？这些年他都住在哪里呢？”
如果再要讲下去，又是长篇大论，申繻怕耽误入朝，便止住了话题：“这倒不重要……公子，亲者相仇的故事，列国从来都是有的，乃至在周王室都曾发生过。可是这并非不可避免的。老臣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公子，很多事情，都是因为走错了第一步，才导致一路错下去。公子想，如果周幽王当初恪守周礼，没有废后，则天下太平，宗周也不至于被戎人占去。公子将来是要执掌宗庙祭祀的，须知每一次违礼处，都可能会给邦国带来巨大的灾难。所以，为君者，一定要慎之又慎。《诗》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正应该是为君者的态度。”
子同的眸中亮莹莹：“老师，太子宜臼流亡之时，尚且有申国可以依靠，可如今，我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申繻心疼地把双手搭在子同肩上：“公子，一会儿入了治朝，或许会有人非难。他们是做足了准备而来的。但老臣可以应对，公子莫怕。”
“做足了什么准备？”
“有人欲加害公子。所以公子一定要谨守威仪，不可在朝堂上失礼，以免落人口实。”
“谁要害本宫？”子同当即擦干眼泪，惊得站起身。
“大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