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看去,人群里一老者施施然的站起,拱手一拜。
“老朽有礼了。”
我凝望了他半响,他也不尴尬,手就那么举着,虽然头发蓬松,额头破损,面如菜色,喉咙呼呼的喘着粗气,目测七十有余,但仍旧是那么的气度不凡,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其余的人,却开始沉不住气,在哪辱骂我。
“这个小崽子,好生无礼。”
老者重重的咳嗽一声,周围的人,才不忿的安静下来。
老者放下执礼的手,笑笑的说了句抱歉,刚想往前走两步,就被身上的绳索勒倒在地,周围的人先一步俯身在他身下,才没有让他摔倒。
然后又开始手忙脚乱的搀扶起来,老者大声呵斥后,才安静的坐到一边,围成了一个不大的扇形。
老者使了使劲想要站起,但连日来的奔波,滴米未进,老迈的身子甚是疲惫,这站是站不起来了,索性修正好身形,坐在原地。
微笑的看了看我,手放在一边,做出了请的动作。
势反常,必有妖,不会有人犯得着为一个三岁幼童如此,哪怕我是监工的弟子,也不至于这么客气的对我。
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我索性放下东西,走到一个不会太危险的距离坐下,听听他的用意。
这老者无论是礼仪,气度,威严,还是看人的眼光。都能知道他不是个一般的人,只是如今落魄如此,也不失大家风范。
“爷爷叫我有什么事吗?阿娘还在家里等我。”以退为进,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老者喘匀了气,拱手于胸前“小友不需要太谨慎,老朽恐怕时日无多,只是不想后人受太多罪而已。”
够直截了当“那爷爷为什么不和我师父直说,我师父虽然尽忠职守,但是为人和蔼,也从不欺凌别人,而我只是刚入门的小童,恐怕说不上话。”
老者放下双手,垂在一边“在来时的路上,其实我也和你师父谈过,但你师父为人太过正直,甚至到有些迂腐。”
原来如此,我起身鞠了一躬,很抱歉的说道“那爷爷,恐怕又让您失望了,师父的意愿,我是不能违背的,恐怕帮不到你。”
急流勇退,不给他太多时间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你就不想知道,外面更多的事情吗?”
我停在原地“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我不会让他不开心的。”
“我也一样,凤凰于飞,虎落平阳。也不过是想保全一下延续的种子罢了。”老者的声音透露着些许的低沉。
“可是我感觉爷爷很厉害,为什么不好好听主上的话,怎么也会生活的更好不是吗?”我转过头天真的看着老者,就像再问为什么不吃晚饭一样。
“国仇家恨,撕心之痛,恨不得,食其血肉,咳咳咳。”兴许是太激动了,老人剧烈的喘了起来,周围的人关切的就要围上来查看,老人一挥手,纷纷的又端坐在原地。
“爷爷,在大的仇恨,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不值得。”看着老人如此,我些许的不忍,劝慰起来。
“事有不可为,我这个年纪早就不在乎了,但是让我对他卑躬屈膝,哪怕只有一刻,也绝无可能,他之所以留我性命不过是要折辱我罢了,咳咳咳,”老人越说越激动,鲜血慢慢的喷涌而出。
其他人只能关切的看着他,眼睛逐渐湿润。
看着老头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暗自苦笑,还说我师父迂腐,也不知道你又好的了多少那。
老人摸了摸嘴角处,染血的胡须,淡然的笑道“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我的家人,他们自幼不凡,心高气傲,我在还能管的住他们,如果我死了,我断家这岂不是要绝后了吗。蝼蚁尚且贪生,我只希望小友,肯予一线生机,老必定知无不言,已报此情。”
“爷爷,你们想活命,又不侍奉主上,只怕要吃些辛苦,奴园不是那么好待的。”看着端坐在老者身后的众人,哪怕落难到此时,还依旧桀骜不驯,像一只只大白鹅的挺着脖子,这就是我师父好脾气。
要是佛爷来了,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更何况还有个最是小心眼的豹爷。
“所以老朽厚颜,求小友指一条明路。”老者怎能不知,但是唯恐时日无多,实在没有办法,留下些种子,总是好的,至少还有他日崛起的希望。
“爷爷,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办法。”我眨着眼睛好奇的问。
老者和蔼的看了看我“我见你的衣着出身,应该不是很好,被发配到奴园的时候,我听说是最卑贱的农奴隶园。”
老者看了看我表情如初,没什么变化,又继续说道。
“我们刚才进来这里这么久了,又走了这么远,即使有宵禁,但是也不能没有一个人响的声音,只有你一个人在园门等待,加上护院先是对你视若无睹,方才又对你毕恭毕敬,可见也是才知道收你为徒的消息,你的师父在园内权利不小,这里的规模,又不可能是座空园。想来是有大事发生过,但你一个幼童能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安然无恙的存活,一定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不是吗?老朽只是想给后辈留条活路,还望小友告知。”
“爷爷,我只是个小孩子,是大人们喜欢,才对我特殊了一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只要你的亲人们,以后和我一样,不会怎么样的。”老者言语诚恳,真挚,但是风险太大,和我的意愿相违背,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犯不上这些不必要的风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友的顾虑我明白,我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厚颜了。”老者俯身在地,朝我跪了下来,以他的年纪,这就有点折煞我了。
我还没动,他身旁的人,连忙吵杂起来“阿爹,阿爷,何苦如此,大不了一死而已,,,,,”
话未说完,就被老者立即打断。
“都给我住口。”老者余威尚存,其余人忍着千言万语的委屈,都安静下来,眼含泪水的学着老者的样子,冲我跪倒,磕头一拜。
我有些懵,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以往都是我跪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还是这么多人同时跪我,硬是傻傻的杵在原地,愣了片刻。
“爷爷,您还是先起来再说吧,不要折煞小子。”长幼有序,人家以礼相待,我不可能无动于衷,走上前搀扶老人的手,想扶起他,老者却一动不动。
“恳请小友,指条明路。”
“爷爷,你真是在难为我了,我哪知道什么明路啊,我保证以后只要你们不犯事,会尽量帮忙可以吗?快起来吧。”这么多人向我磕头,我紧张的要死,何况还有这位年纪这么大的老人,我实在不忍心,只好松了松口,大不了,以后多擦几次屁股罢了。
“老朽就当小友答应了,谢过小友。”老人被我搀扶起来,和蔼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真不想看见我的后辈们,受太多委屈。”
“爷爷,,,,你。”我都无语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骑。
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又不是永曾君,他也太高看我的能力了。
在心里各种不得劲,要不是刚才那么礼遇,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还握着我的手不放,我现在马上转身就走。
“小友,放心,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老者拍了拍我的手。
我都要疯了,这何止是强人所难,这都是欺人太甚了,真把我当救世主了,我要有这能力,我还在这混什么,我在心里疯狂的咒骂着,脸色一点都不好看。
“但是万事万物总有他的代价,老朽虽然修为被废,但是眼光,阅历,学识健在,不会让小友白忙的。”
这是要收买我?我不屑的看着他,人果然不能太好心。心软坑苦了自己,他真的会以为我会为了那点知识,放弃我这几年卧薪尝胆苦熬过来的机会吗?
在给我些时间,我一样可以学会。更何况还要赌上我阿娘亲友的命,这是疯子才会选择的事情,我放开老者的手。
“爷爷,不必了,说过的话,我会算数。”情绪不佳,我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
“小友误会了,请听我一言。”老者察言观色,知道有点弄巧成拙了,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竟然挣脱不开,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力气,只好站在原地看他怎么说。
“老朽知道,小友以后肯定会有出头之日,但是家师,无论从他的武功还是职位来看,成就必定有限。就算以后真有什么机遇,只怕照你这么消耗下去,也难说的很。”老者松开在我肩膀的手。
我皱了皱眉,老者说的不无道理,师父毕竟是侍卫出身,武人一个,学识不高,可要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用全部的身家性命去赌,想想他们的脸,我没有这份勇气。
叹了口气“爷爷,你说的很对,但我以后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只要家人安康就好,其他的我没想过。”
老者看着我至诚的眼神,些许的有些惭愧,知道利诱是说服不了我了。
“小友,关爱家人的赤子之心和老朽的心情是一样的。老朽也不勉强,只要告诉下我的后辈们,需要在注意什么,能少受点苦就可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我也顾不了太多,可好。”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些啊,爷爷早说啊,这都是以后必须要学的规矩,我记事起就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随后我就把奴园内,豹爷和佛爷的事情重点的着重提出,以及如何听话,懂事,安身立命的法门。
看他们不屑的样子,我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按我说的去做,我也就尽人事唠叨了两遍。
路,怎么走,怎么做,全靠他们自己。
半个时辰后,我站起身,拿过路旁的礼物,就要往回走。
“小友请等等,大恩不言谢。”老者又一次叫住了我。
“其实都没什么,只要你们多待几天一样会知道的。”我没有回头,我不想在纠缠下去了。
“事情虽小,但是在我等族人知道后,不知又要流过多少血,死过多少人。滴水之恩,不得不报,小友,老身以身无长物,但是也不绝让你空手而回,末了这份恩情。”
老者说罢,手刀直入自己的腹部。
“啪”的一声,我好奇的转过头,看着老者在身上,开了一个诺大的血洞,掏出一刻闪着微弱光芒的石头,掷在底下,形成了一颗煤球。
然后颤着身子把它捡起,虚弱的交到我的手上。
“小友,至情至性,望以后善待于它。”
看着老人血流不止,狼狈不堪的模样,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恐怕时日无多了,接过煤球,我单手的放到怀里。
郑重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晚风吹过,落叶片片纷飞。乐爷依靠在背后的梁柱之上,把周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慢慢的消失在黑夜里。
“走了吗?”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老者,顿时神采奕奕。
“走了。”周围走上来一个面色平庸的男子。
“刚走五息。”
“呵呵,我就知道,永曾这个小儿不会那么好心,徒留我等性命,只怕还惦记着我断家之宝。”老者轻抚着腰间的血洞,不到片刻竟已痊愈。
“阿爹,刚才是不是有些太过了,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还把东西便宜了那小子。”男子关切的问道。
“这小子可不普通。”老者远望我离去的方向,目光炯炯有神神的说道“进退有度,举止有礼,不贪心,不冒进,性格坚韧。虽然心思单纯,软弱了一些,但是假以时日,也非池中之物。”
“阿爹是不是过誉他了,他还那么小,我看他就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辈,如若是我怎么可能放弃这大好的机缘。”男子颇为不服。
“所以你不是他。”老者看着男子的眼睛,微微的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世间天才之辈如过江之鲤,不是每一条都有机会飞龙在天的。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吗?”
男子低头无语,老者慢慢的坐下“我恐怕时日无多了,永曾那小子迟早是要办我的。这东西你们留之无用。东西予他,也算是个善缘。日后如果有机会,尽量多亲近下,我累了。”
老者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诺”周围的人,也随着老人的呼吸声,安静的休息起来。
长桥夜下钟铃语,不是阳关马不前。
每个人的路都有自己的选择,好与坏都要自己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