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把感情带到战争中。”
黄婉然看着烬原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的拐角，她口中喃喃到：
“我……与你有何相干？”
唱片机中，悠扬的歌剧盘旋升起，是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
“夏”号舰长室 末日战役0分1秒。
舷窗外昏暗的日光洒在黄婉然柔长曼妙的身体上，在背后的墙上形成一道格外苗条的曲线，帽檐在蓝的发黑的眸子中留下一层浅淡而令人不安的阴影。面对“螳螂”号爆炸的图像，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为了考察队的四人感到惋惜，但更多的则是对水滴自毁而失望。
“水滴自毁了。”
烬原伫立在舷窗前，在这可以看到整个舰群。“螳螂”号的爆炸似乎没有给他太多的意外，烬原眯着眼，望向远处几乎看不到的“无限边疆”号──在以天文尺度为单位的距离上，即使是恒星级战舰，也不过一个没有结构的点罢了。此时，“螳螂”号的爆炸已接近尾声，熔融的液态金属四处飞散，火球如同柴火中的余烬般跳动了几下，随后就被宇宙吞噬，永久的黯淡了下去。烬原看不到“螳螂”号，但他感受到了舰群另一端的爆炸，以及爆炸核心中，水滴蕴含的巨大的能量。
但这只是第一发礼炮。
“战争开始了。”
黄婉然喋喋不休的继续说着：“无限边疆YZ001战位正在进行残骸打捞作业……”一块碎片向“无限边疆”号急剧加速“如果可能的话，“无限边疆”会救援……”她顿了顿“”幸存者，我已经发起了例会，很快……”黄婉然的话被一声惊呼打断“上帝啊……那是……”
“无限边疆。”
与此同时，在舰群的另一端，核聚变产生的爆炸迅速扩张，“无限边疆”甚至来不及解体就被核火球所吞没，在纯黑的背景上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连太阳都显得黯然失色。战场信息系统瞬间涌出海量一级警报，无数道红灯亮起，意味着舰群进入3A级战备状态。黄婉然张了张嘴，鲜血般猩红的光照耀在她的面庞上，散发着说不清的诡异，因为过度紧张，她什么都没有说。
当人们都沉浸在“无限边疆”爆炸的麻木中时，水滴挥舞着死神的镰刀，向“远方”号疾驰而去。
第二发礼炮。
直到“极限号”陨落星海，黄婉然才如梦初醒，“那是什么？”她颤抖着打开了通讯界面，“信息部！立刻汇报情况！”
“抱歉，长官，光雷达没有扫描到敌人，初步判定敌人大致在水滴自毁方向，战场信息分析显示第一列舰队的爆炸原因是燃料舱被击毁，长官，我们需要更高的分析权限……”
烬原抬手关闭了界面：“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去哪？”
“分析组。”烬原说完，径直向走廊飘去，黄婉然紧跟着他，两人穿过狭长的走廊，此时第一列舰群的爆炸已经稳定了下来，每隔三秒左右便会有一个核火球出现，舰队指挥层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指挥通讯乱作一团，几乎所有有权限通话的人都在大叫着汇报情况，当第一队列的一百艘战舰被全部摧毁时，他们听到了李锐的咆哮。
“该死……指挥分析系统的权限还没批下来吗？快点去联系高层！”李锐很快注意到了他们，“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他的脸色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报告舰长，战场信息系统显示，水滴方向出现不明势力，第一列舰队已经覆灭，与第二列舰队正在与其交火！这是录像，从‘无限边疆’号到‘亚当’号……”
李锐调出一个窗口。
直到在三人看完视频时，第三列舰队已经半数陨落，第一第二列战舰爆炸产生的金属云扩散开来，形成一条长达五千多公里的银红色巨龙，新生成的核火球成为了龙头，而整条龙还在不断延伸着，两边的金属岩浆已经冷却，而中间混杂着核火球的金属云，发出暗红色的光，若是俯视的话，看着就像一道通向地狱的裂隙，正在缓缓张裂。
烬原开口说：“我注意到了顺序。”
“爆炸顺序？”黄婉然马上接道，她的思维跟的很快。
“是的，‘无限边疆’号，‘远方’号，‘雾角’号，‘南极洲’号，‘极限’号……”
“它们在同一条线上。”
“还有位置。”
“不错。”烬原点点头，“除了‘南极洲’号，其它战舰都是从燃料舱开始爆炸……雷达有检索到目标吗？”
“目前还没有，不排除敌对舰队屏蔽了雷达信息，我需要指挥分析系统的权限……”
烬原皱了皱眉：“我怀疑根本就没有什么敌对舰队……先分析燃料舱为什么爆炸吧。”
李锐立刻在空中打开了高级分析系统，重新开始匹配第一列舰群覆灭的图像。
“抽取速度特征，重点分析燃料舱部分。”
地狱般的景象再次呈现出来，每一艘恒星级战舰的陨落都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冲击着人们的心灵，与此同时，水滴正以更快的速度摧毁着舰队，直到第七列舰队尽数爆炸，三人才抽取到了水滴的图像，这个几乎毁灭了人类太空武装力量的死神，此刻仍呈现着完美的流线型，全反射镜面不断映射出暗红的金属岩浆，像一颗染血的子弹。
一颗沾染了几十万人鲜血的子弹。
黄婉然一声惊呼，手中的控制板掉到地上，她的声音像是祈祷：“上帝……这是什么……”
“水滴。”
“这不可能！水滴明明已经自毁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烬原摆摆手，似乎是要理清思绪，“把结果上传到指挥共享层次，最高优先级，武器系统索敌，准备拦截。”
李锐摇摇头：“没有用，看看‘纳尔逊’号和‘绿’号的视频吧……”
看过了“绿”号的爆炸，烬原沉吟了一会“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疏散？”
“是的。”烬原的额头涔出一层冷汗，“‘夏’号将进入‘前进四’，全舰人员立刻进入深海状态。”
“时间不够！深海液填满所有舱室至少要十几分钟！”
“把人员集中到一个舱室？”
“也不行。”黄婉然摇了摇头，“这样会耗费更多时间。”
“还有一个办法！”一直沉默着的李锐突然大声道。
烬原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李，带婉然走吧。”
“是！黄舰长，我们走吧。”李锐向黄婉然说到。
黄婉然甩开了李锐的手：“等等！你要干什么！”她隐约感到一丝不安，黄婉然冲到烬原面前，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涌出，“我们一起留下来！”
“黄舰长……”李锐在一旁低声喝道，“请你尊重舰长的选择……”
“婉然，我不是去送死。”烬原缓缓开口说道：“只是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快去机坪，我随后就来。”
烬原把婉然推开，同时飞快的将一张纸塞到了她的手里。
婉然，我说过它会有用的。
“李！带黄舰长走！”
到了舱门，李锐突然转过身来，他啪的敬了一个礼，叫出了两个世纪前他对烬原的称呼：
“老大……”他极力止住眼泪，“您走好！”
烬原没有回答他，他背过身去，待到两人消失在舱门后，烬原打开了全舰广播。
“全舰人员即刻前往歼击机机库，准备撤离。”烬原的声音坚定而凝重，像寒夜中的方舟。
要绕过四级加速前对舰员深海状态的检测，“夏”号需进入无人遥控状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当三道防火墙同时开启时，“夏”号才能进入“前进四”。
“请进行权限识别。”
烬原出生在军人世家，爷爷死于甲午大海战，父亲则在维和部队中殉职，母亲明令禁止他从军，烬原顺从了，本来，以他优越的成绩，可以考入一所不错的名校，但到十八岁时，家里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母亲为首，劝烬原好好读书，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另一派则以叔父为代表，让他从军，两人不知为此吵了多少次架，烬原很难选择，因为两边都是至亲的人，他既不想让母亲伤心，也不想让叔父失望，直到填志愿的前一周，母亲与叔父大吵一架，他不顾母亲的反对，带着烬原来到了江边，叔父指着入海口说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鲑鱼。
溯河洄游的鱼群很庞大，如同一股洪流般把江面填满，成千上万条鲑鱼为了繁衍后代，踏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死亡之旅。它们从海洋出发，经历几千公里长途跋涉，自下而上前进着，历经万难，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它们的曾经先辈出生的地方。
它们死去的地方。
“你需要作出自己的选择。”叔父长吟道，“你的父亲从军，他的父亲从军，而他父亲的父亲也从军。”他停顿了一会，“但不管怎样，我和你母亲都会尊重你的抉择。”
江很平静，那一大群鲑鱼一动不动的栖息在那里，但久久凝视之后，便发现看似静止的鱼群，其实在逆向而上的缓缓游动着，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鲑鱼力竭而亡，顺江水流入海中，烬原看着鱼群，仿佛看到了父亲的骨灰盒。
他决定参军。
第一道绿灯亮起
对这场战役，烬原并没有报太大希望，毕竟这一个在技术上至少超越了人类两个时代的文明，对于这样的的想法，被称为失败主义，太空军中不少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但大多数人都将它隐藏了起来，如果有人将这样的思想暴露出一丝一毫，吴岳就是他们的下场。所以人们都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坚定地胜利主义者，正如他们的父辈坚信着毛主席一样坚信着战争的胜利，在当时，太空军的前景还是未知，烬原并不像增援未来的其他人一样为了他们崇高的理想或使命，他仅仅想看看未来的舰队是什么样的。
现在，他看到了。
他不光看到了本只处于他的想象中的庞大舰队，看到了舰队中各种超级武器的威力，看到了三体世界的探测器，现代人眼中太平盛世的曙光。
然后他看到了水滴摧毁舰队地狱般的景象，看到了水滴将这抹曙光打破的现实，他目睹了人类太所有太空武装力量的覆灭。
在漫天的绝望中，他想到了江中的鲑鱼。
第二道绿灯亮起
由于水滴的体积很小，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烬原只能根据外面战舰爆炸的位置判断水滴到了哪里，第十一列的最后一艘恒星级战舰“神使”号的爆炸开始了，至多两分钟，水滴就会撞击第十三列中的“夏”号。在烬原的一生中，有过太多的抉择，他往往都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去寻求答案，在这场战役里，他的生命还剩下两分钟。
时间不多了。
第三道绿灯亮起
“夏”号已进入无人遥控状态
前进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