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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冰碎片

后来,静秋只得说:“别这样,奶奶,你要真不走,我就一直在炕上陪你。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就是我。仇人的话是刀,亲人的话是蜜。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亲孙女。”

贾文珍拄着拐杖浇庭院里的花。已然初秋,闲花都还开着,金马蜂都还飞着。静秋掐下凤仙花的叶片,捏了叶脊上的肥蚜虫说:“你知道,碎片砸屋顶上,后果只能是这样。”她捻了捻手指,蚜虫的汁液就滋出来。可贾文珍根本就没瞅她,静秋就继续说,“我知道你耳朵一点都不聋,连耗子捣洞、蚂蚁扇翅你都能听见,”静秋又说,“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想想,不为我想想,也要为吴桂花想想,你可是个活菩萨。”她腔调越来越疲惫,仿佛终于明白,无论说什么甜言蜜语,她面对的都是堵不会吭声、浑身布满了苔藓的墙。

“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死吧,”静秋最后冷哼一声,“等我来拾你这把老骨头。”

贾文珍这才抬头眯眼打量静秋。尽管患白内障多年,可她还能看清东西,只是世上的任何一件物事,在她眼里都罩了层秋霜。她抬手摸了摸静秋的耳垂,静秋的耳垂大而饱满。静秋便扑哧笑了,“不管你乐不乐意,晚上我都会把你接到我家,等明天,跟我妈去大姑家躲两天。有小半年没去过陶乐镇了吧?”

出了祖母家的院子,静秋在街上遇到段凯。段凯的爷爷昨日里去世,这两天正忙着操办葬礼。他不老老实实家里守灵,跑出来做什么?他不光跑出来,还跟一个男人眉飞色舞地大声说话。见了静秋,段凯眉眼就开了,小跑过来,将她逼到墙旮旯,垂声问道,准备好了吗,你?静秋慌乱着后退两步,沉吟着说,等把奶奶安顿好,就可以走了。

段凯颇为满意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嘎嘣奇脆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静秋就问,你呢,你爸同意没?段凯点支烟,将烟圈从宽阔的鼻翼吸进,又从鼻翼缓缓地喷出。后来,他很郑重地拍拍静秋左肩,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是大人了,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甭想拦我!

他的声调有点高,仿佛他不是说与静秋听,而是说与他父亲。他父亲是个独眼,每日串街卖猪血。猪血若是卖得不好,往往迁怒于他,让儿子的皮肉溅出些颜色。静秋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他脸就红了,梗着脖颈嚷道,咋啦?不信我啊?

静秋没吭声,那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了。

在小镇,静秋极少看到这样干净的男人。他走起路来极为肃静,听不到半点践踏泥土的铿锵声。然而日后静秋想起他,无疑先想到的是他的眉毛。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硬生生往两鬓挑开,浓黑葳蕤的眉毛,并非温顺地展向太阳穴,而是根根急促地涌向眉心,这就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飘:本是和顺的,安逸的,在眉毛的装饰下却滑出狐疑、冷清,甚至忧伤的意味。

“我表哥,”段凯指了指男人,“我爷的外孙,奔丧来了。”又指了指静秋说,“我的高中同学,温静秋。”说完后他似乎有些无措,仿佛不晓得为何要将两个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他只好挠挠头皮,讨好似的问静秋道:“我们去饭店吃饭,你去吗?守了一宿灵堂,腰子都快挤碎了。”

静秋摇摇头,眼神却鬼使神差地钉在男人身上。男人的腿真是长,牛仔裤紧箍,将裆部绷出来,他在朝她微笑,而他的微笑是那么优雅。静秋羞怯地垂了头,转身欲走,耳朵却机警地竖起来,她听到男人小声对段凯嘀咕:“这……就是你说的那女孩?这么眼熟呢。哪里见过。”段凯和“表哥”提起过自己?静秋忍不住扭头,正看到段凯扒着男人耳郭窃窃低语。她不禁攒了攒眉头。说实话,高中三年,她从没正眼瞅过这个比豌豆苗还的驼背男孩。当然,他并非天生驼背,只是平素喜欢猫腰赶路而已。也许在这个营养不良的男孩看来,这种略微变形的走路姿势,恰恰能让他更像个精明、底气充足的男人。

陈蓉翠正搓麻将。麻友永远是另外三个老女人:老马、老王和老谢。她们搭档或许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来,四个女人家在这条街上比邻而居,一个卖豆瓣酱、一个卖性保健品、一个卖鲜鱼,还有个卖生猪肉。卖来卖去,头发白了,身子臃肿了,却谁也没能发财,只是麻将牌摸来摸去,将手指蹭出了老茧。她们还有个老规矩,不掺和外人,如果谁的摊子忙,脱不开身,干脆就散伙。对于即将到来的碎片,她们好像一点也不急。静秋见陈蓉翠嘴上叼着半截香烟,便从她嘴里拽出掐掉,想也没想扔进垃圾桶。陈蓉翠只是笑着,将手里的“二饼”轻轻抛到桌上,嘴里大声吆喝道,王桂青,我他妈再给你点炮,我就是养汉的!

老王老马她们嘎嘎地大笑起来。静秋撇了撇嘴,踱到肉案边,将密密麻麻的苍蝇哄走,又在板凳上呆坐了会儿,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瞄两下陈蓉翠。母亲四十多岁,天天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唯一的嗜好就是将屠户送来的白条猪剖杀得肋板是肋板,精肉是精肉,然后叼着香烟搓麻将。本来面相也不丑,眼是眼眉是眉,偏要任那猪油和血渍浸得满面油光,衣裳更不用提,一件白色围裙终年粘着肉屑骨渣。真难为父亲这么些年来,能安稳地和她睡一条炕。

“冰箱里有月饼!”静秋听到母亲扯着嗓子喊:“抽空给你奶奶送两块!”静秋“嗯”了声,转身跳进了屋。她没去拿月饼,而是在后窗扫视一番女人们,然后快速打开了母亲的钱匣。钱匣是榆木的,老货,细腻的纹理被猪油蹭得像是油了层亮漆。她抽出两张十元的,想也没想塞进裤兜。由于心虚,她又将剩下的钱胡乱搅拌了,方才喘息着盖上匣盖。

二十多天来,静秋断断续续偷了母亲四百三十元钱。静秋有心机,晓得每次偷钱不能太贪,否则母亲便会察觉。通常来说,母亲每天都能卖个三四百块,少了十块八块的不会计较。想到母亲浑然不觉自己俨然是个熟练的小偷,静秋心里便生出许些愧疚。从小到大,静秋手脚干净,从没干过出格的事,或者说,那些没来得及出格的事,都被母亲一手掐灭了。比如,母亲看到她在笔记本上抄写莎士比亚的情诗,就警告她,结婚前不要让任何一个男人碰,她说“碰”这个字时,很轻淡,并没有刻意地加重腔调,可静秋听了,眼泪却差点流出来,仿佛她时刻准备着让男人如何如何一般。高二时,有个男生来肉铺找静秋借辅导材料,被母亲三言两语赶走了。还有一次,静秋在理发店做头发。她想把头发染成酒红色,刚做到一半,母亲怎么就来了,她倚在店门口,什么都不说,只盯看着静秋。静秋头上虽罩着硕大的玻璃罩,却也不敢拿正眼看母亲。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叹息着对理发师傅说,把我的头发再染成黑色吧……

高中一毕业,静秋想去天津打工,母亲当时正在剁排骨,听了她的央求,并未搭理她,等将一扇猪肉剁好,这才叉腰凝望着她,半晌说道:“出嫁前,别指望给我出桃源镇。”她语气并不生硬,柔柔的,却让静秋的心揪成一团。有时静秋想,有个如此霸道的母亲,大抵是天下最悲哀的事了。

其实高考前,静秋就准备出去了,她知道自己考不上,也不想复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早早离开桃源镇。她再也不想在这个肮脏小镇待上一天。这也是她为何找段凯的缘由。段凯没有静秋这样的母亲,却有个酒后敢杀人放火的父亲。

她和段凯的计划倒简单,他们已经考察好了出走的路线:从镇上打出租到县城,然后坐公共汽车奔市里,再从市里坐火车去天津。段凯在天津那边有亲戚,到时会接应他们,亲戚已经在货运公司为他们谋好了差事。他们准备明天下午就出发。一想到要离开桃源镇,静秋就浑身颤抖头皮发麻。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在冰碎片来袭之前,她要把奶奶接到父母这边。

从什么时候开始,桃源镇的人有了关于冰碎片的记忆?回想如此之难,便如回忆自己诞生时忘却的事情一般。就像“冰碎片”这个名字,在桃源镇,它已经不再是书面语,不再是破碎物的统称,而是像“麦田”“桃花”“电影”“性保健品”“铁矿石”“液晶电视”“小姐”“二人转”这样的词语一样,成为单一、独立、没有任何抒情性质的客观名词。每年秋天,镇上就要召开隆重的会议,每个村庄,上至村主任、副主任、书记、副书记,下至团委书记、会计、小队长、普通党员都要参加。会议一结束,镇上的高音喇叭就开始广播,禁止群众集会。所谓群众集会,就是婚丧嫁娶、赌钱闹鬼。干部们还会热忱而忧伤地动员镇上的人举家去探亲戚,按照他们的意思,就是镇上最好一个人也不留。

刚开始,人们并没当回事,不就是天上掉点碎片吗?按照镇上的说法,每到秋天,根据科学家预测,天上的星辰都会有几颗粉碎,这很正常,哪个六七岁的孩子不掉乳牙呢?但这些来自宇宙的碎片不会落到美国的洛杉矶,也不会落到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而是全部神奇地落到这里。根据镇上干部的说法,这些星辰的碎片晶莹剔透,像冰山一样庞大坚硬,只有在阳光暴射下,它们才会彻底消失,升腾为空中云朵。这多么奇妙,冰碎片不会掉进大海,也不会掉进深山。不会掉到茂源镇,也不会掉到陶乐镇,而是,全部掉到桃源镇。

第一次,全镇的人都去探亲戚,回来时,他们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刘拐子家的厢房被砸破一角,王德顺家的牯牛被砸死一头。他们谁也没能看到,冰碎片到底是什么样子。第二次,王茂源家的摩托车被砸碎,张开来家的一窝未过满月的猪崽全被砸死……后来,出去探亲的人越来越少,人人似乎都抱着如是的想法,那些冰碎片又能把人咋的呢?有几年的时光,他们偷偷违反了上面的指示,做生意的生意照常做,想结婚的婚照样结,喜欢种田的田照样耕,他们发现,那些从太空来的碎片,并没有想象中可怕,也就是说,那几年里,星辰虽然依旧爆炸,可是却并未如科学家们预测的那样,神秘地频频光临桃源镇,人们在焦灼地等待着碎片从天而降,而事实是,碎片虽然光临过桃源镇,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冰碎片……然后有一年,有个照例在田里耪地的老头被砸死了,他的血液从七窍里全流光了,人们找到他时,花生地里只是趴着一张衰老的人皮,旁边是黑红色土壤;正在家喂驴的茅式伞,头颅被冰碎片硬生生削掉,三滚两滚翻进粪坑,没了头颅的脖子汩汩地冒血,人们找到他时,只是发现一个无头男人僵硬地靠着那头草驴,手里还捏着个烟斗,烟斗冒着烟气,毛驴不时晃晃身子,继续悠闲地吃草……

静秋可不想奶奶有什么好歹。父亲是个泥瓦匠,常年在外头跑,母亲呢,更不用说。静秋心里只装着奶奶。奶奶耳朵有点聋,可静秋说什么话,她似乎都能听到。奶奶说,这次她是再也不想动弹了,她再也不想离开她的庭院半步,她都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而毕竟,冰碎片又要从天而降。根据科学家们的解释,它们飞行的速度比世人想象得还要迅捷轻盈——或许已经超越了光速,轻易就能把小镇的皮肤割裂,然后,悄然融进小镇肮脏的血管、器官、发梢,或者,在阳光的抚摸下,瞬息蒸发——仿佛异乡人,从未抵达过这里。

“静秋,找四块钱零钱!”静秋听到母亲喊她。

买肉的却是段凯,段凯手里拎着几斤猪肉,眼睛却心不在焉地扫来扫去。见到静秋,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静秋佯装没瞅见,径自离开了肉铺,段凯在后边默默跟着。母亲又扯着破锣嗓子问:“去哪儿啊?该吃中午饭了!”王桂青就搭讪说,姑娘家长大了,不要老是这么碎嘴子。母亲嘟囔道:“不管能行吗?学不好好上,也不去复读,她舅舅在镇上的手套厂给找了个临时工,死活也不去!不晓得糨糊脑袋天天琢磨些什么……”

静秋和段凯在一家音像店门口停了。静秋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段凯诺诺着说,“我们……不去天津了好不好?”

静秋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的脊梁就越发弯了。他尖着嗓子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们不去天津了,我们去北京!”

静秋挑着眉毛问道:“你……?”

段凯说:“你上午也见到我表哥了吧?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说,天津那边的厂子效益都不好,工资也低。他还说,如果我们愿意,可以跟他一起去北京。北京比天津近,机会比天津多,只要我们愿意弯腰去捡,遍地都是金子。他还说,你长这么漂亮,简直可以去当电影明星呢。”

静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表哥在北京做什么?”

段凯说:“什么都做,以前卖过假发票,当过群众演员,卖过小笼包,现在是厨师。”

段凯又说:“表哥对你印象很好。”

静秋便想到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想到男人的丹凤眼,想到男人的眉毛,竟是丝丝缕缕的……暖。她想了想说:“我可以跟他谈谈吗?”

段凯眉开眼笑地说:“当然可以啊!他人很好的。”

静秋就跟了段凯去找表哥。表哥没住在段凯家,而是住在镇上的旅馆。在去旅馆的途中,他们遇到了王亮。王亮是静秋同学,他开着一辆破旧的拖拉机,拖拉机上坐着他的父母,他的祖父祖母,还有他的哥哥嫂嫂。看来他们要去亲戚家了,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亮的父亲戴着顶稗草编制的草帽,漠然地抽着老旱烟,而他的母亲,正闷头闷脑地啃着半个玉米。哥哥和嫂子则依偎在一起,仿佛两只快要睡着的绵羊。

王亮见到他俩,高声喊了句什么,静秋并没有听清楚。段凯就问:“王亮……说什么了?”静秋边走边摆弄着朵矢车菊,并不理会他。他就自言自语地念叨,王亮说,我在跟你谈恋爱呢。静秋仍未搭理他。他们在半路上还遇到了镇上的宣传车,是辆酱紫色的松花江。静秋看到个戴眼镜的妇女打开玻璃窗,手里握着个喇叭喊,同志们!明天中午之前务必全部撤离!同志们!明天中午之前务必全部撤离!远离太空垃圾,珍爱宝贵生命!远离太空垃圾,珍爱宝贵生命!

他们还看到三三两两的农民骑着自行车朝茂源镇方向行进。当然,也有徒步行走的。桃源镇最出名的疯子,已经年近九十岁的徐泽也在匆忙赶路。静秋觉得徐泽并不像村人们说的那么傻,每次冰碎片袭击桃源镇之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总是很快就撤离,他面目肃然,肩上扛着硕大的包裹,手上拎着鸟笼,鸟笼里是只丑陋的荷兰猪,他走得比小伙子还快。静秋突然就想起吴桂花。吴桂花住镇西,丈夫在港口打短工,隔三岔五回来一趟。吴桂花是个花痴,丈夫就用了一条三四米的铁链子将她锁在家里,避免她出去疯跑。平时都是奶奶蒸几屉馒头,每两天送一次。

“这些冰碎片,真是让人讨厌,”段凯说,“它们为什么不落到别的镇呢?为什么偏偏要落到桃源镇?”

“从我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它们总是在秋天打扰我们。”

“烦死人了,”段凯说,“冰碎片是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东西,”他想了想说,“不对,还有个人,比冰碎片更让人讨厌。你知道吗?他总是往猪血里添色素,有一次,我看到他逮了两只老鼠,割了脖颈,把血往猪血里硬挤。我从来不吃他的猪血。最好全镇的人都不要买他的猪血。”

“可是,”静秋说,“我喜欢……那些冰碎片。”

段凯狐疑地盯着她的左脸。她的左脸比她的右脸瘦一些,而且长了两粒褐斑。“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段凯高兴地说,“你比别人都聪明。”

静秋说:“那些碎片,总是傍晚才从天空落下来。”

段凯说:“这倒没错。”

静秋说:“那些碎片,还总是从云霞里落下来,就像是……闪亮的星星。”

段凯说:“也许它们的速度,比星星坠落的速度还要快。”

静秋说:“那些碎片落下来时,镇上是那么静。大部分的人都出去避难了。镇上没有了汽车的鸣笛,没有了小商贩的叫卖,没有了炼钢厂的轰隆声,只有昆虫的鸣叫。”

段凯说:“我也喜欢安静。”

静秋说:“我十岁那年,我们一家都懒得走了,也许是我妈的主意,你知道,她可能是镇上最有主意的女人。她让我奶和我爸躲进地窖,让我躲在床铺下面,她呢,则躲进衣柜里。”静秋呵呵地笑了两声,“她为什么要像蟑螂一样躲进衣柜?衣柜里全是樟脑丸。她躺在里面,就像躺在棺材里。”

段凯说:“你看到碎片了?”

静秋说:“是啊。”

段凯羡慕地说:“我可没见到过碎片。那些碎片,不是落下之后,就全部融化成水了吗?即便没有融化,那些科学家们也总是在我们回到镇上之前,把所有的碎片都收走,好像怕我们偷似的。”

静秋骄傲地说:“也许,我是这个镇上唯一见过碎片的人。”

段凯盯着她的右脸。她的右脸比她的左脸要胖一些,而且长了一粒黑痣。

“我趴在床底下,简直快要睡着了,”静秋眯缝着眼睛,“我看到一块比玻璃还要亮的碎片,咔嚓一声,就插进我们家的窗棂。”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碎片从窗棂上搬下来,放到电冰箱里。”

段凯羡慕地说:“你是唯一见过碎片的人,还是唯一拥有碎片的人。”

静秋瞥他一眼。段凯看到她的眼神很温暖。段凯听到静秋细声细语地问道:“段凯,你表哥就住在这家旅馆吗?干吗让他住在这里呢?他们家的床单上全是虱子,淋浴里流出来的全是脏水。而且我从来没见到过任何一家旅馆,非要把房屋的颜色染成黑色。坐在里面,就像是坐在黑夜里。”

表哥正在洗澡。段凯和静秋只好在屋子里坐着看电视。表哥出来时,身上裹着皱巴巴的浴衣。见到静秋他并未吃惊,仿佛早已料到静秋会来拜访。他用手掸了掸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就四散飞溅开去,落到静秋鼻尖上,静秋闻到了洗发水的清香。表哥很坦然地坐到白床单上,两只壮硕的胳膊往身后杵去,白皙的大腿轻磕着床底板。静秋觉得表哥真像一条性感的白鲢鱼,只不过尾鳍变成了白皙的脚趾。

“段凯都跟你说了吗?”表哥吸着烟。他吸烟的姿势静秋也觉得美,烟雾也是从挺拔的鼻翼中吸进去,不过跟段凯不同的是,烟雾从他凌厉的牙齿间喷出来时,变成了一个个舞动着的乳白烟圈。烟圈袅袅荡漾开去,直到撞击到黑色墙壁上,才氤氲尽散。

“如果到了北京,你能给我们找到好工作吗?”静秋盯着他问。

“你长得特别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表哥笑吟吟地看着静秋,“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工作才是好工作?”

静秋很想把窗帘拉开。屋里开着灯,可静秋还是觉得屋内的光线太暗了。什么样的工作,才是好工作?静秋也不太清楚,她只好斟酌着说:“活不累,工资高。”

表哥伸了个懒腰。伸懒腰时他嘴里的香烟掉到了地板上。段凯忙弯腰捡起,递到表哥手里。表哥打着哈欠摆摆手,说:“我从十六岁就到北京混。在饭店里洗过碗,在片场当过替身,看过《中国往事》吗?里面那个骑摩托车飞跃黄河的男人,其实就是我。我还干过哪些营生呢?”他的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慢条斯理地说,“嗯,我还当过舞蹈演员,跟宋祖英啊,老狼啊,这些家伙去走穴,当然,我从来没有在舞台上唱过一首歌,我只是站在他们身后,穿着紧身衣服,翩翩起舞。”说到“翩翩起舞”这四个字时,他突然蹦到了床上,单腿独立,来了一个360°旋转。表哥可能忘记了自己刚洗完澡,只穿着浴袍,因此当他的身体轻盈地旋转起来时,他的臀部不可避免地露出来。当他重新安静下来,他盘腿坐到了床铺上,把一个松软的枕头夹在双腿和胳膊肘中间,双手托腮凝望着静秋。他好像在深思熟虑,又好像是在幸福地走神。当然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静秋已经有了这样的印象:这是个了不起的人,在京城里混得很好,或者说,混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劲。所以当表哥又开始喋喋不休时,静秋并没有仔细聆听。对于这样一个有点表演欲的男人来说,在一个小镇女孩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

“我现在在一家餐馆当大厨,知道吗?”表哥把腿伸出来,瞥了眼段凯。段凯慌忙地走过去,半蹲在那里,轻轻地替他捶起小腿来,“那是家韩国餐馆。吃过韩国菜吗?韩国菜是世界上最好的僧侣食品,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减肥食品。每个体重超过五十公斤的女人,都应该吃上半年的韩国菜,那样的话,她们都会变得和你——,”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静秋,“一样漂亮迷人。”

静秋羞涩地笑了笑。她发觉表哥比那些天上掉下来的碎片还要光芒四射。她在桃源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方、爽朗又会赞美他人的男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表哥,你当初为什么去北京呢?”

表哥拍了拍段凯的肩膀,示意他无须再按摩,他粗重的手法已经让表哥的眉毛拧了好几拧,“是啊,我为什么当初去北京呢……”他有些茫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去北京呢?”他将头扭向段凯,段凯也摇摇头,他将头扭向静秋,静秋也摇摇头,他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静秋道:“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桃源镇呢?这里不是很好么,有山有水,有吃有喝,还有亲人和朋友。更重要的是,每年秋天,冰碎片都会落到这里。你们多幸福啊。你们从来都不知道珍惜,要知道,那些冰碎片,从来都不会光临别的小镇。这是你们桃源镇的荣耀呢。”

“你喜欢桃源镇吗?”静秋突然问,“你以前来过桃源镇吗?”

表哥愣了一会儿。静秋突然有些累了,她觉得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来过一次,”表哥说,“当然,只是那么一次,一次而已,却让我总也忘不了。”

“来看我爷爷吗?”段凯小声嘟囔道,“你十三岁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那次我来桃源镇,并不是来看你爷爷。”他没有顾及段凯失望的神色径自说道,“那是一九八三年夏天,我们听说,桃源镇马上就要来好东西了,于是我们就来了。”

“你们所说的好东西,是不是就是碎片?”

“一点没错,那个时候,”表哥呷了口茶水,他的嘴唇有些爆皮,“我时常跟一帮流氓玩,”他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流氓吗?就是穿喇叭筒的牛仔裤,唱邓丽君的靡靡之音,男女聚堆跳迪斯科。”

“这叫什么流氓呢,”段凯说,“这叫什么流氓呢?”

“那个时候,这就叫流氓,而且是标准的流氓,那个时候,每个小镇上,都有一群这样的流氓。”表哥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他们,“那帮孩子,年龄也不大,二十来岁吧。我呢,是他们的跟班,我替他们买饮料、买电影票、传递情书,他们也确实需要我这样一个勤快的孩子,”他声音越来越弱,“然后那天,我们得知了桃源镇的事,就骑自行车过来了。我们都想知道,那些星际碎片,是不是和玻璃一样闪亮、锋利,我们骑了两个多小时。我年龄最小,个子却不矮,尽管如此,我还是骑得最慢,他们谁都不搭理我,只有她,时不时停下来,问我累不累,还用她的花手绢替我擦汗……”

静秋和段凯相视一笑。然后段凯嘿嘿地笑着问:“她是谁?你喜欢这个女孩吗?”

表哥愣了愣说:“她是谁呢……她是谁呢?”

“男的总是很健忘。”静秋说,“或许,很多时候,都是故意忘掉的。”

表哥盯着静秋,半晌才说:“你姥姥家是哪个镇子的?”

静秋没有吭声。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好看了眼段凯,段凯就问:“后来呢?后来,你们等到冰碎片了吗?”

“后来呢……后来呢……我们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然后,我们就去桃源镇的芦苇荡里去喝酒……都喝醉了……天刚擦黑,我们打开录音机,在芦苇荡里放张蔷的磁带,跟着《月光迪斯科》疯狂跳舞……越跳越热,后来我们就脱了衣服跳……全脱了……光着身子……再后来……后来……”

“你们……是不是……干别的了?”段凯小心翼翼地抻了抻衣角,“是不是?”

静秋舔了舔嘴唇,她觉得屋内无比闷热,她不想听表哥的故事了,她还有很多事需要打点。她有气无力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表哥清了清喉咙,他好像刚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的样子。他一把拉开窗帘,九月的阳光暴射而入,“明天中午,外公葬礼就结束了。我就可以回北京了。你们俩,你,还有你,真的想跟我一起走?”

“是的。”静秋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大声地说,“在碎片到来之前,我们和你走。”她看了看段凯。段凯的身形在黑色的房间里显得那么细小,仿佛他只是一团漆黑的、没有呼吸的影子,“我从不说谎话,”静秋安静地舔了舔嘴唇,“我喜欢去别的地方。是打心眼里喜欢。”

静秋和段凯从旅馆里出来,又碰到许些匆忙赶路的人。他们就像一群暴雨降临之前盲目迁移的蚂蚁。静秋目送着他们,心里想的却是表哥这个人。他慵懒而清晰的语调,轻佻而略为造作的动作,以及他散发着水果清香的身体,让她的心时不时轻跳一番。表哥是个靠得住的人吗?他滔滔不绝地跟她说着话,眼神却从来没有瞅她,他奇怪的眉毛在昏暗的光线中,和别人的眉毛也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提到十三岁那年的桃源镇之旅。他提到他们一帮“流氓”脱了衣服在芦苇荡里跳迪斯科。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并不想透露。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静秋突然渴望知道结果。这念头来得突兀而迫切,竟让她的心雀跃起来。

静秋和段凯在文化路各奔东西。静秋开始着手准备明天的出走事宜。给母亲的信她早就写好了,当然信里也没书什么生死离别的话,她只是说,她要到外面工作。另外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是奶奶。奶奶为何执意留在桃源镇呢?人到了她这个年岁,是否都固执得不可救药?当她再次来到奶奶的庭院时,奶奶正在睡午觉。静秋从窗口眺望着她。后来一只鸽子落到她的肩膀上,咕咕喧闹个不停。奶奶一翻身就醒了,醒了的奶奶并没起身,而是大声地说,静秋吗?是你吗?静秋就答应了声,乖乖地进了屋,帮奶奶穿上鞋。奶奶就说,我想来想去,你还是应该给吴桂花娘家打个电话,她们要是不把她用牛车接走,我还真是就放心不下。静秋就说,你别老想着别人死活,待会儿我就带你过我妈那边。奶奶说,我老得跟块石头似的,舌头尝不出甜味,牙齿咬不动鸡肉,皮肉感觉不到疼痒,眼睛看不到人物,除了一双耳朵跟瞎蝙蝠似的,我真的就像块老石头了。我要真是被碎片砸死,也是福分。

静秋不愿再和奶奶争辩,只是搀扶着她去探了探吴桂花。吴桂花也四十多岁了,穿着条超短裙,腿上套着条黑色网眼状丝袜,一双金鱼眼睛骨碌碌乱转。见到静秋她们,她就快活地笑起来。她笑得异样甜美,让静秋心里很是茫然。她的手腕上仍然套着那条乌黑的铁锁链。

奶奶就问,馒头还有没?

吴桂花说,有。

奶奶问,老爷们最近回来没?

吴桂花说,回了。

奶奶问,你儿子呢?

吴桂花说,去庙里当和尚了。

奶奶问,老爷们有没有把钥匙留下?

吴桂花就嘤嘤地哭起来。

奶奶叹口气说,你还记得你娘家人的电话没有?

吴桂花就指了指墙壁。

等静秋通知完吴桂花的娘家人,天怎么就黑了下来。看来要下雨了。今年夏天是个大旱之年,雨总共没有落成几场。静秋路过表哥住的那家旅馆,忍不住朝表哥住的房间仰望起来。

事后,静秋已经想不起来她是如何进了旅馆,如何敲响了表哥的房门。她只记得表哥站在门里,屋内的光线折射出来,带了些暖洋洋、慵懒的气味。原来表哥并没有继续去段凯家参加葬礼。他身上的浴袍还没有脱掉,时不时用手揉一揉眼睛,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在是睡午觉。可这午觉也着实漫长了一些。表哥倚靠着门框,笑眯眯地打量着静秋。静秋低着头,等待着表哥邀请自己进屋。表哥真的那么做了,他优雅地打了个手势。静秋听到他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什么事吗?静秋也这样问自己。

“我刚起开一瓶红酒,你要不要来一杯?”

“我从不喝酒。我妈不让我喝。”

“抽烟吗?”

“也许以后会吧。”静秋强迫自己抬起头,扫视着房间。

“吃糖吗?”

静秋从表哥手里接过一块太妃奶糖,在手心里来回摆弄。

“喜欢吃甜食?”

“不,”静秋说,“我不喜欢任何甜的食品。”

“你是虫牙?”

“我的牙齿可以做牙膏广告。”

“那好吧,如果你不喜欢,就别吃。别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尤其在小镇上。”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去。很久之后,静秋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形:表哥没有坐在黄色的床单上,而是靠着电视柜直立,他松散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两条腿悠闲地交叉在一起,大脚趾间或静静地动一下。有那么片刻,他似乎在凝望着静秋,让静秋左顾右盼,却又不敢将目光迎上,等静秋确信他移开目光,鼓足勇气去扫射他时,才发现他还在直勾勾地觑着自己。虽然开着灯,可是墙壁的颜色让橘黄色的灯光显得那么神秘、漫长而忧伤。静秋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沁出了泪花。她突然想好好大哭一场。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羞愧不安起来。她当时特别希望表哥能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双肩,好让她的眼泪掉得更顺畅些。后来,她站起来向表哥辞别。很显然她的举动让表哥有些诧异,他的嘴唇翕合了半天,方才有些迟钝似的问道:“你真准备好了吗?”

“是的,”静秋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她突然对他蔑视起来,“我早就准备好了。我准备了很多年了。在碎片降临之前,我肯定会在桃源镇消失。”

“很好,很好,”表哥说,“不过,我倒是想在碎片来临之后离开。说实话,我真的想看看,那些传说中的碎片,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肯定会失望的,”静秋淡淡地说,“其实就是一块块冰碴儿。”

“哦。”表哥伸了个懒腰。他捶了捶自己的胸脯,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带上身份证,带上钱,带上……”

“我很想知道,你们那次来看碎片,又去芦苇荡跳舞,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表哥突然笑了。他把静秋安静地棷到门口,懒懒地说:“说实话,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特别特别像,跟她一样丑。不过,你肯定不是她……”

静秋怯怯地问:“是那个……拿手绢……给你擦汗的……女孩吗?”

他没应她,而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她比你大二十六岁,”他伸出手,掸了掸静秋的头发,“那年正赶上严打。如果我没有记错,给我擦汗的女孩被枪毙了,当然,她当时要是怀了孕,也可能会捡条命……罪名叫聚众淫乱……”他打了哈欠,笑着说,“这样的故事,你喜欢听吗?”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静秋安静地问。

表哥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她姓……陈……瞧,”表哥有些得意似的说,“我还记得她的姓氏……让我好好想想……哦,她叫陈蓉翠。对,她的名字就叫陈蓉翠。多土的名字啊。”

静秋捂住嘴巴,眼泪突然大滴大滴顺着鼻翼滚下来。她慢慢下了楼。走到大街上时,雨下起来了,她没带雨伞,很快就被淋透了。有那么片刻,她差点再折回旅馆,她想告诉表哥,那个叫陈蓉翠的人,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当然,她还可以告诉他一些别的事,比如,其实她也从来没见过碎片,有谁真正见过传说中的碎片呢。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那次全家人都跑到姑妈家避难,只有她偷偷跑回来,在自己的板床下趴了整整半天。即便趴了整整半天,她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后来她在床铺底下睡着了,她睡得那么香,连漆黑的夜也不曾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已然忘了那漫长的睡眠是如何苏醒的,只是觉得冷。她从床铺下面匍匐着爬出来,在屋子里找了件毛衣披到肩膀上,然后,拿着手电筒,一个人,走向空无一人的大街。那时,静秋尚记得,万籁俱寂,昆虫颂唱,野鼠钻垛,手电筒的光亮,也被小镇一口一口吞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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