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转瞬即逝。然而异变的幕布,这才刚刚拉起,背叛,呐喊,讨伐,复仇,没有什么是正确的,亦没有什么是错误的,人类的历史,代代是由这样的史诗相互链接。
“幻......幻觉吗?”棕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摘下眼镜象征性的擦了擦,但只是心理安慰罢了,刚才一刹那的景象,大概的确是夏日的芒枯草罢了。
最后,棕比摇了摇头,决定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溺死在记忆的海洋中。爽快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丝枯哑的阴影,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异常的干痒,那仿佛是嘶声力竭之后的带血的无力,也许只是因为简单的口渴罢了,随后他注意到在自己的右手边,有一家便利店,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便利店还蛮大的,除了必要的食品以外,还有一些炸物,煮物,以及便餐,但是刚刚吃过饭的棕比还不算太饿——除了嘴巴真的闲。走到饮品区,咖啡就算了,涨肚子,冷藏的也不行,还是普通的无碳酸桃果汁吧。他握着瓶子,准备到前台结账,但是突然,他觉得,这么冷的天气,还是——算了,还是买两块煮物填一下嘴巴吧。
一瞬间的低头思量,往往会产生不计后果的蝴蝶效应——
“不......不许动!”突然出现的,不该出现的,怎样出现的,衣衫褴褛,精神失常的男人,抽出插在上衣之下裤腰间那把熟悉的枪,正对着前台的售货员,用着破碎的语句命令着,哀求着,“钱......吃的......水......药......要......我......”
所有的顾客,售货员,除陷入思考的棕比以外,全部陷入到生死攸关的考验中。突入起来的试炼,没有人能做好准备,况且饱受安稳生活的他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思绪以及对策,甚至就连眼前的男人手里的那把冰冷的手枪,都很难产生危险感。他们迷茫,大脑与身体产生了脱节,失去了强健四肢,囚与名为“文明”的监牢中,他们现在只是一只只羔羊罢了。
棕比在思考要吃什么,再加上他从来都是戴着耳机,并且放着大音量音乐,因此,他还没有注意到身边气氛环境的变化,依旧低着头,向前台走去——
“别过来......别过来......”男人的脑袋在颤抖,眼睛一大一小,遍布着血丝,左边的眼球斜视着低着头沉思的棕比,现在的他正站在售货员的位置,右手还在扒拉收银台的钱——纸币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而左手举枪的方向,悄悄发生了改变——
“危险——!!!”银色的身影从一旁钻了出来,一把将沉思的棕比扑倒一旁,同时伴随着稍稍滞后的枪响——“砰!”
从旁人的冲击以及枪声中,棕比一瞬间清醒过来,但是身体早已经不听使唤,他随着对方的冲击一起跌倒了一旁,在落停之后,鲜血瞬间喷涌了出来,洒落在地上,一直流到了棕比的身前——推到棕比的男人,替棕比挡了枪。
“血......血......”男人的精神终于还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失常了,但是出于生物的本能,他知道逃避,他知道逃跑,他知道只要走到大街上,这个空间内的血腥就与他无关了,他踉跄着翻出收银台,手脚发软的他在翻过之后便跌倒在地上,但是周围的人,包括蜷缩在收银台一脚的店员,都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以看恐怖电视剧的眼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神麻木而痴愚,或许女人有尖叫,或许男人有惊恐,但是他们的眼神,麻木而痴愚。男人倒在地上,四肢并用,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但是可能推拉门太过麻烦,他再次抽出手枪,冲着玻璃窗开了一枪,随后跟随着破碎的窗户碎片,一起飞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和人流,以及惊恐和尖叫中。
“喂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棕比连滚带爬的移动到中枪男人的旁边,但是在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数分钟前的感受,五感上的缓慢,无限反向扩张,再一次重现——是他,是这个在路灯雪下的男人,是这个银发银瞳的男人,是这个看不懂表情的男人,是这个似乎让他的时间,他的心脏,脉动几乎停滞的男人,是这幅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来没见过,但是既视感却又这么强烈,刚才的昙花一现,现在的一触即发——
“救救我......”腹侧部中枪的男人,捂着自己的胸口,躺在棕比的怀中,用带着血的话语敲打着棕比的“灵魂”,“拜托你,救救我......”
“救护车,救护车,”棕比皱着眉头,一向死寂般沉默,除非遇到特定人,特定时间才会开话匣子,“几乎没有感情”的棕比,此时竟然在慌张,他用带着血的左手,从衣服的口袋里翻出来手机,雪白的大衣,顷刻间,被那个男人,染上了不可能在褪下的赤色。
“来,来不及了,”男人咳嗽着,血液涌了上来,顺着口腔,不断试图堵塞他的嗓子,他举起带血的右手,颤抖着,摸着棕比的脸,气息奄奄说着,“救救我,现在只有你可以救我......”
只有人,才可以救人。
“只有我,才可以救你......”棕比轻声喃喃着,信息如同体内的血液一般,一起涌了上来,冲击着大脑,挑战者思维底线,眼下要紧的事是救人,还是去思考之前的“感受”以及这个男人的来历,到底哪一件事,是优先级比较高的,哪一件事,才是“正确的”,如果现在做出来这个选择,以后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像过去的人生一样,每一个选择,都在后悔中度过。
把“游戏”内容,牵扯进眼前的一般人中,我,会不会后悔......
左手捂住男人的伤口,紧皱眉头,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去祈祷,去相信自己身上的能力,自己从来没有构建过治疗别人的术式,对自己身体的恢复是身体的自愈机制,跟术式无关,是被动恢复,这是第一次,便要真刀实干的拯救眼前的“拯救过”自己的人——对于自己来说,哪怕中再多枪,未必都会死掉,但是眼前的人,并不知晓这件事,但还是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拯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士,光是这点,就足以用自己的力量去“报答”他,事到如今还在犹豫什么啊,还在纠结什么啊,知恩图报难道不是身而为人骄傲的地方吗?之后的事,自然也要由自己负责了,这是必要之事,也是必须之事——
“太差劲了,我......”喃喃着对自己的苛责,棕比的治愈术式终于构建起来——感情的力量,汇聚成了强大的恢复力,棕比可以看到,他那双可以搜集这个世界相当多信息,可以看到魔力,可以看到时间的波纹,可以看到风的流向,只有“棋子”才能拥有的信息搜集能力,可以看到眼前男人的生命力,因为伤口而失去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恢复,伤口在不断的愈合,毛细血管在重新连接,暂时性超活性化的造血干细胞,正在不断分化血红细胞,以及相关细胞,全部的身体,都在超负荷的运转,而力量的来源,则来源术式的提供者——棕比,准确的来说,是他的思念的力量。
你还是,无论何时,都比任何人都无比热爱着这个世界。哪怕放逐了世界,或被世界放逐,仍旧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比热爱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从一开始,都虚假的只剩一套外壳。
棕比愣了一下,刚才的他似乎在走神,那些话语,似乎如同外面的冷风一般,冲进了自己的胸口中,试图在击断什么。
不好,又走神了,怎么回事,怎么视线在不断模糊,难道我的魔力用尽了?不可能,这才用到哪里了,不对,我怎么全身都用不上力气,怎么回事,五感都要失去了,不,眼前的这个人,还没有完全治好——诶?他,他在笑?
可是,他什么在笑,我无法理解到他笑背后的意义。
隐隐听到,在店外,在不远的地方,有那个人的慵懒声音。奇怪,今天,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吗?
如同睡了整整一天的沉重感,上下侵蚀着整副身体,但是更加强烈的感受,是身体表层的寒冷,并且正在向骨髓延伸,不行,必须醒来,睁开,至少,可以睁开眼皮吧。
趴在屋顶上的棕比,渐渐恢复了知觉,但是一切并没有结束,因为他注意到,在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人,而根据他的鞋子判断——
棕比一股脑从积满雪的屋顶上站起来,注视着跟他四目相对的男人:银发,银瞳,浅黄色围巾,配以同样色调的修身超薄羽绒服,浅蓝色长裤,最后是高帮灰色靴。没有错,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在数分钟前,用带血的手摸着他的脸的无助男人,而此时,他正在用着棕比琢磨不透的微笑,回应着棕比的凝视——
“枪击,受伤,求我治疗,术式反噬将我昏迷过去,再把我带到这里,恶趣味还真有够——”棕比还没有说完,对方便揽住棕比的肩示意让他观察大街上的景象,“干嘛——”
“嘘,看那里,”男人用着修长的手指,示意让棕比观察其中的一点,棕比下意识视线跟过去,在看清楚之后他才明白,现在的他,站在刚才的便利店的街对面的楼顶上,而站在便利店不远处的,则是他认识的三位同学——莫尼特,潘,汉斯,他们正在将似乎昏迷的疯男人搬到墙边靠着,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棕比咕哝着。
“嘘,这里是戏剧的贵宾席,尽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安静一下,棕比,”男人若无其事,并且话语中饱含着一丝诡谲。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虽然很想问他,但是棕比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眼前这位男人来说,有太多比这个重要的问题,但是眼下,还是乖乖听他的为好,至今为止,突如其来的这种剧情早已经让他习惯,乖乖接受永远是不会错的。
刀起刀落,一出好戏。
他瞪大了双眼,双脚已经准备好了从这里跳下去,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后悔自己没有跳下去——
如您所见,如您所愿。
“告诉我,棕比,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被感知到的杀气,诡异的男人,诡异的展开,可怕的杀意,又一位‘棋子’的身份知晓,还有被吓了一跳的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棕比坐在屋顶上,两只脚在空中晃悠着,他没有看旁边的男人,而是死死的盯着一个人愣在原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潘,“事到如今,你差不多也该坦诚自己的身份了吧?”
“我?”坐在他旁边的男人,笑了一下,“我叫比思卡特斯。”
“就这?”
“就是这样,没有更多了。”
“你跟这场‘游戏’有关吗?”
“棕比,对于刚结交的朋友,还是不要问太深为好,”比思卡特斯揉了揉棕比的脑袋,“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多。”
“朋友......”棕比拍了一下放在他脑袋上的手。
“与现在的你为敌毫无意义,”比思卡特斯把手抽回来。
“也就是说我们是敌人吗?”
“朋友,敌人,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差距。就算我今天成为你的朋友,明天照样可以把你钉在十字架上,昨天你与之结交的潘,子歌,可能明天你就会背叛他们,在这场死斗中,大家都只是为了赢罢了。”
“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可不都是这样哦。”
“那是因为大家都累了,”比思卡特斯抬起头,“早就疲惫不堪了,早就波澜不惊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牧羊人建立的牧场的话,所有的人便是‘祂’的羔羊,而我们,则是互相为敌的狼,赢了的人,或许,可以当上牧羊犬,或许可以当上自由的狼王。”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棕比用着一句歌词半唱半念,用着懒散的口气回应着对方的比喻,经验告诉自己,郑渣告诉自己,理论性,涉及世界真相的话,永远不能完全相信,“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假的,因为真相远远比这个要残酷的多。”比思卡特斯冲着棕比媚笑,但是并不让人反感,“毕竟还有脱掉羊皮的狐狸,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试图改变规则,试图无视牧羊人。”
“回答我,比思卡特斯,”棕比突然站起来,并且在站起来的途中,拉开了大衣的拉链,风瞬间将其吹开,他掏出放在大衣内侧的手枪,毫不犹豫的指向仍旧冷静的坐在屋顶上,晃着双腿的比思卡特斯,“你到底是什么人?狼?羊?狐狸?还是牧羊人?还是说你就是牧羊犬?”凌厉的寒风灌向他的胸口,大衣被吹的与身体几乎垂直。
“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对吧,棕比,但是你要保证不向任何人提及我的事。毕竟我们都比任何人都无比热爱这个世界,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人,”比思卡特斯锐利的眼光,似乎可以将手枪切割成碎片,“比任何人都要无比厌恶这个世界,因而比任何人都要无比爱着这个世界。”棕比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正在一刀刀的将自己的胸口划开,用一只华丽的碗接下最纯迫的血,再一饮而尽。
他伸出手,毫无畏惧的,抓住了棕比的枪口,以无法理解,不可名状的笑容说道:“说到底,你提问的那些问题,不都是在向自己提问吗?”棕比皱着眉,嘴唇上扬并且抽搐着,那是心中的五味杂陈;那是无法理解,静待揭开的历史尘埃,那是对自己“身而为人”的暗示和提问;那是一段悦耳世外弦音,从无到一,从一到天穹,从一到万,从天穹至深渊,从万到无;那是一段桃花源记般别世岁月。
“我只你的,一面镜子罢了。”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tale told by an idiot,full of sound and fury,signifying nothing.”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怜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去,这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却一无所指。——莎士比亚《麦克白》)
“下周末我请你喝咖啡?”
“有约抱歉,下回吧。”简短的说完,棕比将握住枪口的手挣脱掉,随后准心毫不犹豫的瞄准他的头颅,左掌抵住枪口,子弹穿过棕比的左手手掌,默不作声在比思卡特斯眉心处吻了一下,比思卡特斯如同断线木偶一般,向后一仰,躺在雪中,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有约在身。”
随后,棕比纵身一跃,跳到了除潘以外,万籁俱寂的大街上。
“但是我答应你,不会向别人告诉你的事。”双脚落地,准备给这个世界带来点不一样的动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