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起源于一个很小的争执。
人类研究所一直抱怨舰队的数据准确度,错误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星舰的地球观察部门在日箭18967领导时期就经常出现错误和自相矛盾,母星从未考虑过有人做假,但研究所认为可能存在仪器或软件的错误。研究所希望下载完整的原始数据,自己来做一次分析,但研究所发现星舰不开放这部分权限,提出要求后遭到拒绝。
夜歌17074知道了这件事,他准备拿这事做点文章,众所周知他一直以来对星舰遮蔽制度是持批评态度的,于是他公开提出问题:“三体舰队有哪些事情不想让我们知道?”
舰队的回答是,为了军事保密,舰队不向平民开放数据是正当的。舰队是军队实体,是高度自治的。
夜歌17074又在行星战略讨论上提出此事,他认为,如果对星舰进行数据审查,一定会发现舰队内部管理不善的问题,比如效率低下。效率不高在三体的文化中是要受到谴责的,三体非常重视效率。此外,他提出军队应该停止所有遮蔽实验,对地球文化和不透明思想的研究应全部转到母星。
行星执政官看出这是一次政治口角,夜歌17074希望扩大自己在研究上的话语权,想得到行星更多的投入和支持。于是执政官要求星舰开放更多数据给研究所,这一话题搁置不许再讨论。
指令立刻生效后,研究所开始下载完整的数据包。错误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176号星舰。研究员专门下载了176号星舰的更多数据,当船体自检信息下载完后,研究员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令人窒息的信息:
“全艘人员死亡。幸存生命11个。”
这一定是错了。研究员喃喃的说。
这个错误实在太过于怪异,研究员通知了176号星舰的工作人员:“你们的软件有严重的故障,可能需要彻底检修。”
随之,舰队到母星的数据传输全部中断了,这时下载才进行到一小半。
研究人员能肯定这是故意的人为中断,于是反应给了夜歌17074。夜歌17074抓住这个由头,再次向执政官投诉。
这次数据中断一直没有恢复。舰队称数据模块损坏了,不能再向母星传送数据。但是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舰队共有1000艘船,传输模块全部坏掉的可能性非常小。
随之,母星发现,一千艘舰的版图上有一个信号消失了:176号星舰不见了。
舰队也没有合理的解释。
夜歌反复向执政官投诉后,在行星执政官的记忆中,一个遥远的古代事件唤起了他的警惕心:军权脱缰。
数万年前,现代通讯科技还未出现的王权时代,严重的军中腐败曾多次发生。离京城越远的军队越容易出现失控。因为信息传递慢,京城对军中实际情况没有了解,远离首都的军队变成了一个黑箱。于是军中高层腐败下层懒散,军队失去战斗力,最终国家边防战斗力虚弱,一遇到敌人就灭亡了。
现代三体已经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因为通讯发达、有定期的汇报制度。但随着三体舰队遮蔽的出现、数据传输的中断,军权脱缰的可能性又出现了。
执政官再次向舰队下达命令:修复数据传输功能,接受母星数据审查。但一段时间过去后,数据仍然没有恢复,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从未发生过。
***
研究所在这段时间里,继续研究已经下载的数据,得到了更多恐怖的发现。
根据记录,176号星舰的所有成员在同一天宣布死亡,当时全舰官兵都在脱水,他们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亡的这一天,还产生了一件重要任命:研究员日箭18967晋升为舰长。
这个重大任命来的十分突然,舰长为什么突然把自己的职位交给了一个低级军官?调研员查找关于前任舰长的信息,发现前任舰长的信息什么也没剩下,此后也没有出现在任何记录中。由于舰上只有11个活人,前舰长不在其中,所以可推断,舰长也死了。
令人震惊的是,176号星舰从来没有上报过这些信息,舰队也从来没有向母星汇报过这些信息。在没有任何战事的行军过程中,一艘战舰上几乎全员死亡,这天大的事居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如果是真的,十多年来,这艘星舰一直载着满船的尸体,在舰队中航行。舰上那11个活着的成员,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这些尸体当中,这图景想想也太可怕了。
研究员们继续查询星舰上活下来的那11个人,发现本来这11人都是在全舰睡眠时仍然醒着值班的低层职员。但在全舰人死亡后,这11人全部提升成为星舰的高级职位和高阶军官。
为什么数量是11人呢?熟悉星舰的技术专家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要操纵星舰,并使全舰睡眠者在无声中死亡,需要至少十个人配合操作,还需要舰长的授权。而在那一天,前任舰长交出了完整权限,使日箭18967升为舰长。
所有信息分析的结果,这可能是一次黑暗的谋杀与夺权。
夜歌17074向行星执政官紧急汇报,建议立刻启动危机状态,逮捕指挥官。
“逮捕?”执政官说,“我认为没有到那个地步。”
“请立刻启动危机状态!”夜歌17074喊道:“不然我们将失去整支军队!”
行星执政官要求与舰队指挥官立刻通话。催促了三遍后,指挥官出现在通讯窗口上。
“为什么你全身遮蔽?”执政官不悦的说:“我命令你立刻将思维透明向我展示!”
“抱歉长官,我做不到。”
“什么?”
“我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走得太远,我的思维已经离三体主流相差太远,已经不能公开了。”
执政官震怒:“我命令你立刻透明化你的思维,我要完整看到你所有想法,这是命令!”
沉默了两秒,指挥官海音1557解开了自己的遮蔽服,她的思想像粗糙的刀痕,触目惊心的展现在执政官面前。
“太阳系独立?!”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惊恐,执政官吼道:“你是三体培养出来的士兵!三体是你的家园你的母亲,你忘了你是谁吗?你疯了?”
不等话说完,行星执政官立刻启动了危机程序。三体舰队进入危机状态,执政官宣布:“指挥官海音1557被解除职务、立刻执行。”
在执政官的通讯窗口上,出现了一个另外的面孔,这是一个面容刚毅的军人。
执政官问:“你对三体忠诚吗?你能对母星永远保持思想透明吗?”
“是的,长官,永远忠诚,永远透明。”
行星执政官:“你被任命为三体舰队最高指挥官,立刻生效。我要求你立刻掌握全军控制权,逮捕海音1557及她势力范围的所有人。”
“备选指挥官”是军队一项制度安排,假如指挥官在战斗中阵亡,第一顺位的备选人将自动成为指挥官。现在,行星执政官宣布海音1557叛变,剥夺职权。第一顺位的军官叫铁律15389被任命成为舰队最高长官。
铁律15389获得最高指挥官权力后,舰队与母星的通讯立刻恢复了,数据开始继续下载。数据通讯恢复后,母星看到176号星舰已经被汽化,上面记载的所有信息永久丢失了。同时,1号指挥官舰正在呈现逃离姿态。
新指挥官宣布对海音1557和日箭18967执行逮捕。十艘战舰立刻进入作战状态,急速拉起,形成对1号星舰的包围。
“放弃抵抗,所有的武器均已经瞄准,你没有机会的。”新指挥官向1号舰喊话。
在1号舰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它也可以尝试突围,或加速逃跑,但想必指挥官也想到了,就算逃入深空他们也无路可去,而舰队一直会追击他们,结果就是被追击者击中,或者在太空深处用尽燃料后死亡。
1号舰最终没有抵抗。宪兵登舰后,指挥官、日箭18967还有另外四位相信遮蔽主义的舰长一同被捕。
通过对海音1557的审讯,她并没有打算叛变,也一开始就知道抵抗和逃跑是无意义的。她作为十二代忠诚军人的后代,太阳系独立更多对她来讲是一种战略选择,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去执行这一选项。在她的思想体中,她认同独立王国的思想,但她做不到。
但日箭18967就不一样了,他的思想令人震惊。从他的回忆中可知,日箭18967在舰上伙同10个遮蔽主义拥护者,折磨并杀害了原来的舰长。舰长在长达3天的折磨中,被迫交出了控制权和所有密码。随后他们杀死了整个星舰上的官兵,日箭18967法理上成为了全舰军衔最高的人,成为舰长后,他删除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接下来的十多年里,一艘载满了尸体的星舰,若无其事的航行在整个军队当中。
后来对日箭18967主导的所有研究项目进行回顾,无论是人类观察、遮蔽实验研究、人类社会研究、人类文艺故事研究,这些曾经的明星项目,里面都存在数不清的数据错误和虚假信息。他从来没认真搞过研究,只要他不喜欢某个数据,就直接删掉造假。他的研究成果与其说是研究出来的,不如说是他制造出来的。
但讽刺的是,正是日箭18967的这些虚假研究,开启了三体世界对人类文化研究的热情。三体社会公众从最初看不起地球文化,到后面掀起对人类文化的广泛兴趣,完全是由于日箭18967用大量惊悚的标题、挑动公众的结论一点点的促成了这种转变。
此外,日箭18967带来的影响还有:从无到有的在舰队上创造了遮蔽主义,他利用真假掺杂的知识对人们灌输,至少在三百多艘星舰上,遮蔽主义公开活动,多达四分之一的军人曾经听过或被传授过遮蔽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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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舰队上发生的黑暗事件,改变了三体对军权的观点和未来的管理思路。不透明思想的危害震撼了三体人。三体开始反思,为什么日箭18967能如此轻易的杀死全舰人,而且能隐瞒那么久,独立王国的思想居然能出现在指挥官的思想中,而母星毫无查觉,这都是非常可怕的。
三体人拥有一支如此强大但如此脆弱的军队,这完全是三体对自己过度自信造成的。他们深信透明思维是伟大的,高级的,安全的。作为完全透明的社会,三体在上千年的尺度上没有谎言阴谋和欺骗,他们从基因上缺少对阴谋的防御力。这种过于天真的透明至上的信念,一但到了星舰这种完全不同的军队形态中,就站不住脚了。日箭18967这样拥有阴谋和欺骗能力的人,在95%成员都在睡眠的舰队环境中,就像是病毒碰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免疫力的机体,可以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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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结果:
海音1557及四位追随的舰长,死刑。
日箭18967及10位同伙死刑。
立法禁止独立王国思想。军中的遮蔽制度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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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指挥官铁律15389上任后宣布:
1.全军执行强制透明法案,任何遮蔽都将处死。
2.全军进行思想彻底清洁,为期1年。
3.定期全军思想审计,忠诚度定期测试,成立透明思想委员会。
新指挥官上任后,在10年里进行了两次大搜捕,捉出并处死有危险思想苗头的军官和士兵上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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