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眼科病房里,马成功无奈地坐在床沿上,他刚刚输完液,单只眼睛看报纸。曾姗姗提些香蕉或苹果什么样的东西满面春风赶过来,一见面就说:“好些了吗?用什么功呢?看什么报纸呢,对眼睛没宜处!”猛一下抱马成功亲几口。马成功猝不及防不知道曾姗姗突然间为什么这样子,望望左右,连忙推开她说:“干什么干什么,你啃猪头啊!”引病房里的其他病号投过诧异的目光来。曾姗姗羞赧地笑,蹭马成功怀抱里抚摩他那受伤的眼,问句:“还疼不疼?真担心会变成个疤眼儿,或者独眼龙了啊!”马成功说:“我成了疤眼儿或独眼龙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呢?曾班长,我是什么人啊!我是十八户村人马成功!虽有些小灾小难的,肯定无大碍,把一百个心放肚里,我不会辜负了你曾姗姗,如果真是那样儿,我倒真成了龙,濮阳有龙乡之称谓,马成龙!”曾姗姗又一次问:“还疼吗?”马成功说:“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肿胀得不舒服。昨天不知咋着就撞鬼了,偏偏遇上那粗脖子的谢三儿……”曾姗姗说:“怪了去了,那温珂儿咋着就认识你?扯谎说你与王兰兰是老乡?”马成功也感觉一头雾水说:“虽同校倒不知道那妮子咋就认识我,我上辈子亏她么?欠她么?半路里杀出那么个妮子来?”曾姗姗说:“就在这儿歇几天,反正我替你请好了假,别太急着回学校。”接着又深情地望着他,马成功说:“曾班长,你一个劲看我弄啥?又不是陌生不认识。”曾姗姗俏皮地说:“新媳妇还让看看呢,就是有点不认识,就是看着挺陌生,越看越觉得离我遥远了,隐藏得那么深,简直也成间谍了。”马成功说:“怎么了,那么神秘兮兮地?精神失常了?”曾姗姗就说:“风声不露一点儿,悄悄把文章发表了,老实交代那些素材是从哪儿弄来的?听起来不像你那破村史一样的瞎胡诌。引全班同学们挺吃惊,在作业里乱写道:‘马成功把季庄七队的事儿写绝了,把季四儿的裤子写湿了,把女队长桂云写哭了,把季高写败了,把季庄七队的经济写活了,结果把群众写笑了……’”说着,把昨天那张校刋从兜里掏出来递过去说:“马成功,你的大作在校刊发表了,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读,并把你夸成一朵花儿样……”
“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看来我木匠活没有白学啊!如果没有这二年木匠活,我找不出这些素材来,也真是,写好东西就得投入火热的生活中……”马成功把那张报纸认真看一下,十分感慷地说:“其实啊,这豆腐块儿我构思好久了,当时想写在高考作文上,发现与命题不对号儿,恐怕弄砸了,怕再次落榜没敢写。这才投到校刊上,没想竟被校刋老师看中了,谢谢校刊的老师们,谢谢班主任张老师,回去我给他们鞠一躬……曾班长,你不知知不知,总觉得写文章往往像逮鱼,往往会逮个螃蟹来,逮出个大老鳖、有种种瓜得豆感,比原先想象的还要好,弄不巧笔下生花了。”
“你是说,这是回真事儿?”
“你说我们那十八户村史是不是真事儿?我马成功会编出那种故事来?本故事发生就发生在武安市郊朱寨村。那时我与爹正在邻村王胡寨做活搞装修。当然,也进行了加工删改朮,也像和泥巴一样加些水,像调菜一样添些油加些醋,加酱油老抽润色一下子,山西的头,河南的腿,湖北的脚,这就是来于生活高于生活了吧,不敢用真名姓,使用了匿名姓……其实,写文章就是给读者胃口里加佐料,心里加悬念,磨动读者眼珠子,感染读者共鸣是最高层次了……”
“你观察得透,用含蓄耐人寻味的手法儿写那罂粟花的艳与毒,用极富感染力的手法儿写那女队长,使人终生难忘了,生怕我一生难写出你那种那风格的文章来。”
“各有千秋吧。曾班长,女同学心性细腻,极有可能会比我写的更好些,从另一种风格上突破了;不像我们这些青涩的后生仔们,任马游彊不着边际由着性儿写,不计后果行文粗犷得像个流浪儿。若那样,曾姗姗不是你曾姗姗,姚蓝不是她姚蓝,马成功不是我马成功,‘间谍’不是他‘间谍”,谢三儿不是他谢三儿,也就千篇一律了,也就天下文章雷同了,天下书库尘封了,也就没人读……”
马成功停一下接下来说:“姗姗班长,从文章揣摸世界上星星点点的事儿,林林总总的人,人虽然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有绝对同模同样同种性格的人吗?你看天上飘浮的云,有同样的一朵吗?你看那远远近近的山,有同样的山峦吗?你再看那长江与黄河,它们真正一样么?四大名著表现手法一样不?触及内容一样不?如果说《三国演义》是大处着笔画一张恢弘的历史画卷儿,那么,《红楼梦》则是小处着手叙述一个大家族的荣衰史,含沙射影谈官场腐败史。人物性格一样不?表现手法一样不?这才是文章啊!这才是芸芸众生啊!这才是七彩斑斓的大千世界啊!这大千世界有很多涕笑皆非的事,就有很多可能与不可能,有时简直不可思议丶叫人难以想象得哭笑不得呢!比如说我去帮助谢三儿,结果反被他打得住院了,我上哪儿说理去?向谁递那诉状呢?如果我把与谢三儿的故事写出来,也许就是篇很有讽剌性的杂文了,或许搞笑得挺好看,或许天下人无人帮。所以说,不能与那货叫真了,自然你们女同学写文章是另一种风格了,另辟蹊径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喜怒笑骂皆文章,从生活中找新奇,从你熟悉的东西抓住某点搞突破,挖掘美丶提炼美……有时候往往美与美丶丑与丑是不尽相同的。就像你们女孩子,有的是大家闺秀;有的是小家碧玉;有的则端庄;有的则艳丽;有的则矫情;有的风骚或做作……当然,我只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死耗子撞见了马成功,偶尔写篇屁松般的豆腐块儿,并不敢不懂装懂地给你瞎胡说,在班长面前班门弄斧子……”马成功说过摇揺头,自感语失,似乎还是班门弄斧了,真有耍弄小聪明好为人师的穷毛病。
“别总班长班长的,我觉得还是喊我姗姗好,有种亲切感。”
“你一个劲儿看我做什么?”
“我看着你好,把人生与文章分析得那么透……”
“姗姗啊,我和你再来句对偶句?”
“你说啊……”
“世上的事长长短短长短不齐,”
“好多的人香香臭臭香臭难分。”
“朱元璋从小要饭,没想后来竟当皇帝,”
“岳元帅精忠报国,后来竟被康王诱杀。”
于是俩人就笑,笑得很姿意丶很矫情丶很无奈丶很做作。马成功接着出:“三十功名尘与土,”
曾姗姗对:“八千里路云和月。”
马成功说:“落霞与孤鹜齐飞,”
曾姗姗对:“秋水共长天一色。”
马成功说:“英雄气短,”
曾姗姗对:“儿女情长……”
马成功说:“终生相爱,”
曾姗姗对:“不离不弃!”
“……姗姗班长,看,又把你喊班长,似乎我成惯性了,或者像陈副连长的口头禅形成了坏习惯。我耽误了二年好年华才考上这学校,若不是武安那位刁老师,几乎错过了大学梦,走上另一种路,我们则是陌路了,认识你或许来生了。你家里姊妺多,你爸妈供你们几个上学容昜么?不要这样儿,我们都定下心,中午还要上课呢,现在你必须赶快回校去!你如果真爱我这个臭木匠,我肯定对你好,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家里没有一个当官儿的,有你曾班长足以对得起我这臭本匠,其实是你对我最大鼓舞啊!”马成功把曾姗姗从自己怀里扶起来,仔细凝神望她一阵子,真像对自己的小妹妹一样替她擦擦眼上婆娑的泪,似乎自己也渗出泪来了。
这天傍晚,马成功输完了当天的液。手按着针剌处,觉得有些疼,身上有些累,便坐在了床沿上。班里的好多同学都来看望马成功,几乎把病房塞满了,有的提些礼物,有的拿束花儿,大多是些女同学,当然也有曾姗姗的同乡高小红。此时的曾姗姗俨如位家庭主妇了,热情地给大家倒水丶让坐丶拿水果。好多女同学则不屑一顾地,眼里似乎有好多嫉妒的目光看着这飘来飘去的曾姗姗。
“姗姗姐,谢谢你,同学们的募捐收到了,我觉着不该收,好多同学都不易……”高小红说着把一张收到条交给了曾姗姗。曾姗姗说:“这不是募捐,是学校教务处根据你的情况另外补给的,学生的募捐还没有发动呢。你给我收到条没有用,你需到教务处另外签个字儿。这时温珂儿丶姚蓝丶徐新宝匆匆地赶到病房里,说句:谢三儿家庭暴力把王兰兰打伤了,住在了二七区医院。马成功一下子愣住了,连连揺头说:“肯定是因为我的事儿吧?我帮助人连锁反应则成坏事了……”
姚蓝说:“那还用说么,这谢三儿脑子里一根筋,是糨子,是垃圾,是狗屁不懂的货,打老婆算什么能耐啊!他知不知王兰兰怎样年岁跟了他?真是一朵花儿插在牛糞上,这个王兰兰算真笨,就让他打么,咋不告他家庭暴力啊!”
曾姗姗扑哧声笑了说:“他算哪门子家庭暴力啊,充其量是拐骗人家女孩子,早婚早育生孩子,按法律怕他学也上不成,小和尚卷铺盖走人吧!”徐新宝说:“你还真别说,我看那王兰兰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儿,遮遮掩掩不肯说是谢三儿打的呢。恐怕事儿弄砸了,真怕把谢三儿赶出学校门,今后还靠这人过日子。”
姚蓝说:“我看那谢三儿靠不住,他能给王兰兰幸福吗?我看他连棵稻草也不是,不值得王兰兰那样捞。不管怎么说,这个谢三儿应该来一趟,不是故意的,礼多人不怪,有钱送些钱,没钱有句话,就算驴糞蛋子也得弄个外面光。这是做人最低准则吧,那时马成功会让他,就一好百好没事了,就屎尿搅成一堆了,跟粗脖子的谢三儿真成了干亲家……”
众同学都笑。马成功无可奈何地说:“人家不喝水,咱不能强按头;人家脑子里压根儿没安那程序,没安那根弦儿,咱叫人家来,就过于牵强了。我没说让他来看我,我没说叫他送钱怎么的,我看不起这号人。大夫说了,我很快就会出院的,可这个王兰兰,怎么摊上了谢三儿这么个人,今后怎么过日子啊,真是买东西不着是暂时,嫁人不着是成辈子……”
曾姗姗撇撇嘴说:“也怨她自已不检点,至所以走到这一步。还有你那小小的干闺女,你疼得过来么?人家谢三儿认不认你这干亲家还在两说呢!”
“我看你马成功心地良善爱心广普呢!骂人有层次,也是高水平。”徐新宝就推推眼镜或者是推理地说,“如果说,假如说,谢三儿真把你眼睛打坏了,会不会也这样说?你会怎么办?会不会原谅他?”
姚蓝就抢着说:“就连咱们曾大班长也不会愿意他,把最亲爱的人打成这样了,那还得了啊,肯定与谢三儿不结局……”
“我会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马成功玩笑地反唇相讥说:“我敢肯定地说,对我马成功来说没有什么如果和假如、如果有,当然就是你‘间谍’徐新宝。如果你真成间谍了呢?如果真被公安了呢,‘妖精’一生气就和你掰了毕了呢?‘妖精’方寸一乱六神无主地就与别人谈了呢!”
这一说,全病房人又乐了。那些不说话的女同学也觉得幽默可笑,敬佩地望着马成功,甚至觉得马成功有些孬丶骨子里有些坏。
“要谈就和你马成功谈,对不对?”姚蓝就满脸飞红朝马成功胳膊上拧一下,“你马成功一肚子坏水儿,眼被打成这样了,还在那儿说孬话。哪儿来的那么多如果啊?如果‘间谍’真被公安了,真被法办了,或者说成了季庄七队季四儿那样的人,屁事儿干不成,遇上事儿尿裤子,笨蛋一大个,我们也不掰,把你马成功给气死!你写的那桂云同样没有与季四儿掰,迁就着季四儿过日子。”
马成功继续说:“我不过开个玩笑吧,请两位同学放心,我马成功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不敢往别人锅里下笊篱。”
这时,并不怎么经心说话的高小红说:“人家成功大哥有姗姗姐呢,不会变心的。”
曾姗姗望着马成功,不觉漾起一种幸福感。便说:“我们是否该去看看那个王兰兰呢?”
“去不去都不恰当,还有我那小小的干女儿……”马成功左右为难地说,“大人有罪孩子无罪啊!我懒得看见谢三儿那砍不尖旋不圆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