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轻蝶翩舞，两三点紫苑缀于四五处芳草，隐隐园中，一亭独立，有角翼然，亭上有匾，曰“幽幽”。亭中两人对坐，半晌无言。
“再这样喝下去，就是第十八杯茶了。”仲离略有尴尬的笑了一下，“让女仆小姐跑来跑去续茶也是很麻烦的啦。果然还是先让我起个话头是吗？”
“我觉得，就目前这个处境。”沉默许久的棕比，一只手搓着茶杯的杯壁，眼睛盯着沉在茶中的青绿茶叶，一字一句说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所以就连发问，都不知道要问什么。还是请仲离小姐随便说说吧。”
“小姐这种后缀就免了，”端坐的笔直的仲离摆了摆手，随后神情放松，夕阳洒在她的脸上，摘去墨镜的她，金色的眼睛在阳光的庇佑下，纯如水晶，“那就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可能顺序比较乱，所以在我说完之后你可以补充性的提问。”
“我不是要刻意拦住你回去的。虽然你的身体惊人的在今天就完全恢复完毕了，但是碍于你现在的状况，我担心你回去之后会被其他人盯上，所以才会让你今天别回去，跟我谈谈。”
“听好了，棕比，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关于什么‘记忆’，‘遗愿’，‘功绩’，这对于每一位‘棋子’来言，都是和生命同等高度的，也是隐私中的隐私，因此如果你之后无论结交到什么人，都不要向别人打听这样的事，轻者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重点的可能就会立刻翻脸了，这点一定要注意。”
“之所以你现在摸不着头脑，原因就在于你没有收到鸿兴的契约卷，以及之后的职介契约卷。一般收到契约卷的，这些知识都会像常识一般印在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它们本来就在自己的脑子里，只是被唤醒一般，因此我们才能如此的熟练。但是我能感受到，在你的身上，早已经流动着职介的刻印。所以你就当发生了游戏以外（bug），跳过了游戏教程，直接进入到了正式的游戏中。”
“那么，就由我来跟你普及下最基本的魔法知识。相比你也知道你作为你‘自己’，被祂分为了六项属性，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数值，但是你的身体能在今天就恢复好，相比你的‘精力’肯定非常高了。除了你本身，你的‘职介’赋予你的‘特质’，这一点你只能向鸿兴问了，当然也有可能问不到，那就是你这个‘本身’就存在着什么问题。”
“对于我们角色来说，每个人身上有着类似‘魔力的源泉’一样的抽象化概念，我们称之为‘核’，每个人存在的位置都不一样，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大概检查了一下，你的在你的心脏部位。‘核’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心脏加上大脑一样的‘器官’，它就像一口泉水的源头，源源不断的倾泻出泉水至全身，这就是魔力，微观的角度上说是‘魔素粒子’，我们要做的就是感知这股力量，并在心中描述你想做的事情，当你对这件事的信心越大，也就是说，你的意念越坚定，通过将魔素粒子定向排列所形成的‘术式’也就越强大。一些术式不但需要施法者本身的魔力，也需要一些外力的要求，比如你所在的地理位置，手上的器具（媒介），等等。”
“举个例子吧。你认为子歌建造这座空中皇城耗费了她大量的魔力吗？其实不然，我尽可能用一些比较容易懂的形容词和名词告诉你吧。第一，地理位置，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这所学校的地理位置，跟这座宫殿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座皇宫城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地点就在这里：这里留存着皇族的‘灵脉’。”
棕比愣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仲离根本不给他打断的机会。
“其次，将这座‘光复长宁安歌生’召唤出来的木子歌，她本身跟这座宫殿就有着关系，你可以认为她拥有着这座皇宫城的设计草图，甚至可以认为——她以前在这里生活过。”
“当然，后者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仲离颔首笑了一下，顺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最后，在这座漂浮之城的最下面，有数颗跟宫殿一样大的魔法结晶。我刚才告诉你，魔力，微观上可以被称为魔素粒子，就如同近代物理中的原子模型。当然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不是这方面的学者，因此不能很系统的告诉你。当这些粒子被其他术式，或者天然因素，会被压缩成液态，甚至是结晶为固态，魔法结晶就是这么出现的。因此你可以想到每一颗魔法结晶拥有多少魔力。所以这座宫殿的具现化也好，自机化也好，都可以持续数百年。”
“至于魔法结晶从哪里来的，这就涉及到另一个概念。我刚才说我们每个‘棋子’身上都有‘核’对吧，这个‘核’只有我们施放相关术式才能被观察到。但是除了我们，还有其他‘object’拥有‘核’，就好像我刚才说的‘灵脉’，其实也是‘核’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存在这个‘地位位置’。也就说，不仅我们身体上，你生活的每一处角落，魔力都无处不在。”
“历史上的人类功绩，被称为‘灵脉’，如果你跟这个‘灵脉’有关系，简单的说如果你现在站在一处运河旁，而运河是你的先祖而造成的，那你在这个地点战斗，战斗力有极大的提升。并且你所施放的术式会跟这个地方的‘灵脉’联动，发挥出其他更惊人的效果；还有一些其他天然形成的‘核’，被称为‘x脉’，X这里代指天然形成的现象的最大特征，举个例子就是，如果这里是龙卷风多发带，那这里就存在着‘风脉’，如果你擅长使用的魔法是风相关的，那你在这里战斗，休养生息，都有很大的提升；最后则是‘龙脉’，这个可能是你最不能理解的吧，毕竟龙这种生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吧，但是——”
“它既然被记载，被口口相传，被咏以图腾，象征，那它就是一定存在过的，更何况，对于我们来说，这更是莫容置疑的事实。”
“无论东西南北国度，凡是史书上，神话上记载过的神话生物，都是存在的。”仲离以不容置疑的眼神给棕比施压，试图让他接受她所述说的一切。
“再接着谈一下魔素粒子的事情吧。刚才我提到一句话，‘如果你擅长使用的魔法是风相关的’，用术语；来讲是‘风之使’。魔素粒子本身是没有所谓的属性的，但是你对魔素粒子所赋予的‘想法’，可以让其转化为你想要的属性，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排列，构造术式，最后具现化为最终的结果，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换句话说，我们常常说现实生活影响精神世界，但是同样的，精神世界可以影响现实世界。”
“而魔素粒子，即魔力，就是这个途径的特殊通道，就是媒介。”
“信念影响现实......”棕比右手轻晃茶杯，眼睛盯着摇晃的液面，有些出神“我想让茶水动，所以我摇晃它，它动了，这是每个人可以做到的‘信念影响现实’，但是如果我想凭空变出一把纯铁剑刃，即便我再怎么努力的去想，去构建它的每一处纹理，去为这把剑倾注自己的信念，都是没有用的，但是如果有了魔力，有了这个媒介，魔素粒子就会变为铁属性的魔素粒子，并构建出‘出现纯铁剑刃’的术式，最后它便会在术式中出现，出现到现实世界中，这便是每一个魔法师的最基本的能力吗？”
“看你到样子，接受的很快嘛。”仲离以理所应当的语气，插了一句话，“相比你很快就可以自己唤醒自己的能力吧。”
“虽然记忆什么的，得用其他的方法。”仲离以无法被棕比感知的声音，叨叨了这么一句有些匪夷所思的话。
“坦诚相待一下吧，我的职介是‘王’，”仲离突然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另起了一个头，果然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六项来讲，技巧是最高的，抗性其次，思维最差。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没错——”
“我的基本属性和子歌是一模一样的哦。”
“我的职介特质有一些特殊，”倾泻下的夕阳洒在仲离的脸上，金色的眼睛抹上一缕阴霾，“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这有违我的立场。”
“没关系，”棕比摆了摆手，应和着笑道，“这种如同必杀技一般的东西，深藏不漏才是理所当然的。”
“棕比，”仲离再次颔首，这次轮到她低头盯着茶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但是——”
“子歌她不会说谎，她也没有说谎，我也不会说谎，所以，”她突然以近似哀求的语气说着让棕比摸不着头脑的话，“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们到最后。”
“一定可以结束掉这一起的。”她再次轻声低语。
“盯~”的一声，是棕比用右手食指弹了一下茶杯，墨绿色的眼睛不带一丝荡漾，“抱歉，我不知道你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无法理解你的呐喊中蕴含着多么沉重的感情，但是我很感谢你，感谢子歌救了我，面对误打误撞为‘棋子’的我，你们非但没有下杀心，反而为我疗伤，我的命是你们给我的。”
“这个世界是唯利是图的，是结果论的，是成王败寇的，这种疯狂的游戏更是如此。因此这种行为无疑是养蛊为患，但是你们信任我，所以我没有道理不信任你们。”他说的很平静，棕比无疑是一个不擅长流露表情的人，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脸上也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波澜。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对我这样做，把我这样的人当伙伴看，对于你们来说只能说负担，但是你们这样做肯定有你们的理由。我不会去追究所谓的理由，我会记住你们的每一句教诲，在今后的生活中受用。”
“嗯......”仲离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自己的感情无法被传递到，只能单纯的应和着。两人许久无言，再次陷入到了尴尬对坐的局面。
“我们是朋友吗？”棕比突然提了一嘴。
仲离突然抬起头，金色的眼睛盯着棕比毫无变化的脸，她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惊喜，她明白，她理解他突然说这句话的目的。如同杨柳等到了春风，明月等到了晚宴。
“是！”她笑了，不同之前的沉重，不同于一往的淑雅，是小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们当然是朋友！”
“所以木子歌她在哪里呐？”不大的木质餐桌上，摆满了西式菜点，棕比与仲离身处一间西式别墅的餐厅，对坐在餐桌脸边，棕比拿着一根粗大的薯条，向同样在进食的仲离发问道。在东方建筑林立的‘光复长宁安歌生’中，藏有一所这样格格不入的西式建筑，倒也是略有别致。在去这栋建筑的路上的时候，仲离曾说：“这栋建筑是木子歌特意稍作变化，为我而准备的。”
“她因为魔力的匮乏，现在处于皇宫地下名为‘憩’的地下殿里，”仲离将一块牛排送进自己的嘴里，细细咀嚼，含糊不清的说道，“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她上次消耗的魔力太多了，在这座皇宫城里，相当于在自己的老家，战斗力会提升，魔力也会恢复很快。”
“消耗这么多的魔力吗......”棕比反复咀嚼着她说的话，“是因为我吧。”
“是的。”仲离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说道，“她跟你说过吧，你曾经跟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打过。对于刚才话题的补充，我也知道这是你一直想问的：在你昏迷后，沉睡在你体内，你的力量失控了，随后你处于暴走的状态，和在现场的每一个人为敌，在第一次进攻后，我们被你的术式击中，我为了保护子歌昏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在我醒来之后，我就被子歌传送回来了。当然，同样昏迷不醒的，还有躺在我身边的你。”
“事后我问过子歌怎么把你搞定的，她说是得益于另一位没有昏过去的‘棋子’，轻轻松松把失控的你封锁住，子歌她做的所有事就只是消耗了几乎全部的魔力，继承下那个人的术式，然后交由那位运用根本无法理解的术式把你的魔力全部压榨出来并自己吸收掉，然后你就扑街了。那位没有昏过去的‘棋子’就是想要夺你性命的那个人的搭档。”
“那个‘棋子’，很厉害。”仲离突然严肃的说道，嘴里的肉也忘记继续咀嚼，“强的离谱的地步，我目睹过她的战斗，她真的就是——”
“深不可测。”仲离闭上眼睛，头颅微仰，试图在回忆那个‘棋子’的模样。
“那还有什么赢的可能性吗？”棕比倒是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塞炸鸡块，他似乎特别喜欢吃炸鸡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岂不是结果显而易见了。”
“并不是这样的，”仲离端起左手边的红酒杯，微微摇晃，“越是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人物，就越是可以从一些简单的角度去击破，因为归根到底，能力的强大在于信念，在于信仰依托之强大，若是可以击破ta的信念，那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越强大，越会被反噬。”
“我有什么信仰吗......”棕比突然停止咀嚼，双眼放空，独自出神，“我是为谁而活着呢。”但是当棕比出神的时候，并没有听见仲离接下来的几句话——
“但是，那个女人，却似乎，看不到死角。”
“听好了棕比，”仲离打断了棕比的走神，“当你回到学校的时候，肯定会遇见当初要杀死的那个金发男人，以及他的搭档，我和子歌不能随时保证在你危险的时候出现，因此，万一到时候出现了不可测后果，你一定要学会战斗。”
“有一点我很想知道，”棕比突然说道，“上一次，那场乱斗，波及到了普通人了吗？”
“嗯？”仲离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你是在考虑战斗会波及无辜吗？”
“那是当然的了。”棕比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些反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们大家是为了自己利益，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被波及的无辜啊。如果觉得杀死也无所谓，那根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他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但是语气明显感受到有一些怒气。
“棕比，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吧。”棕比将双手摊开，眼睛盯着仲离的脸，声音低沉，“我讨厌，我厌恶这个阶级分化的社会，我也反感利益熏心的市井小人，我更恶心麻木不仁，随大流的从众分子。但是，这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杀死他们的理由吧？”
“你在忌惮法律的制裁和舆论的谴责吗？”
“不。”棕比右手手背擦了一下嘴唇上的盐粒，眼神凌厉，说道，“如果有人胆敢触犯我的利益，那我会动用一切手段撕碎他们，哪怕我根本不会什么魔法。但是，对于我来说——”
“这个世界并没有错，它只是在这样运转罢了。”
“因此我没有动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滥杀无辜，我只会扯烂站在我面前组织我行动的人。我一向如此。”
“是啊，你一向如此。”仲离笑了一下，附和道。
“放心啦，”仲离摆了摆手，示意棕比她只是在开玩笑，“我和子歌也不是那种人。而且，你不知道，在上次的战斗中，那位强的离谱的‘棋子’在她的搭档对你展开进攻之前，早就施展开驱散普通人的领域，并构建了建筑‘重现’的术式，为了让战斗结束后，领域内的一切景象恢复会战斗之前的模样，可以说，你所担心的，她都无死角的早就准备好了。”
“所以......”棕比塞了一口圣女果，“她也应该不是什么嗜血成性的人......”
“但是视常人为草芥的‘棋子’，其实才是占大多数的，”仲离又补充了虽残酷但无奈的事实，“毕竟这是正常的表现对不对，在拥有远超常人的能力后，未免就拥有了优越感。况且，他们拥有着远超常人对自己梦想的执念，因此对于自己的目标肯定是不择手段的。”
“当然，我和子歌，也是有自己的目标的，但是就跟你一样，我们只会和应该战斗的人为敌，这是约定。”
“如果随便杀人，那就失去为人的资格了，我想成为人，为挺胸抬头让自己自豪的人。”她以近乎箴言的话语，结束了这个话题。
“每个‘棋子’都抱有着比生命还重要的执念，”棕比咀嚼最后一块炸鸡，“那就完全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了。”结束了这场简单的晚餐。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要选择弃权吗？”棕比的左腿不停的抖动着，他左手狠狠的拍在大腿上，仍旧停不下来——
“诶？我动摇了吗？”
“也许在校园的某一处，我们会再见吧。”
第二天的午后，仲离身着一身女式西服，戴上墨镜，站在皇宫城某处直升飞机坪的直升飞机前，对棕比说道，“别忘了，所有的‘棋子’，都被邀请到了这所超级学校中。”
“那仲离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里面是做什么的嘛？”仍旧是那身衣服的棕比，同样站在直升飞机面前。
“啊，瞧我这记性，偏偏把这个忘了。”仲离尴尬的笑了一下，“其实我在那所学校已经生活了十年了，我是学校心理协会的成员，换句话说就是心理老师，不过是做科研方面工作的。在子歌返回学校之后，我也跟她一起会紧随你后的。”
“是吗？那就太好了。”棕比转身，忘了一下直升飞机，“所以是要坐直升飞机回去的吧？”
“虽然我可以准备术式进行空间跃迁，”仲离解释道，“但是为了不留下魔力残留，吸引其他‘棋子’的注意力，还是用现代交通工具为好。”便说便示意棕比跟她走一起登机。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棕比一只手抓住舱门扶手，回首望着不远处目送他的仲离，“毕竟我还没做过直升飞机嘛。而且还是全自动驾驶的。”
“是吗，那棕比。”仲离伴以送别的笑容，说道，“祝你一路顺风，保护好自己。”
“嗯，谢谢。”棕比点了下头，随后手掌，脚掌用力，直接跨进舱门，顺手将舱门关上。关上的那一瞬间，直升飞机便开始缓缓启动，螺旋桨转速越来越快，仲离的头发被吹的肆意张扬。
“你还是，”仲离的笑容没有改变，但再次填充进了无法理解的哀伤——
“从来没有笑过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