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儿见沙正冰痴痴望着自己,眼神却无一丝淫邪猥琐之态。脸上一红,心中却有些欢喜。装着不知,背过身往前便走,直走出三五十步,沙正冰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便大红着脸跟在钟宛儿身后四五步远,不好意思靠得太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好远,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钟宛儿手指勾着刚买的一个金丝线绣花小荷包,在手上一左一右轻轻甩来甩去。嘴里轻轻唱着一首当地童谣,声音小到她自己也几乎听不见。
转过一条街道,在前面不远却有一座酒店,钟宛儿回头说:“沙大哥,肚子有些饿了吧!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吧?”沙正冰高兴的点点头,没有说话。钟宛儿见他比平时显得诚恳拘束不少,全不似往日豪迈狂放的模样。心里暗暗思量,沙大哥如此杰出人品,数年行走江湖,虽未婚配,不知可曾有过才貌相配的红颜知己。肯定是有的!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缺少喜欢仰慕他的女人!那一定也是极聪明极美丽的女子了!却从不曾听他说起过,有空却要听他说说。
钟宛儿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进了酒店,在靠街背面临窗处选了一个桌,三面围有雕花屏风。感觉僻静一点,说话总是要方便一些。两个人坐下点好酒菜,店小二端上茶水打着招呼又忙着下厨烧菜,钟宛儿又要沙正冰讲些他过去讲湖中的故事来听。
二人正在喝茶聊天,却见窗外后院一老者挑着一担鲜鱼进院来,店小二跑着迎上前去。喊着:“阿爹,好半月没来,这几天生意兴隆,正好需要这鲜鱼,来得正是好时候。今天店里好几位客人,麻烦阿爹也下厨帮忙杀鱼烧菜!”说着上前接下担子就往水缸边搬去,老者一把揪住小二衣衫,踩着鱼筐满脸怒气问道:“三娃子,那天钟家庄遭劫失火,你们一班后生崽为啥半路逃跑了去?”
钟宛儿听他说到钟家庄几字时,就住了嘴仔细听起来,沙正冰也觉奇怪都住了口。
这时厨房里奔出一老一少两个妇女,少的拉着店小二,看那关切模样是店小二的老婆。那老妇女冲过去一把推开那挑鱼老汉,高声嚷着:“老东西,你不好生卖鱼做好生意,管那么多闲事做啥子,那钟家庄的事也是你个糟老头管的了的?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老汉显然不敢顶撞这老妇,软了口气接道:“张婆娘,你是晓得的,你我这一家人几十年,也受了别个钟家多少好处!当年穷困挨饿,三番五次找那钟老爷借粮借钱。别个哪回让你空作手回来过!就是你这老婆子几回病来病去,不也是钟老爷施舍的药品救你姓命!做人怎能如此见死不救忘恩负义!”老汉声音虽然低了许多,却句句在理。那老妇人也语气软和了些把老东西改做了“老头子”压低三分声气说道:“我说老头子,这周围十里八乡的受那钟家恩惠的又不只你我一家,这金牛镇远近乡村多少农户商贩都指望着这家大户做些生意,毕竟人家公买公卖都是你情我愿。有些个伤风感冒疑难杂症,钟家药价也十分便宜,遇着穷困潦倒的施舍了药材还得赔上饭钱。这么许多年来他家也着实积累了许多功德……”
沙正冰听到这里,心里暗想:“这静水山庄钟家如此仗义疏财,造福乡里。难怪铁前辈会如此坚定不移的站在他家一方,我沙正冰对此等英雄人物最是佩服,上次打这一架真是千值万值,以后他钟家的事即是我沙某之事!”想到这里心潮澎湃热血上涌,不觉盯了钟宛儿一眼。钟宛儿听到他们说到钟家种种好处,平时落落大方的她居然也腼腆起来,抬头见沙正冰眼光火热的盯着自己。顿时双颊火一般烫,面红过耳。她素来知道沙正冰豪侠慷慨,最敬重侠义之人。此时听了别人说我钟家一些好话,他那一副滚烫的热心肠定然肯水里火里的帮起忙来,我钟家也绝不可辜负了他,我钟宛儿更不可辜负了他。虽然口里无言,她却恰好明白沙正冰心意,低头一扯沙正冰衣袖:“沙大哥这饭等下回来吃,先看看我九哥把骡马买到没有?”站起来就像走。沙正冰知道她听了别人背后对钟家赞誉之词,有些害羞。自己却对店小二一家所说很感兴趣,便答应道:“妹子不必害羞,坐下等令兄来吃饭才好,我也着实有些饿了!”钟宛儿见他如此也就重新坐下,知道他有意听那一家人说话,也就不再吱声。
只听那老妇又接着说:“我说老头子,不是我翻了老帐算计羞辱你,这许多年来,也怪你们一帮掌事的老家伙们糊涂,你说周围村落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与那钟家也混得熟络了。明明知道他钟家是武林世家,当初三个娃还小时,我要你送二娃三娃两个去他家里拜师学艺,做个三五年学徒。学些本领防身保家哪里不好?你个糟老头好不识相,却只晓得挣些零钱养家,几个娃八九岁就跟你打鱼种地,一些本事没有学会!现今三娃一个大汉子,胆小如鼠,豆大的事能吓的尿了裤子。”
那店小二被老娘奚落的满脸通红,大声喊道:“阿妈,看你说的啥喲!你不知那天那帮响马凶神恶煞一样,个个舞着刀枪要去杀人,蹦跳得比那山上猿猴还要利索,周乡绅和几个族长都吓瘫了倒地半天起不来。”店小二先后被爹妈两阵羞臊,有些不好意思,提着鱼进厨房料理去了。
小二媳妇见丈夫好没面子打起圆场来:“公公婆婆,这事也怪不得咱家三娃子,那天镇里人听到消息,说有伙强贼要洗劫钟家庄,镇里也凑合着一起去了好几百老爷们儿,周乡绅还叫人去邻近村里叫来几百人。加上钟家庄人口本来就不少,原以为仗着人多有些声势,会把那伙强人吓跑了去。哪知去到钟家庄对面五道垭口远远一望,那伙响马却有几千人,钟家也不知哪里请来一大群帮手,两伙人战场上厮杀一般凶恶,比战场也还凶恶些!连参过军打过仗的秦表哥也吓得腿都软了。许大爷他们官面上的先就泄了气,一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哪里敢上这阵仗,三三两两就溜回来了!秦表哥说一柱香时间都没有,垭口上观望的人就走的干干净净,三娃子和二哥与秦表哥三人还是最后才回来的呢!周乡绅走不得了还是他们轮流背回来的!”说完颇为丈夫的勇敢得意。老汉想像着那场面,心知自己也是不敢去的,面容又缓和了些。
老妇见此又说:“都怪你当初不听我劝告,要是几个娃都去学点功夫防身,老大当年在外贩牛,也不至于被袁麻子杀了性命,抢了钱财。后来县里抓住了袁麻子正法,我看那袁麻子身段比老大肩膀都还矮了些,大娃要是学得办分本事,也不致遭他毒手。可怜大娃多能干的小子……”说到两个老的伤心处,都抹起泪来。媳妇极醒目笑眯眯的打岔:“公公婆婆,都好多年旧事了,快莫伤心,赶紧把菜弄好,帮三娃招呼客人,今天极好生意呢!”
那老汉接口道:“难怪来两月前我与周乡绅许保正等人约好今年丰收了南瓜时,我三人给钟大爷送一车去,难得他爱吃这乡村里并不稀奇贵重的东西,前两天老汉去地里看了今年的瓜又生得极好极大,就去周乡绅家约他们打算一起送过去,哪知周乡绅与许保正都是支支吾吾,啰哩啰嗦。有那不去的意思了!当时我还不知他二人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显然是钟家这次一番大劫,两位老哥自诩本地头面人物之类,却一丝帮不上忙。白白多年受人恩惠,不好意思腆着老脸再去白话。所以近来一直深居不出,也不奇怪,我也有些脸红羞于见他家人呢!等那瓜果都熟透了,给他家拣好的多送些去,不然总是有愧!”钟宛儿见沙正冰又看看自己,就小声说到:“我们家年轻一辈堂兄弟姐妹有好几十人,平日家教又严,尽在庄里做事练功读书之类,绝不可终日胡乱逛去。即使出来也不可张扬,大多数人是不认识的,除了九哥这几个极伶俐常来采买的而外!”言外之意,告诉沙正冰这些人她也是不认识的。
这时小二已弄好几个菜陆续端上桌来,钟宛儿却有些犹豫。沙正冰见机极快,心知钟宛儿一定想着钟铎是周围人都熟悉的,等下进来免不了让店家们麻烦尴尬。就对小二说道:“店家,我们外面还有朋友,请用食盒把酒菜装好我们带走,一起算钱给你。”钟宛儿见沙正冰竟如此细心周到,看沙正冰的眼神又温柔了一分。
沙正冰结了账提上食盒与钟宛儿又出了酒店,这时街上背刀挎剑的汉子却占了大多数,周围乡邻眼见形势又有些不妙,眼明的都纷纷回家关紧了门窗不再出来。生怕前些时钟家庄的事在镇上又重演起来!
沙正冰与钟宛儿却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们早发现这些人虽然多,但多数人武功却稀松平常。远远不及上次丐帮与各大名门正派,而且人也极松散,无非三五个一路,十来个一群,最多的无非四五十人。浑不是出来打杀的模样!没有某一派就出来几百人的派头!而且一路遇有相识的总是嘻嘻哈哈的招呼,站在路边没完没了的啰嗦,不像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也就不以为意,刚过街角。钟铎却正在宽阔处,三五个骡马贩围着一群骡马。正用绳子一一连起来拴着长长一队,钟宛儿见了即刻跑过去。
钟铎与二人招呼了就说:“刚才厨房里的王大爷带着几个伙计整担整担的买菜买肉,到处采购调料之类,我问他如何要用这么多东西,他说今天一早我们出门以后,庄里三三五五的来了好多江湖豪客,有说是来帮忙抵御丐帮的,有说是来救火的。也有说是来恭贺钟家这次大捷的,还有人说是在各地邀请好友一起来钟家助拳路上耽搁了时间的,陆续来了好几百人。几个伯父正忙着招待,少不得又安排些兄弟们出来采买物料。还叫我们快些回去帮忙!”
钟宛儿与沙正冰对望会心一笑,钟宛儿说道:“沙大哥,你看这些大侠们来的时间可是妙到极处,沙大哥与铁前辈也如这班大侠一样来助拳的话,静水山庄怕是灰烬也吹得不剩一丝一毫了,宛儿也只怕是早化成灰了去!”她看到沙正冰衣袖里还包扎着,知他手臂还有些伤未痊愈,就接过他手里提的食盒。
三人又坐着牛车,一路边吃边走,四五个骡马贩子牵着几十头牲口跟在后面,慢慢往回赶去。一路上果然三三五五的江湖汉子都是同他们一个方向,全是往静水山庄去的。一路上人却不少!
走在牛车边上的四五个人,一个穿件破旧紫绸袍的,发饰极整齐的一边走一边大声与同行聊天。说他江湖有多少有头面的朋友,又如何与静水山庄钟大侠有过命的交情,前日里听说丐帮要来钟家挑事,自己如何孤身一人上那丐帮总坛,怎么与那几个长老比武得胜,又如何与马帮主几百回合打成平手!马天羽多半已受了内伤以致在钟家受挫,说的好似他一个人救活了钟家老小一般。一路讲得天花乱坠,另几人见他越说越没有边际,又都起哄笑话他吹牛比。几人言语粗鄙没羞没臊,钟宛儿听得厌烦已极,取过一斗笠遮住头脸,远远依靠着沙正冰肩膀两手撑着下巴假睡。悄悄对沙正冰说道:“沙大哥,以后你若有事需要人帮衬,第一个可要叫我,我断不会做这些‘事后救火,夏天送炭’的勾当。”
回到静水山庄面前时,一大片人群比那丐帮来时仿佛还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