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做了一个梦。
他自从筑基以来很少睡觉,即使睡着也是浅眠,在凡间的一个小院子,他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很久的梦。梦境太过真实,他一度无法醒来,醒来后,已经浑身冷汗。
梦里,他仍然是那个天才弟子。年少英才,在师尊的教导下宠辱不惊,却仍旧有着少年人的骄傲肆意。
他偷偷喜欢着掌门师伯座下的小弟子—苏盈。不止是他,苏盈温柔娇憨,纯真可爱,很多弟子都喜欢她。包括君墨宸。
君墨宸除了脸长得好外在他看来一无是处,不过是凭借家族势力耀武扬威的蠢货。若他愿意,又怎么会让这个人取代他成为昆元的天才弟子。
但师尊不允许他出风头,不让他去和君墨宸争。
师尊也看不上苏盈,他觉得这样矫情做作的女子配不上自己最骄傲的弟子。
他不肯放弃。
后来,他有了个小师妹,长的很美。
小师妹不喜欢苏盈,十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可是不同于其他同门只是口头上不饶人,小师妹仿佛顾忌什么,和苏盈走的很近,甚至多次救她。然后,暗地里使绊子。
那时,他一心都在苏盈身上,看不上小师妹的举动,多次惩戒她。小师妹与他的关系也不好。
后来,小师妹回了家,苏盈也回了家。小师妹是苏盈的表妹。
公主的身份让小师妹变本加厉,多次陷害苏盈。苏盈始终眼泪汪汪,便足以让他和君墨宸赴汤蹈火。
她死了,是被他逼死的,君墨宸执剑站在一旁,小师妹站在城墙上,城下爬满了蛊虫。
她本来不用死的,苏盈一直在求情。小师妹一身红衣,不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囚徒,更像是个即将飞升的仙人。
她说:“师兄啊,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可曾伤你半分?”
她笑:“走到如今我无话可说!只愿来生,你我永不相识!”温暖纯良,一如他们初相识的那个清晨。
永不相识!
他如坠冰窟,僵硬回头,看着一脸冷漠的君墨宸和依偎在他怀里的苏盈,苏盈仍然美貌,腮边挂着泪水,我见犹怜。
他想起了这么多年的疯狂,他到底爱上了苏盈什么?
燕蘅因为苏盈,换来了一生不幸,短短二十几年从未开心过活。他是燕蘅唯一信过的人,却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临安城的,浑浑噩噩,很奇怪,他不是讨厌燕蘅吗?他不是喜欢苏盈吗?为什么这样难过?
他看到一个男子,衣衫破旧,锁链加身,怀里抱着一具尸骨,形容可怖,那是他被万蛊噬心的师妹,他一直跟着男子,男子也不在意。
他们到了边疆一条河边,远处的城池上挂着牌子“山月关”。
男子燃起一堆火,将燕蘅火化了。
他像是疯了,扑上去抢火焰中的尸体。被一剑贯心。
他本来不会被伤到的,但他却生生承受了那一剑。
他死不了,一个修仙者怎么会被凡人杀死呢?
白苑没打算杀了他,也无法杀了他。昆元宗的天才弟子,本就难以杀死。
白苑将那个形如疯子的男子扔开,小心收集好骨灰,放入一个白瓷小瓶。沿着河岸走向前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坟冢,几乎看不出来,埋在一棵枯树下。
白苑将坟冢挖开,里面也是一个白瓷小瓶。他抱着两个瓶子,看向身后的季遥。昔日的风云人物已经狼狈不堪,密布血丝的双眼盯着他怀里的瓶子。
白苑居然有些同情季遥,燕蘅死了,却在季遥心里种下了一道蛊,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蛊。一只蛊虫也没有放,却让他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那又如何?
白阮死了,燕蘅死了,她们的亲人踩着她们的尸骨上位。她们脚下是千千万万无辜人的鲜血。
白苑走了,镣铐叮当作响。
季遥问:“你要去哪?”
白苑说:“去葬了她们!”
季遥说:“把阿蘅给我。”
白苑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带着轻蔑:“你也配?”
季遥召出随溟剑,胸前碗大的伤口在流血,他说:“你也不配!”
白苑正面迎着他,笑道:“我自然不配,可到底姓白,你又有什么资格?”
他说:“我忘了,你亲手逼死了燕蘅,现在算是对失败者的怜悯吗?”
季遥按着太阳穴,手背青筋暴起,怒吼:“你闭嘴!”
白苑偏不,他长这么大,除了白阮,还没向谁服过软,他说:“本来燕蘅多少次能杀了你,偏偏不去下手,不过是你师父对她有恩,否则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将她逼成这样?”
他说:“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他说,为什么燕蘅这样针对苏盈,因为苏盈抢走了她的人生,因为苏盈需要洗灵根,因为苏盈拜入掌门座下,因为苏盈一切一切的幸福是建立在燕蘅日日夜夜的痛苦之上。
他说,燕蘅一辈子没有被人善待过,谁对她好一分,她便千倍万倍地报答。
薛知行赶到时,看到了已经疯了的季遥。
终究师徒一场,便是失望,也要带回去,不能让他在泥泞里挣扎。
他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众人都叹息,好好个苗子,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居然就毁了。
师尊大概是为数不多知道内幕却保持清醒的人。打过骂过,最终还是无奈叹息。这是他的心魔,是他余生无法过去的业障,是他轮回路上欠下的因果。
师尊说,季遥,你好起来吧!等你好了,就可以下山,把阿蘅找回来。
是的,阿蘅还可以转世,他去把阿蘅找回来。
最后压垮他的是君墨宸的一剑,那人说他知道的太多,不能留下来威胁到苏盈。
临终前,君墨宸告诉他,燕蘅的魂魄早已毁了,跳下蛊坑的那一刻便绝了轮回的路。
季遥醒的时候,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他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刚刚站起便踉跄倒地。
他将手放在心口,觉得那里很痛。
那是梦啊,那是假的,燕蘅活的好好的,怎么会那样傻傻跳下蛊坑,他怎么会坐视燕蘅走上死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季遥忽然冲了出去,他很想见到燕蘅,去亲口说一声对不起,余生有他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再不受一点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