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皓又为我添了一杯,很是鄙夷地瞄我一眼,“白煦风,我记得你十岁加冠,如今也十五岁了罢,怎么瞅着一点长进也没有!连个八岁孩子都不如!除了吃肉好色,你可还有别的嗜好?”
“有啊有啊!打鸟,斗鸡,摸鱼,捞虾……偶尔也写诗作画!”
“庸王殿下还是雄健与风雅并存呢!又打鸟又作诗,边摸鱼边作画……”
“就是没一件事是和做皇帝沾边嘛!”座下有人冷嘲热讽。
我瞟过一眼才没空搭理他们,示意弘皓继续添酒。时下有酒有肉,谁要理他庸人聒噪!
“庸王也曾是入主过东宫的皇子,当年背过的那些治国典籍可还记得几本?”弘皓又来烦。
没错!我哥是做过东宫太子,可那绝不是我哥之聪颖与我父皇之贤明共同作用的结果,那完全是我娘貌美如花从而导致我爹色令智昏的恶果!
我爹因为宠溺我娘,一时间不顾群臣反对,不顾后宫叫骂,硬是废了太后的三皇子,推了我娘的七皇子入东宫。
我哥那年才五岁,你说他背的那些治国典籍又能记住多少?就算是记住星星点点又能领悟多少?
况且太子这行当根本不是凡人能干的,明枪暗箭统统往东宫里射!躲都躲不及!每天活得提心吊胆,谁还能安心背书?!
偏我哥又是个极愚蠢的,仗着自己是太子,每天在宫里替我出头——我若得空打了哪个,他就立时领人再去打上一遍,美其名曰“兄妹同心、其利断金”。
就这么着,我哥的太子位坐到八岁那年,就如我娘愿地被朝堂众臣以罢朝静坐的方式逼迫我爹给废黜了。
至于弘皓提到的治国典籍,我倒是从东宫里顺出来几本,不过也都和小宫女们一起折了元宝船统统放进藕香池了。
“白煦风?你庸州地界儿没肉吃吗?至于你每回见了肉都饿狼扑食似的!吃相能斯文些吗?”
弘皓瞧着我不应他,又开始找茬。和我那蠢王兄一模一样,人家吃他点东西他就唧唧歪歪。
我丢下第三根肋排,还想去抓第四块脊骨,弘皓却转手移走了肉盆,忿忿呵斥,“你这个吃法,当心把自己撑死!”
“我撑死自己关你屁事!”我抓不到就想用抢的,却被他拎着脖领按回了座位。
“白煦风,想死可也没这么便宜的死法!我问你呢——你可会些正经的!”
“甚么是正经的?啊——我会跳舞!胡璇舞!新近才学!这个该算是正经的!皓皓兄可见识过胡璇舞?那跳起来真是风一般的轻盈,燕一般的敏捷……”
“那何不与我等舞上一段?让我等也见识见识庸王的倾世舞姿!”座下又有人附和应承。
我寻声望去,见是袁符在那起哄,四围众人也都跟着应喝叫嚷,裴老头挤坐其中则连连摆手。
这可是大好机会啊!身怀绝技而不露岂非等于锦衣夜行?我与胡旋儿学了这许多天,倒底是学成了骡子还是学成了马,总要拉出来溜溜才知!况且,我还有别的算计——
“那就这样——本王跳一支胡璇舞,若能一次连续旋转十周以上,皓皓的十万大军就为本王所用,拥护本王政令,不可再生异心!皓皓以为如何?”
“你嘴里再敢吐出一个皓字,我拧断你的腿!”
“那爱卿以为如何?!”我干了杯中酒,这回也算酒足肉饱,就差一舞尽兴了!
“二十周!”小皓皓立起了眉毛,颇有点恬不知耻!
“好!君子一言……”我拍案起身,为了白室江山且豁出去了!
弘皓并没有接“驷马难追”,而是仰头盯着我的衣袂飘飘,“你这样转起来容易把自己摔死!”
我低头瞧瞧身上凌乱曳地的长袍大襟,还真是能把自己转拧巴了!那怎么办呢?
弘皓忽然取过桌上的割肉刀,又一把拎住我脚下的裙裾。
“嘿嘿!非礼勿动!”要不是看在刀的份上,我早就抬脚踢他了!皇帝的“龙袍”也是随便扯的!
未料他手起刀落,只唰唰两下就裁去了“龙袍”所有累赘之处,只剩给我一身短小精悍的长衣。
不得不说弘硕鼠果然是个杀伐果决之人,若换作是我,宁可摔死别人也绝不会祸祸自家衣裳!
于是,挑事精袁符又站出来说要替我擂鼓,陆冶也毛遂自荐要为我击板,弘耗子拗不过众人吹捧、半推半就应诺了为我吹笛,乐曲就选定京城里最近流行的《踏莎过春溪》。
这是一首节奏鲜明、欢快明亮的曲子,正适宜我腰肢摆起,疾速旋转。
只是如此蹩脚的乐队组合委实难为了我这个舞技精湛的舞者!
袁符的鼓声先起,接着陆冶的拍板加入,弘耗子的笛声才姗姗来迟,带死不活地几乎淹没在鼓乐声中。
我在大帐中央站定身姿,寻了半晌他们鼓吹起来的调子……鬼扯的!这是《踏莎过春溪》?跟白焘畦赠我的乐师们演奏的完全不一样嘛!过甚么春溪,倒像似陷入泥沼呢!
不管了!当下境况也惟有以我绝妙舞姿力挽危局!
于是玉手摇,纤足踏,蛮腰摆,细肩落……应鼓而旋,应笛而动,翩翩乎若回雪轻灵,盈盈兮似逢草逍遥……
这可不是我自吹自擂,据闻曾有前世诗人就如此夸赞此舞,称其可逐飞星,似掣流电,迷君眼,惑君心,急转如风,四座难分背面!
我之初学,自是难有此境界,也不敢有些境界!当下四座本就愚蠢,我若旋转太急他们当真分不出背面可要如何数圈啊!
故而我徐徐转之,同样有回雪与蓬草之曼妙,又能听见四座击掌呼之——“……七单,八偶,九环,十满,十溢,十俩,十三……”
眼见呼至十七,十八……鼓声愈加急促,拍板愈发响亮,笛声……还是那样带死不活!可是我就要功德圆满——“一舞动京城,收复十万军”!
却偏偏此时,脚下不知甚物牵绊,我只觉天旋地转间忽地乾坤颠倒,一个踉跄栽头倒下。
死了!再摔我的骨架就摔散了!史官又有得传奇写啦:新帝入京未遂,旋舞于万军营中,卒!
呜呼——要摔就摔个粉身碎骨一命归西啊!我可不想再痛一回!是真他娘的痛啊!亲娘啊,这回你就接了我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