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仓促，校外忙着找工作，校内忙着办理各种离校手续，还要见缝插针地复习备考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的考试。原来同一个班级上课的60多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现在突然一下子好像消失了一样。
小白是全院第一个离校的。临走前，他谁都没有通知，清晨和柳欣两个人拖着行李箱便悄悄地离开了。山子是在看到宿舍桌上那封小白留给自己的信后，才知道小白已经离校了。
“山子：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师院，结束我的大学生活。其实，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原谅我。那天在黄校面前我临阵叛变，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你们眼中的叛徒，我更知道从那时起我已经不配成为自由人中的一员。
乐队四个人中我是最放不开的一个人，活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做什么事情总是思前想后，既怕得罪这个又怕得罪那个。我骨子里是一个自卑的人，这也许和我的家庭环境有关吧，以至于我一直拒绝和任何人提起我的家庭，包括和我朝夕相处了近四年的你们。
虽然我也是市里人，但是我的父母都是打工的，父亲给别人开出租，母亲是家政搞卫生的。在我初中时候，有一次母亲去学校参加家长会。因为母亲给我们班几个同学家擦过玻璃，班级里的同学就在背后议论我母亲是个清洁工。第二天我死活也不肯上学，我怕别人背后的议论还有异样的眼光。结果还是被母亲连打带骂的送去了学校。可是自那天起在学校我基本都不出教室，上厕所实在憋不住了也是低着头快步往厕所跑。也许从那时起自卑就在我身上生根发芽了吧。
人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虽然自卑但是我却从不怨恨我的父母，因为我知道他们给我的每分钱都是血汗钱。我从小到大没参加过任何课后辅导班。贝斯是因为我考上市重点高中我爸见我实在喜欢音乐，开了一个月的夜班在二手市场给我买的。其实我原喜欢吉他，只是我爸错将吉他买成贝斯，我也就练起了贝斯—这事情至今我爸都不知道。生活上我也是能省就省，所以咱们乐队聚会我也很少参加。
咱们被陈书记叫去谈话那晚，我和柳欣单独走后并没有商量如何去见她父母，而是研究如何避免学院的惩罚。你也知道，在柳欣爸爸的帮助下我才被上海那家电商公司签了。在爱情上和我你很相似，柳欣家庭条件优越，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我俩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在毕业前我的学业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这不仅关系着我的工作，更关系着我和柳青的感情。
那晚，在我提出要和你们患难与共时，柳欣哭了……
如果我被处分，拿不到毕业证书，我将失去和柳欣在一起的物质基础，辜负了柳欣父母对我的帮助，更无法面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父母……
所以写检查的那晚宿舍即使没有停电，我为了给陈书记留下好印象手写了检查。在黄校长面前，我也没有选择和你们一起共进退而是最早把自己择出去。
在学校会议室看到大胖和郑炜愤怒的眼神，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好在后来大胖打了我一拳，让我稍微心安了一些。我真怕你们出来之后和我一刀两断，然后形同路人。
在别人那听说你延迟毕业好像并不影响你公务员政审，我真的很高兴，我内疚之情也减轻了不少。
山子，很高兴能在大学认识你。你的无拘无束让我向往，你总是带着我做了很多我不敢做但是又特牛X的事。我的青春因为有你少了很多自卑的阴霾，多了无数有光灿烂的日子，谢谢你。
不论你们是否原谅我，我都把你们当作最好的兄弟，一辈子的兄弟！代我向炜巴、大胖道歉。祝一切都好……”
师院树林那次争吵之后，大胖便不再和山子来往。山子只好托郑炜把小白的信转交给大胖。郑炜告诉山子大胖看过信后，仅仅骂了一句：“狗日的”便拿起打火机把信烧了。随后默默地抽着烟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如水的日子，无所事事地山子陪着小梦泡起了图书馆。余小梦听从母亲的教导继续研读《公文写作》这些实用类的书，山子则听从黄校长的建议，从图书馆里借来了《苏轼集》。看书累了时，山子透过图书馆的窗户向外望去，总能看到一群学生有的背着背包，有的拖着行李箱，中间围着一个同学向外走去。山子知道毕业生已经陆续离校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政审结束后，自己也将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自己离校时也许不会像他们那样悲伤。想着山子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身边还在低头看书的小梦。
山子和余小梦终于等到了政审。公务员政审一般分为两种途径，一种是招考当地的人事部门或招考单位派人去考生所在地进行政审，另一种是考生自己拿着人事档案、无犯罪证明等材料去招考当地政审。山子和余小梦的政审形式属于第一种，由红山市人社局的组织人事科来师院实地政审。
虽然黄校长已经和山子说明“留校察看”的处分，并不让山子真的留校，只是毕业延期半年而已，但是余小梦还是有些担心。有几次她和母亲通电话时她想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听听母亲的意见。可是话到嘴边自己又咽了回去，余小梦知道母亲听完后一定会暴跳如雷，本来她就不喜欢山子，要是因为山子处分的事影响了政审，那母亲拼死也不会同意自己和山子在一起。
政审一共是两个人，主要负责人是红山市人社局人事科科长丁砺锋，另一个是人事科的科员小张。丁砺锋名牌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公务员。工作中不仅个人能力出类拔萃，更因为忘我的工作热情和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被同事们称为“丁疯子”。刚满35岁的他就当上了红山市人社局的组织人事科科科长。平时爱锻炼的他一米八的大个，肌肉轮廓明显，留着利落的板寸，胡子剃得干干净静，高高的鼻梁山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再加上一身笔挺的西装，给人以斯文中却不乏干练的感觉，走在师院的路上引来了不少女孩的倾慕相望。
“科长，你在这些女大学生心中就是男神。”
听了小张的话，丁砺锋笑着说道：“我怎么感觉她们是在看你呢？”
“哪有。”小张眼睛转了一圈随即笑滋滋地说道：“要是有也是因为我在您的身边。”
丁砺锋没有说话，笑了笑，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当两个人走进学院办公室说明来意后，高老师立刻把两人领到了陈书记的办公室。
简单的寒暄过后，丁科长直奔主题“陈书记，政审不仅关系到公务员队伍的健康发展，也关系到两位年轻人的政治前途。所以于公于私都需要你多帮忙。”
“丁科长，你不用这么客气，这两个学生能考上公务员也是我们学院的骄傲。这样高老师是他们俩的辅导员，政审的相关事宜我就全权委托给她了。”
陈书记把脸转过来对着高老师接着说：“小高，你带刘科长去学院会议室进行吧。需要我们做什么咱们都全力配合。”
“好的，陈书记。”
刚从陈书记办公室出来，丁砺锋对着高老师说道：“政审一般主要分为两个步骤，一个是分别找大学辅导员、学生代表谈话，了解这两名同学的在校表现。学生代表最好是班长或者是团支部书记。另一个是要查看这两名学生的人事档案。麻烦高老师你帮忙准备一下。”
高老师把两个人领到会议室后，随即回到办公室用电话分别通知了政审需要调查的相关人。
当然高老师也通知了山子和余小梦。虽说两个人是最后接到的电话，但却是最先到达的。两人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虽然希望政审早点到来，可是真的到来了余小梦又希望推后几天，因为她害怕山子延迟毕业的处分决定再影响到政审。为了遵守政审回避原则，高老师让两个人呆在学院办公室。
政审的谈话阶段异常顺利，没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可山子和余小梦却觉得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俩人站在门口把头探向走廊，虽然听不到会议室里传出来的任何声音，但是还是觉得这样能安心不少。
政审的第二阶段是人事档案审查环节。丁砺锋和小张一人一本审查着小梦和山子的人事档案。丁砺锋没到十分钟就把余小梦的档案审完了。
他抬起头对着高老师说：“余小梦同学的确很优秀，难怪你们都夸她。我看她大学不论是必修选修，每门成绩都是优秀。档案里的字写得也十分工整，但却有些拘谨。这孩子一看做事就比较守规矩，但过于谨慎。”
“刘科长，你说的还都对。都说字如其人看来真是这么回事。”高老师和丁砺锋聊着天，但她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审着山子档案的小张。
“科长，你看。”小张在山子的档案中发现了留校察看的处分决定，并递给了过去。丁砺锋看完后皱了皱眉头说道：“高老师，这个叫贾乐山的怎么会事。”
“怎么了？丁科长，这个处分有影响吗？”高老师急切地问道。
丁砺锋从兜里掏出叠得整齐的眼镜布，将眼镜摘下后，手上擦着眼镜，眼睛却觑着望着窗外。丁砺锋的镜片无尘透亮，只有身旁的小张知道自己的科长每次遇到棘手的事他总是习惯性地擦眼镜，并利用擦眼镜的时间来思考问题。
刚擦完一个镜片，丁砺锋把眼镜戴上的同时说道：“高老师，你可不可把这个贾乐山找来，我想和他谈谈。”
“好的，你稍等。”高老师急忙跑到办公室门口把山子喊了出来。山子一脸困惑地看着高老师时，余小梦似乎从高老师不安的神情中肯定了一直徘徊在自己内心的那个恐怖的设想。
“小梦，你也过来吧。”高老师低声补充道。
进了学院会议室，简单的介绍完。丁砺锋扫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眼光最后停在了余小梦的身上：“余小梦同学，通过谈话和档案审查你的政审基本上没有问题，等到网上公示七天内如果没有人反映你的情况，那么你就可以准备入职了。”
“谢谢，丁科长。”余小梦礼貌的鞠了一躬，听到自己政审基本通过，她并没有兴奋，她现在急切的是想听到山子的政审结果。
“贾乐山同学”丁砺锋将目光转向了山子，顿了一下说道：“你的政审不能通过。”
余小梦脑袋“嗡”的一下，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极度的恐惧又让自己进入到另一个空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吸变得急促，能清楚地看见自己脸色变得煞白，能确切地感到自己指尖变得冰凉……自己想转过头看看身旁山子的反应，可是巨大的恐惧把自己死死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向要强的山子克制着自己失落伤心的情绪，低着头，拳头越攥越紧，屋子里陷入了可怕的宁静当中。
终于，山子抬起头问道“我想知道我政审为什么不合格？”刘峰看了看山子说：“是这样，你的留校察看处分决定是在今年的七月开始一直到今年的年底才能被撤销，这就意味着这段期间你的大学只是结业并不是毕业。结业的话你不能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而你的岗位招考要求是：必须具有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的本科生。”
丁砺锋觉得自己过于严肃，随即和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另外你的人事档案在你处分期间内仍归学校保管，我们不能违反规定将你的档案调走。如果你的档案不调走也没法替你办理入职相关的事宜。这下你明白了吗？”
“哦”山子轻轻的回应一声。
决定命运的政审就在这两个多小时完事了。丁砺锋起身拍拍山子的肩膀说：“人们常说年轻就是有犯错的资本，我倒是觉得年轻人应该认认真真的犯错，不试怎么知道不对。”
山子抬起头来冲丁砺锋笑了笑。眼下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被学校处分已经对公务员失去幻想了，结果黄校长又给了自己以信心；怀着希望面对政审时，政审没通过，公务员的职位瞬间又破灭了。人生就像过山车，有上有下，山子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山车的轨道总是上的是小坡，下的却是深渊。
“刘科长，中午在这吃午饭吧。我这就去安排。”高老师看着丁砺锋要走忙说道。
“谢谢高老师，我们有工作餐。走吧，小张。”丁砺锋回头对小张说了一句。
“丁科长你就在这吃吧。一来你们大老远从红山来到青城给这两个孩子政审十分辛苦，我们学院怎么也的尽一下地主之谊；二来虽说我是山子和小梦的老师，其实更像是他俩的姐姐，你又是他俩的老乡，家乡来人我必须得照顾好了呀。”
“高老师，你这真是伶牙俐齿。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丁砺锋说完，看了一眼一直垂着头的山子。
陈书记接待事宜全权委托给高老师，高老师就把山子和余小梦也都叫上了。丁砺锋说自己研究生毕业也没几年，知道每所学校周围都有很多好吃的小店，于是他提议吃午饭的地方可以不在乎卫生、不在乎环境只要味道好就行。
知道丁砺锋和小张都能吃辣的后，在高老师的带领下五个人便来到了师院村一家川菜馆儿。菜馆儿门面不大，店里干净而有特色，柜台旁挂着两串火红的朝天椒，墙壁上挂着神色各异的川剧脸谱。
老板身材矮瘦结实，一看就是地道的四川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在其他人都似懂非懂时，丁砺锋却用地道的四川话问道：“老板儿，你是哪点儿的？”
老板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哟！老乡撒，快点儿坐哈。”老板赶紧找了个靠窗的座让五个人坐下。当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丁砺锋时，他笑这解释道：“我是纯正的内蒙人，只不过大学在四川读的。读大学那会儿出去买东西，用普通话砍价基本不会便宜太多；如果用四川话，那待遇就不一样了，有时能便宜一半。加上读大学那会儿家里给的生活费有限，所以当时我英语六级没过，却完全可以用四川话来应对生活的一切。”
丁砺锋说完，大伙都笑了。
点好了菜，由于在座的都读过大学所以话题多半是围绕大学展开的。丁砺锋说自己大一时刚到四川，不知道四川人说话时“L”“N”不分，在寝室聚会时，一个不喝酒的四川哥们，对着刘峰说：“你把饮尿给我。”刘峰怀疑自己没听清就没动，那同学接着说：“我要喝饮尿，把饮尿给我。“刘峰这次确定自己没听错。心想这哥们怎么要喝尿呢，知道旁边同学把饮料递给四川的那位同学后，他才明白过来。刘峰说完都得其他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等老板上了菜，地道的川菜，色香味俱全，加之川菜做菜使用的辣椒比较讲究，越辣越香，越辣越香。大夏天每个人都吃的满头大汗。丁砺锋干脆脱掉自己的西服外套，把衬衫的上两个扣都解开，袖管也卷了起来，宛然没有了政审时严肃的神情，却像是在校读博的学生。
他一放松，桌上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看着山子脸上有了笑的模样，丁砺锋便问起山子留校察看的原因。山子并没有羞于提起，而是像对自己的兄长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山子刚把“地下室的密谋”讲了一个开端，丁砺锋便放下手中的筷子，等山子讲到“舞台上的疯狂”时，他居然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最后讲到“波折的处分”时，丁砺锋又习惯地擦起了眼镜。
山子刚说完高老师就以姐姐的身份开始埋怨山子太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但因为照顾山子政审没有通过的感受，高老师并没有太过深说。
一旁的小张碍于科长在场，自己不好太多评论，嘴上只是连说了几个可惜。看着山子那一头叛逆的长发心里却想：“贾乐山这号人物自己在大学见多了，以爱出风头标榜自己的个性，为了所谓的真我挑战规则，追求肤浅的梦想蔑视现实。这下好了，梦想有了，好不容易到手的饭碗没了，以后只能喝西北风了。”
“山子，站在已经工作人的角度我想说你做这件事情欠于思考，但是站在你哥哥的角度我佩服你。”丁砺锋一句话，把桌上四个人的眼光一下子都吸引了过去。
丁砺锋戴上眼镜，觑眼圆睁说道：“现在的人都过于亦步亦趋，凡事只求不犯错。特别是现在的大学生，没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打破规矩的闯劲儿和青春的野劲儿，却有了过早的沉稳。我想起了老崔《花房姑娘》的两句歌词‘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要我和他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噢，不能这样。’”
丁砺锋说着时，山子跟着哼唱了起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大海的方向’而是‘和他们一样’留在了老地方。我在大学也组过乐队，毕业那年也和你有过类似疯狂的想法，只是后来我放弃了……”丁砺锋说的有些动情，不自觉的拿起水杯，“来，我以水代酒敬你一个。”小张惊愕的看着自己的领导，这个平常在单位里成熟稳重，不轻易显露自己情感的领导，今天怎么这么“感情用事”。山子一饮而尽喝完杯里的水，一方面感激丁砺锋能这么理解自己，另一方面改变了自己对于政府官员善于权谋，失掉自我的看法。眼前的丁砺锋身体健壮更有思想、办事成熟亦有热血，是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山子，我知道你接下来的路并不是太好走，但一定坚持下来，坚持‘大海的方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丁砺锋刚说完山子便拍着桌子接道：“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好！”丁砺锋笑着朝山子竖起了大拇指。看着丁砺锋欣慰的神情，山子一下子想到了校长室里也是用这首词勉励自己的黄校。
由于谈的来，这顿饭吃了有两个多小时。丁砺锋在临走时希望山子继续报考红山市的公务员，即使考不上最好也要回红山工作。他说家乡的发展需要有闯劲儿的年轻人。山子开玩笑的说自己一定会回去的，家乡不仅有自己的乡亲父老，还有自己的女朋友。
晚上，山子和小梦牵着手在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上漫步。小梦把头靠在山子的胳膊上，低声问道：“山子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生活好像一直在捉弄我，失望，希望，最后又是失望！”山子抬头望向远处，暮色沉沉，难辨方向，随即他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不是啊。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支潜力股，马上就要触底反弹了。山子，我知道你心里很乱，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听了余小梦的话，山子停了下来，把余小梦拥在怀里。余小梦感觉自己的额头有水滴落在上面，她知道是山子的泪水，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山子……
听到山子喘息均匀了，趴在山子怀里的小梦抬起头说：“今天和丁科长吃饭结束时，高老师把我拉住悄悄问了咱俩的打算，她说咱俩要想在一起你必须考上公务员。她建议你报考今年12月份的国考。”
山子听了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操场中间的绿茵场上，一个男孩在谈着吉他唱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周围围坐的学生跟着拍手一起哼唱着。山子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和这男孩一样弹着吉他，无忧无虑……
时间有时像播放电影里的快进，有时又像慢放。经历了政审这件大事后，山子的日子就开始快进，一开始的速度是×2，后来就是×24了。当然中间也有几次暂停，一次是班级里的毕业聚餐。
聚餐那天，菜还没吃几口，同学们就开始喝起酒来，越喝越多，越多越喝，有从这桌喝到另一桌，有从桌上喝到在桌底下，有从餐桌喝到了厕所……山子只记得有很多同学来敬自己和小梦的酒，起哄着让他俩毕业就完婚，营约定好一起参加他和小梦的婚礼。更有因为毕业不堪现实压力而分手的同学指着山子和小梦说大学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俩一直这么好下去。说完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了起来。山子知道他们是哭自己，毕业季就是分手季。毕业了有的失业，有的失恋，带着青春的迷茫各奔四方……
听从了高老师建议的山子想到还有五个月就国考，而国考考场只会设置在省会城市，再加上怕处分期间突发什么事情。所以经过山子和小梦商量，“一动不如一静”山子决定留在青城市找份工作，顺便备考。
第二个暂停就是山子应聘工作。
为了让本校毕业生毕业就能找到工作，每年临近毕业时，师院都会安排一些招聘单位直接进驻学校进行招聘。山子来到师院就业指导中心安排的人才招聘现场，还没上楼就听见楼上人声鼎沸。来到二楼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招聘单位工作人员，坐在招聘台内的椅子上，招聘的岗位及要求都贴在招聘台的正面，有的招聘台贴不下就单独贴在一个展板上。应聘工作的人按着椭圆形的招聘会场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形成了一圈漩涡。深陷漩涡中的人都在左右环顾，一目十行地检阅着招聘牌上的信息。一旦发现有和自己条件吻合的便纵身跳出漩涡，扒在招聘台上询问起工作薪酬、待遇等具体问题。谈妥地笑容满面地，双手奉上简历；谈不拢的则又被漩涡裹挟着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还不甘心地回头望去……
山子早就听说找工作就像进了屠宰场一样，屠夫是招聘方，待宰的则是应聘方。那些和应聘方讨论的人，则像是为提高自己的身价在讨价还价，此时自己更像是一只待价而沽的动物。
转了一圈下来，山子在一家名叫永茂中学的招聘台前停了下来。山子将自己四年的家教经历说了一遍后，招聘台里梳着分头，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显然提起了兴趣，便和山子要简历。山子第一次来招聘现场本来想试试水，所以就没准备简历。问明情况后，便递了纸笔出来，让山子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写一下。
相比其他工作老师自由时间较多，自己正好可以用来备考公务员。想到自己是非师范专业，所以山子在手写简历的下方写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当天下午山子便接到了永茂中学打来的电话，让自己第二天去试讲。
试讲当天，当所有面试者在接待室里忙着备课时，山子却拿着书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做操的学生，“嘿，哥们儿，你应聘什么科的老师？”山子抬起头看着身边站着一个剃着毛寸的女孩。
“我应聘语文老师……”山子还没说完，就听见女孩指着自己满头长发喊道：“天！你要竞聘语文老师！”她这一喊使本来还有点声音的接待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俩这边聚集过来。寸头女孩马上不好意思的用手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她又小声的对山子说：“看你那一头邋遢的头发，我以为你是应聘音乐的呢？”说完她又立刻补了一句：“哦，要不就是美术。”山子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你应聘哪科？”
“我应聘英语。”当她说完这话时，山子也想大喊一句：“天！你要竞聘英语老师！”因为寸头女孩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儿，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运动装扮，怎么看都像练体育的。
女孩看山子有点发愣，说道：“你好，我叫何欣欣，欣欣向荣的欣欣。”
山子故意从脚到头扫了一下何欣欣说：“名如其人，真够欣欣向荣的。”
山子刚说完，何欣欣就往山子的后背捶了一拳。这一拳打完，突然山子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感。因为他感觉这女孩应该是一个口直心快的家伙，虽然有些鲁莽，但却少了很多女孩儿身上那种造作忸怩劲儿。不论是否在这工作都可以把她当哥们处。想到这山子便把身边的椅子往后拉了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何欣欣也没客气，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你长这么壮，我以为你是练体育的呢，干脆我叫你何大壮吧。”
“谁练体育，谁叫何大壮？”何欣欣一边喊着，一边举起了拳头。接待室里又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些竞聘者已经投来了厌烦的目光。山子用四下看了看，用眼神示意着何欣欣停止扰民的举动。何欣欣把手放了下来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叫贾乐山，你喊我山子就行。”
何欣欣看了一眼山子说“哦，你都让我喊你山子了，那你以后也可以喊我大壮了。其实在学校里别人就喊我何大壮。”
山子听了何大壮的话笑了，他突然觉得她除了朴实还充满了童趣。
“大壮，马上就要试讲了，你怎么不备课啊？”
大壮向四周看了看，把头侧到山子的耳边说：“其实，我爸是这个学校最大的股东，学校的张校长和我爸是好朋友。”
山子有些意外，但还是可以接受，他已经在网上看过太多“拼爹”的新闻了。
“其实，我也不想来，是我爸逼着我来的。”何大壮还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
俩人沉默了好一会，何大壮告诉山子，永茂中学很看重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倡导老师使用“271”的授课模式：即课堂的百分之二十的时间老师提出问题，百分之七十的时间学生自主探究，百分之十的时间老师答疑解惑，进行课堂总结。
山子听了心里一阵高兴，因为他就原本就打算让学生分组讨论。试讲时，山子讲的是曹操的《观沧海》。当他让学生把这首古诗分层时，每个学习小组都给了不同的答案：六层、四层、有的居然只分了一层。山子都给予了肯定和表扬，在课堂总结部分时，山子把诗从劳动号子的起源一直讲到了近代诗人海子、顾城……他自己讲的如痴如醉，下面学生却少有应和，试讲半个小时他居然讲了一个小时。
整个应聘结束后，山子和大壮被告知去教务处主任杨主任办公室一趟。当俩人走进办公室时，山子发现座位上的杨主任居然是昨天让自己手写简历的那个老师。
“咱们长话短说，经过学校对所投简历的筛选，语文、英语应聘的老师各有七位进入到试讲环节。最终经过张校和我们应聘组商议决定最终应聘两位作为我们学校新一届初一年级的语文和英语老师，试用三个月，试用期每月工资2500元。如果没什么异议，咱们这就算定下来了。”杨主任笑呵呵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山子和大壮。
山子听说自己被录用时，心里确实很高兴，自己可以凭借着本事淘汰了6个应聘者，这说明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在社会上立足了。听了杨主任的话，带着兴奋的语气说：“我没啥异议！”大壮看了看山子，很平静地说：“我也没有异议。”
“那好，那你们就回学校把毕业的事情处理好，七月底来上班。还有我传达一下张校长的话，让小贾老师把头发剪短，让小何老师把头发留长，为人师表，必须注意自己的形象。”山子听到杨主任称呼自己“小贾老师”时，自己还以为在称呼别人。自己当了近二十年的学生，此刻居然成了老师，这种身份的转换让自己觉得十分其妙。
“还有张校说小贾老师讲课有激情，有才气，但是过于显露。他说上课的中心是学生听懂而不是老师炫技。”杨主任看山子有些失落便安慰道：“没事，你这堂课前半段所有老听课老师反响都很不错，就是后面关于诗的拓展环节延展地太长了。”见山子还低着头，杨主任继续说道：“因为你是非师范专业，昨天你的简历其实一开始已经被拿掉了，后来张校看到了你简历下面那句诗时，又力排众议给拿了回来。可见他是十分欣赏你的。”
临走时，杨主任一直把两人送到学校门外，路上杨主任一直和何大壮聊着天，并有意无意地问起她的父亲。
最后一个暂停，就是山子送小梦回红山。
候车室的座位上，余小梦靠在山子怀里，身旁立着那个银色金属旅行箱。小梦的衣物、行李早就寄回了家，要不是公务员报道的日子临近，母亲在电话里下了死命令，自己才不会这么早就离校呢。
“我妈刚刚在电话里还打听你是不是也是最近报道。山子我怕你政审没过这件事瞒不多了长时间。”
“没事，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山子把脸靠在小梦头顶安慰道：“还有五个月就是国家公务员考试了，正好的我的处分期也结束了。我一定会考回红山的，到时再和你妈摊牌，她应该也不会太生气的。”
“好吧，我一想到我俩要分开五个月，我就……”余小梦开始哽咽了。
山子把余小梦抱在怀里说：“没事，我周末可以坐车回去看你的。再说，就五个月，五个月后我一定会回去的！”
“山子我一直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听小梦犹豫着没有往下说，山子看着远处走动的人群问道：“什么事？”
“我不想回红山上班了，我想留在青城陪你。”
余小梦刚说完，山子直接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双手扳住小梦的肩膀，盯着小梦，一脸严肃地说：“这绝对不行，你为了考这个公务员起早贪黑努力了一年。”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
“小梦，为了我你也必须回红山。阿姨比谁都看重你考上这个公务员，加上她一直都不太同意咱俩在一起，为了我你再不回去，那阿姨一定会恨死我的。”
山子分析的自己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实在是舍不得山子。这几天放弃公务员的想法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间，可真要下决心放弃了，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难。因此，小梦更加佩服和山子报考同一岗位，最终为了爱情而放弃公务员的那个女学生。
看着山子如此坚持，余小梦只好低下了头。
就在两个人难舍难分的时候，山子接到永茂中学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时有个入职教师的会议让他过去参加一下。山子在和余小梦说明情况之后就匆匆的背起背包跑出候车室，都没来得及在小梦的鼻子上捏一捏。
火车缓缓开动了，余小梦把头靠在了车窗上，眼睛望着外面。窗外的景物她再熟悉不过了，每年都会和山子一起坐着这趟火车回家，只是今天自己孤身一人坐着火车，再加上大学毕业要彻底离开生活了四年的青城，心里不免感伤。火车的广播播放着朴树的《那些花儿》“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余小梦听着听着眼睛流出了泪水。
“叮咚”余小梦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亲爱的，上车了没有？东西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放心吧。就是有太多不舍，不舍青城，不舍师院，不舍大学时光，最不舍的还是你……”余小梦在打出这么多不舍时，哭的更厉害了。
“我猜小梦同学哭了。不要哭了，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怎么可能？我们俩都要忙于工作了，再说呼市离红山这么远，见面哪这么容易啊？”余小梦这条短信发出去后，过了好一会山子也没有给他回。“你很忙吗？怎么不回了？”余小梦又发了一条信息，把手机放在火车座位前的桌上，眼睛又开始盯住窗外呆呆的看着。
“嘿，发什么呆呢？”余小梦转过头看见山子背着背包站在自己的身后，豁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扑到了山子的怀里又哭了起来。过了一会，余小梦情绪平复了很多，山子拿出纸巾一边帮余小梦擦掉眼角的泪水，一边说：“人家都是分离时哭，相见时笑。你这倒好，都是个哭啊。”
“讨厌！你不是去开会了吗？怎么又在火车上了？”余小梦好奇的问道。
“我刚走出候车厅，就觉得特别舍不得。我往学校打了个电话说我已经在火车站准备坐车回家，学校那边不敢给我假，让我自己给校长打电话请假。我又给校长打了电话，没想到这个姓张的老头儿还挺开明，今天周三给了我五天假，让我下周一去学校上班。挂了电话我就赶紧去买票，幸好赶上这趟车了。”
“那你为啥不及时告诉我，让我白流了这么多眼泪。”“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到了晚上，卧铺要熄灯了。列车员下了几次逐客令后，山子不得不自己回到硬座车厢。刚坐下没一会，就看到余小梦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过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山子睁大眼睛问道。
“我换座啊。”余小梦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过头对山子旁边的一个穿着很破烂的中年男人说：“叔叔你好，我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
“哦，可以啊。你的座位在哪？”
“我的不是座位，是卧铺。”
“啊？”中年男子吃惊的看着余小梦，拿卧铺换硬座这不符合常规啊。
“小梦，你别胡闹。赶紧回去睡觉，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到红山了。”山子在一边赶紧制止。
“我不，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叔叔这是我的票。”中年男子接过余小梦的票，满脸怀疑的看着这张卧铺票。正好列车员这时经过他们身边，余小梦就把卧铺票拿给列车员，说明了情况后，列车员表示愿意带中年男子去找余小梦的铺。中年男子的顾虑终于消除了，欣然和余小梦换了座位。列车员领着中年男子往卧铺车厢走时回头看见余小梦把头靠在山子的肩膀上，笑了笑，心里说道：“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子，可是却傻得幸福。”
“我们每次坐火车都是坐硬座回去的，这次也是，算是为我们大学时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小梦，其实你真应该在卧铺好好休息，再说就一晚上见不到面……”山子还没说完余小梦就抢着说：“不，我一秒钟都不想和你分开。”
山子听完余小梦的话，把她搂的更紧了。余小梦的头靠近山子的胸前，幸福的闭上了眼……
早上五点火车准点到达红山，天刚蒙蒙亮。余小梦没让自己的父母来接自己，一方面她怕自己的父母看见山子政审的事情再露出马脚，更主要的是她想争取一切时间单独和山子呆在一起。两人在火车站外边的包子铺简单吃了点早餐后，才打车来到了余小梦家。
由于怕余小梦的父母发现，山子就把余小梦送到了小区门口。“我们家就在这里面的第二栋一单元三楼，你看见那个窗户了吗？那就是我的卧室。”余小梦用手指着自己的卧室和山子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等下次我来我就知道扒哪个窗户了。”山子捏了捏小梦的鼻子，约定好自己周六返回青城前再见一面，两个人才依依惜别。
小梦让山子打车去客车站，山子一看时间充裕，便步行着向客车站走去。东方一片红霞，红山市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空荡荡的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跑夜班的出租车，远处的早市里传来了人们嘈杂的买卖声。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弯着腰、满头大汗提着一篮菜从自己身边走过，山子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半年没回家了。不知母亲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