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了,蛙声似有若无,嗡嗡的蚊虻宣示着它的存在,毫不留情地在刘聆白嫩嫩的脸蛋儿上,叮了个红包。
至回西苑卧房,冒雪便将帐挂上了。又配了装有白芷,霍香,艾叶,肉桂等药材的香囊,让刘聆随身佩戴。
即便如此,嗡嗡作响的蚊声,像是夏日闷雷聚在一起,听到耳里,让她感觉浑身奇痒难耐。
“迎风,你在吗?”刘聆睁开眼,房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在。”屏风后面,隐蔽的角落处,传来了迎风的声音。
刘聆抓了抓脸颊上的红痒之处,“你能不能,把这些蚊子都杀掉?”
迎风陷入沉默,给了刘聆无声的回答。
半晌,角落里的黑影走了出来。啪,啪,啪的声音在房里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夜深人静,刘聆满意地睡着了。
卯时初,刘彭离离开王府,此时天刚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开。
他牵着马,在大雾里行走,丝毫不觉得方向辨认困难。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刘彭离停在了袁府门口。
此时的袁府,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气势,曾经门庭若市的相府,现在只有个倚在门柱上打盹儿的老乞丐。
刘彭离就这样站在袁府门前,不叫门,也不喊人。
阳光透过越来越薄的雾,直致完全穿透,凉气和露珠也从他的身上消失不见了。
里面终于传来了门栓开动的声音,一个白衣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刘彭离立马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爱意,“袁汐。”他唤她,他想去牵她的手,但看着袁汐冰凉的面孔,他又默不作声,将手放下。
今天,是袁相的忌日。
失去至亲,这一年里,袁汐过得万分痛苦。她不愿意相信,父亲就这么死了。
她甚至想,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梦醒了,爹爹就还活着,与她说笑,“女儿长大了,留不住啰。”
她和东君会成亲,然后他们一起,抱着孩子,回娘家看爹爹。她都能想象得出来,那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然而,梦一直未醒。
袁汐浑浑噩噩,终于在袁相下葬之人,彻底崩溃,接受了这个事实。
袁相死得蹊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汐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现袁相尸体的人,是刘彭离,也是他将袁相的遗体带回了相府。
刘彭离,是袁汐的未婚夫。
对于袁相的死,刘彭离什么也没说,不管袁汐怎么询问,他连发现袁相的时间地点,都不肯透露半分。
父亲去世的打击,和未婚夫婿异常的态度,本就对爹爹死亡存疑的袁汐,有了一个,让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想法。
袁汐坐在马上,刘彭离走在前面,牵着缰绳,提着白烛纸钱等物。
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
经东市,转厨城门大街,出宣平门。
准备去布庄挑选布匹的周淇,在东市街头认出了刘彭离,“那是怀渊王世子?他后面的素衣女子是谁?”
他身边跟着的黑脸大汉答道:“那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袁相府的千金。”
“哦?就是去年死了的那个袁相?”他饶有兴致地问。
“对,就是他。”
从宣平门出来,走不了多远就到了青东村,袁相的尸骨便埋在这里。
荒草丛生,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遮住了墓身,不知名的小虫在墓碑上爬来爬去。
刘彭离踩了一片空地出来,将袁汐从马背上抱下。
他赤着手,扯掉坟上的杂草,突然停了一下,脸色变了变。换到另一边继续,清理出碑面。
细草割破了他的手指,在祭盆里滴落一滴血。
袁汐跪在墓前,触景伤情,她很小便没了娘,是爹爹一手把她带大,如今爹爹也没了。
这世上,她一个亲人也没了。
泪水再次涌下,她一身雪白的衣衫,枯瘦的身体,苍白的脸,都让刘彭离无法言说地心疼。
刘彭离没有跪,他自认,他不配。
白烛烧了大半,袁汐拭去泪水,缓缓开口,“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她还是问了。
这一年来,刘彭离几乎是把自己关在了军营之中,就算回长安城,也是有事,或只呆两天便走。他很忙,所以没有时间去见她,所以不用去面对。
袁汐知道,他在躲她。
刘彭离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她真相,“小心身体,切莫伤心过度,袁伯父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想你这样的。”
袁汐慢慢站了起来。
“走吧。”
回到袁府的时候,已经巳时末,阳光炽热起来,府门口的老乞丐也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讨饭去了吧。
袁汐下了马,就头也不回往府里去了。
刘彭离在后面喊她,“袁汐。”
她停在门口。
“袁汐。”刘彭离说得很慢,很慢,“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两年后,等你守孝期过了,我就娶你。”
袁汐的眼眶湿润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吸了吸鼻子,然后吩咐下人,关上了门。
刘彭离看着袁汐的背影,在慢慢合上的大门后面消失不见,看了很久,很久。
怀渊王府,西苑。刘聆还躺在榻上,赖着不肯起来。
“这都快午时了,还不起?”刘彭离笑着进来。
冒雪像是看到了及时雨,“世子你快看看翁主,早饭也没吃,就这么躺着怎么行。”
“大哥!”刘聆惊喜地坐起了身。
刘彭离就在她身边坐下,“没什么事,冒雪你先下去吧。”
“是。”冒雪放下心,下去准备午膳了。
刘聆挪挪身子,离刘彭离近了些,“大哥怎么过来了?”
刘彭离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他勾着绳子,聚起来在刘聆眼前晃了晃。“刚刚在街上买了你爱吃的蜜饯,就过来看看聆儿,谁知道聆儿还没起。要不,大哥一会儿再来?”
“聆儿起了,起了,这不是起了嘛。”刘聆跳下榻,从木施上取下襦袍,三两下便系好了衣裳。
刘彭离见她脸上鼓起个大包,“脸怎么了?”
刘聆对着铜镜,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说:“哦,就是昨夜被蚊子咬了一口,已经擦过药了。”
“擦了药还这么肿?”可不就是肿吗,连带着刘聆说话都不利索了,含糊不清的。
刘彭离憋着笑,“你呀,本来这蜜饯应该等你梳洗完了再给你,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让你先吃两颗吧,下不为例。”
说着,刘彭离揪起刘聆另一边的脸蛋儿,这样看着,两边脸颊就差不多高了。
午时过后,怀渊王才从未央宫回到王府,未与众人一起用膳。他一回来,便把在房里收拾东西的刘彭离叫进了书房。
千里之外的蜀郡,卓易知进了览玉坊,程堂已在里面等了多时。
览玉坊是蜀地有名的歌舞坊,坊主姓玉,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没人知道她多少岁了,遇到有问她的,就能听到她用能把你骨头都酥掉的声音说:“哎呦,奴家才刚满二十。”然后捻着手帕,在那客人面上一甩,幽香拂过鼻尖,满是醉人之意。
所以玉坊主就得了个名字,叫玉生香。
程堂坐在大厅正中央,面对着舞台的位置。台上歌声优美,舞姿曼妙,演的是一出《相逢行》。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不知何少年?夹毂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
台下的程堂饮着美酒,怀里搂着美人,再配上这清歌妙舞,好不惬意。
卓易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习以为常,只是今日他四下瞧了,似乎整个览玉坊就只有自己和程堂两位客人。
见卓易知来了,程堂挥退了身边的歌女。歌女没意思地走了,起身的时候,还在他的手心里挠了挠,秋波微转,眉目传情。
“程大公子又耐不住寂寞了?”卓易知拿了张帕子,铺在席子上,托起前面的衣摆,跪坐下来。
程堂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我何时寂寞过?”
的确如此,程堂什么时候寂寞过。在卓易知的认识里,程堂从很小起,就有做个纨绔子的惊人天赋。
鲜衣美食,骏马华灯,花鸟古玩,就没有一个是他不好的。只要有美女美酒的地方,就有他程堂的影子。他舍得花银子,兴致来了,要什么给什么。
程堂想,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富家子弟,自己怎么就交了卓易知这个朋友。
“我怎么就有你这样的朋友。”卓易知略有嫌弃。
自己没说他,他倒是先说上自己了,“哈哈哈哈。”程堂知道为什么他俩是好朋友了。
“你卓易知是大汉首富之孙,家中铁矿无数。我程堂是冶铁世家之子,两家交好,你我二人做朋友,顺理成章。”
他拿出一把孔雀羽的,看着十分轻巧的折叠小扇,冲自己扇着风。
卓易知喝了酒,“就没见你去你家铺子上转悠过。”
“那些事我都不爱做的,有我家老爷子盯着就行了。”程堂一脸的无所谓,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诶你知道吗,近来长安城那些富家权贵之间,兴起个新鲜玩意儿。”
“什么新鲜玩意儿?”
“养luan童。”程堂道。
“噗。”一口酒水从卓易知口中喷出,“你说什么玩意儿?”
“养luan童啊。”程堂重复道。
卓易知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