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坐在正堂,锦童递上各家的账本仔细的解说。一旁的翠瑶将冷掉的茶水换成新茶,递给上官。上官接过,闻一闻又想起萧卿在雪蛮时总是接下竹叶上的落雪用来煮茶。
此时,斑竹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是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
斑竹闯进来声音哽咽:“公子,世子爷飞鸽传书二小姐被劫了。”
上官手中的茶杯兀自落地,仿佛整个人都掉进寒渊冻窖中。他握住椅子的扶手,眼帘垂着看不清神色,声音暗哑的宛如从黑暗深处蔓延出来一样:“什么时候。”
“今日,”斑竹抹一把眼泪回到:“昨夜寺里不太平之后世子爷便去接应,岂料在半路便被阻击。赶到时二小姐已经不见了。”
上官没有说话,过了半响才慢慢开口道:“斑竹,备车去王府。锦童,将楼里的人散出去。”
“是。”锦童不敢耽搁,领命转身离开。
马车摇晃的厉害,上官坐在车中脸色苍白。这事是他疏忽了,昨夜李洛说寺里不安稳时他就应该想到的。上官手中的折扇发出咯吱的声响。赶车的斑竹回头看一眼车帘手中的鞭子挥的更快,马儿撒开蹄子跑起来,他和公子一样只想尽快到王府。
上官进门时便看见于肃站在门口迎接。“怎么回事?”上官问着李洛,接过李洛递来的一支箭羽。
看起来只是一支普通的箭,只是、、、上官将箭的尖端转过来,箭端的木柄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凸起。上官的手指轻轻拂过,心中便明了了十之八九。
“如何?”李洛将上官手中的箭羽放回桌上,问到。
“果然是他们。”上官打开折扇,光影下眼神更为深邃。“目前可有卿卿的消息?”
“晟已经去追了。”李洛让于肃将箭拿下去,转头对上官说道:“开始动了。”
“蛰伏多年,现在开始动作,怕也是察觉到了宫里那位的手段。”还好秦晟追过去了,他们也可稍稍安心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
李洛命婢子将书房门关上,待脚步声远才打开壁画后的暗门。上官扇子一收,李洛便推了上官进去。斑竹待二人走进,小心翼翼的将暗门关上,仔细守在壁画旁。
绕过灰暗不明的石雕屏风,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上官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一弯道:“这多年,还是你料事如神。”
“义府果然开始动觊觎舍利,倒当真是打起了龙脉的主意。”人影的声音温和,只是赢弱异常。“秦晟回来了吗?”
李洛将室内的灯烛挑亮,内疚道:“他,去救卿卿了。”
听闻卿卿二字,人影猛的抬起头来,半张银色面具出现灯光中。
萧卿麻痹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至少能撑着不让自己歪到在地上。
扛着她的男人捂着腰上的伤口,气喘嘘嘘的扶着刀看着秦晟。秦晟偏头看看男人,手中的剑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直起身,回到:“银风。”
“这么爽快?”秦晟倒是有些意外他的坦白。
“呵,今天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告诉你又怎样。”血顺着银风的手指流下来,将他脚下的泥土染成暗红。这个男人真狠,这一剑不取人性命,却让他疼痛难忍。
秦晟摇摇头,笑道:“我只要带走她,不取你性命。”
呵,银风回头看一眼靠在树边虚弱的女人,确实是倾城的容貌。银风苦笑:“你带走她不用取我性命,自会有人要我这条命。”
秦晟没有答话,薄唇勾了勾说道:“这不关我的事。”
萧卿躺在秦晟怀里,看着那个叫银风的男人趴在地上喘息,他着实不是秦晟的对手。萧卿没力气理会别人的事情了,她的头晕的好像有人拽着她的头发乱晃,连闭上眼睛这样的动作都像是煎熬。
秦晟抱着萧卿继续往前走,这片山是对手的地盘,他们一刻不能耽误。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秦晟带着萧卿到了一个镇子。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可是现在不止他一个人。
怀里的女人很轻,呼吸也很轻。他莫名的想起那张小签: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秋雨。她写的小签上官到底看到没有?
小二将热水托来时,她已经能自己靠坐在床边了。小二出去时暧昧的看一眼二人,重重的将房门掩上。秦晟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个茶杯把玩。
“我们有多长时间?”萧卿扶着屏风问到。
“一盏茶。”秦晟看向萧卿,她很聪明。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安稳。
多年后萧卿孑然一人来到这个客栈时便想起这第一次的相望,明明没有任何交际,却冥冥中有了关联。
萧卿没有再耽搁,她需要暖和一下僵硬的四肢。
一扇屏风,两个人。
秦晟背过身去,撑开半扇窗仔细打量着月光下的小镇,本该暗流躁动的黑夜不该如此静谧。
萧卿从桶里爬起来,潮湿的衣物还是一样冰冷。来到秦晟身后,萧卿没有出声。秦晟转身将萧卿抱在怀里,单手撑开窗户纵身一跃藏匿到黑暗中。
破门而入的黑衣人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人的踪影,为首的看一眼还冒着热气的澡桶,手一挥众人便出窗口鱼贯而出,水还热着人没有走远。
萧卿跟在秦晟身后,手中拽着一根锦带,锦带的另一端在他手里。他们挑了一跳颇为难行的道路,灌木丛生杂石遍道。她身上披着他的外袍,长长的袍子在地上拖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这种境遇之下没有人会想着说些话来缓解静谧的气氛,虽然萧卿很想问他那个叫碧芜的姑娘有没有继续跟着他。那些人一时想不到他们挑了这么一条路,选择了最慢的方式前行,竟也没有追来。
两个人走着,看着月亮升至中天,又看着月落西华。当天蒙亮时,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小镇,这里似乎更加繁华些。他们停在了街角的一处小院前,秦晟上前轻叩三声门便等在门口。大约过了半刻,门才缓缓的打开。一个着绿衣的女子从门里出来,看到秦晟行礼道:“三爷。”
秦晟点点头,径直向屋里走去。绿衣女子顺着秦晟手中的锦缎看去,便看见踉跄着的萧卿。萧卿勉强冲绿衣女子一笑,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绿衣女子接住萧卿,看一眼萧卿的脚道:“三爷,你当真让她走了一夜?”
秦晟闻声回头,随着绿萝看向萧卿的脚,薄唇抿起。女子不都是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么,又不能背着她坏了她的名声。秦晟皱眉,从绿萝手中接过萧卿向内院走去。
绿萝摇摇头,叹着真是硬的像牛皮一样的人。
一炷香后后,秦晟站在窗前,将信交给身后的小厮。小厮领了信,转身离开,随后院中便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楚归楼的书房中,小厮垂首立在书桌前。上官看着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所有血液重新回到心脏开始跳动,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半晌,上官才对小厮点头,小厮抱拳从书房退出去。待人退下,上官才缓缓的再次打开那封信,一字一顿的看了一遍:已安。
短短两字,短短两字呵,自己却不能为她做到。手掌展开,指甲陷入的痕迹依旧明显,血迹已经干涸。上官闭上眼,握紧手心,像是拽住一缕苦涩和艰辛。
翠瑶进门便看见上官含笑的侧颜,他正看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寥寥几笔风淡云轻,她知道那是萧卿的画。翠瑶咬着嘴唇,又想起院里下人们的谣言,这个二小姐是老太傅属意于公子的。心里像是被蚂蚁咬着,酸酸涩涩。
翠瑶将茶盏放在案上,说到:“公子,您的茶。”
上官没有回头,手轻轻一挥,翠瑶失落的慢慢退出房间。待翠瑶走远,上官才拿起茶盏,愣了会儿又将茶盏放下,一拿起茶盏就满脑都是萧卿的笑脸。
萧卿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青花的帐子愣神,那上面是绣出来的青花。
绿萝进门时萧卿正从床上起来,淡青的衣裳穿在身上稍微大了些,将饭食放在桌上绿萝笑道:“我这个自诩细腰的人在姑娘面前倒真是笑话了,哈哈。”
萧卿不好意思的理理身上的衣服,穿上绣鞋脚一阵酥麻的疼痛。
“脚很疼吧?”绿萝看着萧卿笑问。
萧卿点点头,肚子发出一阵响声,在陌生人面前这样还是有些羞涩。
绿萝掩唇一笑,将饭食推过去,清淡的粥米很适合她这个连夜奔波的人。
吃了饭,人也有了力气。绿萝带着萧卿去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的架子上整齐的摆着一排排竹簸箕,晒的是药材。萧卿跟在绿萝身后看药材,不时的向绿萝询问,有些药材她都只是在书上见到过,颇为珍稀。
萧卿抬头看见秦晟站在廊下,一袭银白的长衫气宇轩昂,冷漠高贵。秦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萧卿微微一笑,继续看药材。绿萝细腰一扭便走向秦晟,萧卿看着绿萝的背影想应该叫她绿腰。
“照看好她。”秦晟交代绿萝,眼一抬就看到萧卿拿着药材往嘴里送又偷偷吐出来。
绿萝偏头看着秦晟,他的嘴角翘起来应该是在笑。“你放心好了,好不容易来一个不害怕我脸的,正好可以说说话。”
绿萝回头看萧卿,眉梢一道狰狞的疤痕直入发际,在阳光下更加明显。
秦晟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卿不知道秦晟什么时候离开的,绿萝告诉她不用担心。她想一想那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居然就没有再担心,一定是自己骨子里的安逸在作祟。
绿萝带着萧卿看遍了她的药材,萧卿坐在桌子边双手托着下巴等绿萝端菜过来。绿萝说自己善药膳,萧卿在雪蛮喝多了药,倒是没有尝试过药膳。
“来了来了!”绿萝将瓦煲往桌上一放,一边捏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跳脚,“哎呀,太烫了!”
萧卿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两指拎起瓦煲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好香,萧卿深吸一口气满心欢喜的看向瓦煲、、、额,绿萝有些尴尬的看着萧卿,萧卿也看着绿萝愣神,半响两个人才大笑出声,瓦煲里黑乎乎的米饭还冒着热气。
莫希照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两个伏在桌上大笑的女子,莫希照看了会儿才咳嗽两声提醒提醒屋里的人。
绿萝叉着腰瞪着莫希照,莫希照也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上让绿萝瞧。萧卿捧着瓦煲,看看绿萝看看莫希照不敢出声。三个人,一个煲,让人忍俊不禁的场面。
“咳咳,要不,这个煲先让我吃了?”莫希照指了指萧卿手里的瓦煲,绿萝噗呲一声笑出来:“你这人太没礼节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了。”莫希照端着茶,笑的像是一个捏到狐狸尾巴的痞子猎人。
出身江南,无奈家道中落,混混度日,莫希照这样跟萧卿说。
萧卿笑着摇摇头,要真是混混度日哪里来的这一派世家公子的气度。绿萝很不客气的说:“卿卿,你莫理他,他这是见有佳人在端着架子呢,你是没见他平日里的混蛋模样。”
“呵,绿萝,哪有你这样的。”莫希照将茶盏放下与绿萝理论起来。
“怎地就没我这样的?有本事,你莫要吃我做的饭。”绿萝柳眉一横,双手叉腰看着莫希照,甚是有理。
萧卿眨一下眼揶揄的看着绿萝不再言语。倒是绿萝反而被她瞧的不好意思起来。
莫希照奉秦晟之命送萧卿回楚归楼,天刚亮绿萝便来唤萧卿起身,萧卿已经穿戴妥当坐在铜镜前挽发。绿萝拉着很是不舍,“好不容易来了你这么个玲珑人儿陪我说说话,这转眼就要走了。”
萧卿笑,“日后我来看你,你也可以去京华城找我。”
绿萝拍拍萧卿的手,拉着萧卿往后门走,“在路上可得小心,莫希照,你路上莫要赶得太紧。”
莫希照拿着扇子戳戳自己的额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萧卿说:“没事的,这两天我已经养好了。”
绿萝摇头,扶着萧卿上马车。
“啊,等等,”萧卿将车帘掀起,急急的唤住绿萝,将手上的镯子脱下来递给她,“这个是镯子是寒玉的,当年爷爷从极北苦寒之地寻来。虽然比不上千年的寒冰,但也是不错的药引。”
绿萝拿着镯子看着萧卿,神色诚然。
萧卿微微一笑,像极了山边照过来的那缕晨光。绿萝点点头,将镯子戴在手上,这个女子果真是个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