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72600000006

第6章 旋涡

这日下了一场大雨,从早晨开始的淅淅沥沥,到后来的大雨滂沱,直至傍晚时分才渐渐停下来。水门汀路面上积了浅浅的雨水,被落日的余晖一照,散发出橙黄色的光来,像极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屋檐下的水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坠,砸到地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来。

雨廊前的池子里涨了许多水,水面上飘着层绿绿的浮萍,托着十数朵嫩黄色的睡莲。偶有水珠滴落,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那睡莲便也随波动一动,实在是可爱。枝繁叶茂的樟树,经过雨水的冲刷变的油亮鲜绿极了,笼在淡淡的霞光里,十分好看。

轻寒搬回顾宅,是许多日之后的事了。原本她还觉得忐忑,不过看大太太的反应,当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一个人坐着时总是恍恍惚惚的,往常的戾气也少了许多,有时候耀武扬威的样子反倒充满了刻意的味道。这一切在轻寒眼里,反倒看出些扮老虎吃猪的味道。

她不知道顾汝生的后事最后是如何处理,也不便于再多问什么,只是顾宅里的人,自上而下皆换成了一副副的新面孔,屋子里的气氛终日是死气沉沉的。一切于她而言,也和以往所差无几,每日除了用餐的时间,就只是待在房中,又或是同现在这般,在屋后的花园里散散步。

天边的晚霞已经隐了下去,一轮淡月浅浅的挂在空中。轻寒从餐厅的偏门回到屋里,刚进了大厅便见三两人搀着件大物什,摇摇晃晃的在大堂中央放了下来。为首一人穿得稍得体些,对迎上前去的仆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仆人脸色微微发难,忸怩了一阵便瞥见正站在一旁的轻寒,像见着救星似的忙小跑着过来。

原是那人要见顾信之,说是得了他的应允前来拜访,立刻便要见人,态度尤为强硬蛮横。可恰巧顾信之正与勤州都督李茂林,还有吴师长在议事厅议事,临前还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

她倒觉得此事没什么可为难的,既是前来拜访,必然是要见到人才会走的,那便是不等也得等。她让仆人引了自己过去,又吩咐了一声:“去备些茶水来。”

“是,四少奶奶。”

那人谨慎而又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才道:“四少奶奶好。”

轻寒笑了笑,“这位先生请坐。”她又瞥了一眼立在那人身后的东西,足有一人多高,只是被块黑布挡着,什么也瞧不见。

那人挺了挺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道:“在下便不坐了,还劳烦四少奶奶通传一声,赵司令差人前来问候顾大帅,还请大公子立刻出来相见。”

轻寒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着,这人口中的赵司令,莫不就是从顾汝生手里吃下了宛城的赵孚生?如今,对于顾汝生的过世,顾家选择秘不发丧,死讯亦是未曾传到顾宅大门之外。赵孚生在这个档口差人前来,到底是何居心?再者,既是他派人前来,日子又过去了近十日,那为何还不见顾敬之回来?

轻寒思忖一会儿,道:“大哥正在议事,还请先生见谅,稍坐一会儿。”

那人冷哼一声,忽又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什么似的,道:“不瞒四少奶奶,在下实在是赶着回去交差,既然如此,那便与您说了也是一样。”

“这……”轻寒略略迟疑,以她的身份并不能代表顾家,“不如我去请太太下来,您看如何?”

那人依旧不依,“不劳烦了,顾大帅病重,想来太太也是没空来理我这等闲人的。今日赵司令差在下前来,实则是来问候顾大帅的,”那人说着便一把掀了身后大物件上的黑布,“如此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帅能够早日康复。”

那黑布褪下来,露出一口巨大的花钟来——这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花钟。中间是印着罗马数字的钟盘,四周围着团团锦簇的花朵,藤蔓缠绕,最长的枝条居然拖到了地上,倒是漂亮得像极了个花圈的。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司令说了,现下四公子到府上做客,这才听说顾大帅身体欠安,特送上花钟一副,望大帅早日康复。另外,赵司令还让在下转达,他定会好生招待着四公子,决不会有任何怠慢之举,还望府上安心。”

听了这话,轻寒的心里反倒寒浸浸的,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刚刚为何又执意要与她讲此事了。花钟本就不是什么贺礼,说的什么望大帅早日康复,更是欲盖弥彰。这分明就是公然的挑衅,又或者,根本就是试探。这人也聪明,要是真与顾信之打了照面,怕是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那自己丢了小命也是极有可能的,便拣了她这个软柿子来拿捏,也算是得以好好羞辱一番。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便一下冷了下来,顾不得左右,厉声道:“先生这是何意?送钟送钟的,可并非是好意啊。父亲如今病卧在床,敢问赵司令到底是何居心呢!”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的一针见血,直接将他的心思,或者说是赵孚生的心思,剖的一干二净。也诚然是被她一声高过一声,又强硬不阿的态度镇住了,当下有些傻了眼去。

轻寒乘势又道:“还请先生将这份厚礼,怎么拿来的,就怎么送还回去,我顾家无福消受。”她说话的时候,紧紧揪着拳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泄了底气,或是让人瞧出些端倪来。索性那人到底只是个下人,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便也不敢再有言辞,悻悻地搬了那花钟,落荒而逃似的打道回府了。

等听到屋外头汽车驶离的声音,轻寒才放开了拳头,手心里赫然两道被指甲掐出来的血红的印子。她浑身瘫软了一样,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长长呼了一口气。那站在大厅转角处的顾敬之,隐藏在粗大的柱子后,又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目光犀利而明亮。

那一口花钟被完好无损地放到赵孚生面前时,他正与顾敬之在餐桌上推杯换盏。听得那被差遣去顾家的仆人的回话,赵孚生顿时大笑起来,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黑白相间的胡子,“四少奶奶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顾敬之抿了一口酒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带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口中却道:“妇人之见,误了赵司令一番好意,当真是对不住了。”

赵孚生十分大度地摆摆手,道:“哪里的话,若不是从四公子处得知大帅染疾,恐怕我才要失了礼数了。这病礼嘛,确是我考虑不周,改日一定亲自向顾大帅赔罪。”

顾敬之道:“赵司令客气了,其实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司令商谈关于甬宛铁路一事。只不过连日来,您都忙于公事,不得已才在此时叨扰。”

赵孚生一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怎么将这茬事儿给忘了,这下怕是要被百姓们给骂死咯。”

顾敬之牵了牵嘴角,心中自然是跟明镜似的清楚。赵孚生连日的推辞,与他打着各式太极,哪里是真的忙于公务,不过是想摆摆脸色,挫挫他的锐气而已,便顺着他的话说:“那您看这事儿……”

赵孚生佯装脸色一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本就应该是我分内的事,哪成想竟搁在事儿堆里给忘了。”

“赵司令接手宛城不久,自然日理万机,那就劳烦您早日下了文书,我们也好尽快动工。”他实在疲于这般应酬,说着便瞥了一眼一同前来的白萍舟。

她当即心领神会,起身道:“既然今日的大事儿已经解决了,那不如小女子献丑,唱上一曲儿给两位助助兴。”

赵孚生自一进门就明里暗里打量着白萍舟,现下听得她这样说道,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能亲聆白小姐一曲,实在是赵某之幸。”

那白萍舟便桃花含蕾似的一笑,便咿咿呀呀开了嗓,那般声如莺啼,洋洋盈耳,听得人也如痴如醉的。

晚宴一了,顾敬之即决定连夜回去,但宛城自甬平直达的铁路还未修缮完全,所以为了避免如来时一样绕行远道,他便打算改抄近道走水路。

船从宛城港驶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的光景。船舱里的窗户都都开着,凉爽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人清醒极了。

顾敬之取了些酒水来,顾自斟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那是极其浓烈的烧刀子,这一杯囫囵下肚,自然是被呛得不行。他皱着眉目咂了咂嘴,却又来了兴致,举杯对着那天上的明月,竟吟起了诗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顾家毕竟是大家,顾汝生对几个孩子的国学教育亦是一点都不马虎,他虽自小顽劣,但到底也并非是不学无术的。

白萍舟坐在他的一侧,看着这般情景,便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怎么还想起卖弄诗文来了。”顾敬之并不理会她,又想倒酒,白萍舟伸手按在他扶着酒壶的手上,“这酒性子烈,可不能这么喝了,你喝不惯的。”

顾敬之看了她一眼,反倒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带着微醺的气息揶揄道:“怎么,心疼了?”

白萍舟本就身姿轻盈,被他这么一拉便顺势扑进了他怀里,笑着捶了他一记,道:“我才没有呢,这要说心疼,不是有你那如花似玉的少奶奶么,哪轮的到我呀。”

顾敬之随即冷哼了一声,板起一张脸来,“提她做什么。”

“哟,看来咱们四公子,这是还吃着闭门羹呢。”白萍舟往自个儿杯子里到了浅浅的一些酒,“也难怪,毕竟少奶奶清高纯洁,这刚刚才了却前尘,哪能这么快就变了心意呢。”

白萍舟从来都知道,如何能戳到他的痛处,可她也怕真惹怒了他,但就是忍不住得想刺他一刺。说到底,其实她自己也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虽说明里他是个只知吃喝享乐的富家公子爷,可暗地里却是城府极深,她是见过他发狠的样子的,那种暴戾的面目,光是想想就让人后怕。

果然,顾敬之甩开她的手,又斟了满满一杯,缓缓道:“聪明是好事,不过有些事情看得太透,伤着的总是自个儿。”

白萍舟的目光滞了一滞,带着丝丝的哀怨与自嘲。可不是,自己在他跟前又能耍的了什么小心思,便立刻又媚笑颜开地说道:“这要论聪明,我可是及不上四公子您一根头发丝儿的,这大帅病重的消息,不就是你故意说给那粗鄙老儿听的,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前去探个究竟。”

顾敬之“哼”了一声:“且等着罢,好戏总要开场的。”说完,他便起身出了船舱,往甲板上走去。凉风扑面而来,刚刚猛灌下肚的烈酒,此刻已经开始微微发酵,他周身的酒气还未散去,步子亦不再稳健如常,更是有些漂浮。白萍舟不放心似的跟上前去,却只是站在船舱口,倚着那冰凉的船柱子,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万般不是滋味。是恨,还是悔?她似乎,也是向来都不知晓的,忽然发觉,自己竟也糊涂了这般久。

海上的夜色静谧安详,明月穿梭在薄薄的浮云间,水面随风泛着微波,波光粼粼的像是洒了一地的碎银子。那淡淡的雾气罩在海上,似虚无缥缈的烟,又似乳白色的轻纱朦胧。他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海,乌黑的眸子迷离而澄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觉得,这夜风凉凉的,心也凉凉的。

所幸一路的风平浪静,天刚擦亮船便在港口稳稳当当地停靠下来。两辆汽车一早便候着了,顾敬之躬身坐进车里,即闭眼假寐。

虽说此一遭,他有着九成的把握足以运筹帷幄,但到底是吊着一颗心不得轻易搁下,连着十数日的提心吊胆,实在令他疲累,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汽车司机见他睡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位少爷的脾气秉性他是知晓的,只怕贸贸然叫醒了他反倒会惹来一阵骂,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睡在车里,他左思右想不得法子,只好去屋里回话。刚巧轻寒一早便下到了大厅,那司机见到她,自是觉着十分庆幸,忙上前道清了原委。

轻寒闻言直发了阵愣,才随着那司机出门来。她看见坐在后座的顾敬之,头略略向一边歪着正睡的熟,两只手臂绞在胸前,下颌已经隐隐冒出了一层青茬,满身的疲态与奔波后的风尘气息。看着这样的他,轻寒的心里忽然生出些奇怪的感觉来,正犹疑着,便见他闷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动了动,却是没有醒来。她便伸手往他肩上拍了拍,顾敬之却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浑身一个激灵,当即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掰去,力道之大,疼得她叫出了声。

他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怔了一怔道:“是你。”

轻寒痛苦地点点头,“你先放开,很疼。”

顾敬之猛地松开手,有些歉疚地道:“我以为……是旁的人。”

轻寒扶着手腕,道:“车里睡着不好受,你还是回房里去休息罢。”

他点点头,看着站在车外的她,只挽了简单的发髻,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衣身很是宽敞,正低头揉着发红的手腕。清早的晨风悄悄的,吹起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衣摆的下襟也随着掀起一角,露出兰青色的里襟来。

轻寒抬了抬眼,发现他正瞧着自己,下意识便要离开,慌乱的脚步却一不小心别在了一起,眼看着就要硬生生地栽下去。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步跨下车门,拥住她的那一刻,心中却不禁讶异——何时变得这样瘦了。

记得她刚到顾家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抱她一次。那时的她,虽称不上丰润有余,但也是体态修长,身形姣好的。可如今瞧来却尽是病态的瘦弱,双颊已有明显的凹陷,颧骨也微微凸起。他不自禁地收了收手臂,纤细的腰间更是不盈一握。她自然感觉到了他这个细小的动作,慌忙挣脱开来,逃也似的跑回了房中,剧烈的心跳却是久久无法安定下来。

因为天色尚早,所以家里并不怎么热闹。轻寒在房里不停地走了几个来回,才下定决心将顾汝生过世的消息先与他去说一说,至于其他政治上的事情,她也不懂,自然是与她无关了。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到了他的房门外,忽的又想到方才在外头的情形,脸便不自觉的烧了起来。她定了定心神,敲了两下那嵌在双开大门上的琉璃门扇,“是我。”

过了片刻,里头才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进来。”他才沐浴完,穿一件花灰色的袍子,此刻正在系着腰间的带子,见她进来,瞥了一眼道:“何事?”

“是…不好的事,”轻寒别了别头,见他没有作声,只是瞧着她等她讲完,便继续说道:“你不在的日子里……父亲他……”

欲言又止,却是心照不宣。

顾敬之像是毫无意外,但眼底仍是划过一丝怅惘,只是“嗯”了一声,再无半句言语。轻寒见状,只好默默从房里退出来,不禁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淡漠与隔阂,才会让他在听到父亲的死讯时,也仅仅表现出这样的轻描淡写。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轻寒愣了愣,只轻轻说了句“节哀”,便合上了门。她不知道心里有着怎样的感觉,顾敬之冷漠的反应本是惹人生嫌的,可她分明就看出了他眼里的落寞。这么想着,再看他时,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厌恶他了,他的心里到底压着怎样的过去,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在这一刻,眼前也不过是个可悲可怜之人。

夜半时分,轻寒是被一阵炮火声惊醒的,起先只以为是哪家在放炮仗,可听到后来才越发觉得不对劲。宅子里的灯逐渐都亮了起来,阖府皆下到大厅里,议论着究竟出了何事。

顾信之正听着一通电话,像是从军营里打来的,只见他面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最后挂了电话,说:“大后方的一个小军阀,想乘夜色突袭甬平城,我已经命人前去应付了。”

“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走漏了?”大太太突然说道。

屋里顿时一阵唏嘘,要真是走漏了什么消息,势必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顾敬之却是黑眸深敛,眼神暗暗扫过大太太,又瞥了瞥顾信之,心下即是略略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便有客不请自来,正是那李茂林与吴善长。随后,俩人又与顾信之一道出门往军政办事处里去,顾敬之如今在军中任职,便也随着他们一同前往。

会议室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甚至一些平日里不出面的老人亦是一同在场。诚然,自顾家一统北方七省,立足甬平以来,还不曾有人敢于公然叫嚣。就连近来势头大涨的赵孚生,都只敢来蹭一蹭它的边毛之地。可这一回,居然有人直接跑到太岁头上来动土,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吴善长率先开了口:“按老祖宗的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大帅病重,当务之急是要选出一得力之才,暂代督军之职,以稳定局面。”

李茂林立刻接腔道:“即是如此,李某提议由大公子暂代督军一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当即便有同派人士纷纷发声,表现出万分的愿意。几个说不上话的师长旅长本就是担得墙头草的心,又岂敢当众反对,皆是闭口不语,只作默认的态度。顾信之的样子是并不意外,只见他闲闲地放下原本架着的腿,道:“承蒙诸位叔伯抬举,那……”

“大公子。”他话还未说完,严旋庭便出言将他打断了,只是亦不再言其他。顾信之瞧着他,倒是从他的眼里看出些劝解的意味来,分明是在知会他禁言,顿时有一股不好的兆头袭来。

吴善长本是粗人,见此情景不免心急,当下便扯着嗓门喊道:“你有话便是快说,磨磨蹭蹭的是作什么?”李茂林不动声色地踢了踢他,心中也升起些焦急来。此时的会议室安静的如同死寂一般,在座的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彼此知会却不言语。

“严副官,莫不是带了圣旨来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满头花发,面里是笑意盈盈,双手支着根黄梨花木雕凤头拐杖,气定神闲地正坐在长形会议桌的一头。

此人名叫沈木青,这北方大七省的天下,当初便是他同顾汝生一道打下的,俩人年少之时便结成异姓兄弟,情同手足却胜于手足。只是后来,这沈木青折了一条腿,便从此翻身下了马背,过起游历山河的清闲日子来。不过名望依旧在外,但凡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是敬畏三分。

严旋庭见说话的是沈木青,当即站直了身,微微颔首,说道:“大帅此前确有交代。”

这话更是如晴空里的一声惊雷,厅里顿时炸开了锅。顾信之一行人更是眉目紧锁,面色愈发难看起来,皆侧头望向一旁的顾敬之,却只见他仿若置身事外的样子,正顾自把玩着手指。他像是觉察到似的,抬头迎上众人的目光,只是自负顽劣地一笑,便起身欲自行离开。

严旋庭却是几步走到顾敬之的身前,正正挡在了他的前头,而后“啪”得一声立正敬礼,道:“请四公子主持大局。”

此言一出,无异于是昭告天下,此后的顾家甚至于这整个北方的天下,将有他来当。

厅里一片哗然,很快便又安静下来,李茂林笑了笑:“当恕在下直言,四公子向来被大帅娇贵地供养着,苦头都没吃过几两,只怕要挑起这幅重担,还是有些吃力的紧呀。”言下之意,更是讽刺他一向以来的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

众人缄默,沈木青缓缓道:“老夫倒是觉得,四公子未经历练便可独入虎穴且得以全身而退,有勇有谋,实乃可塑之才。”

“世伯谬赞了,不过是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而已。”顾敬之接腔道,却有了那么几分显而易见,顺水推舟的味道。

便是在这时,会议桌一侧的人呼啦啦的全站了起来,皆面向顾敬之的方向,立正行礼,齐声道:“唯四公子马首是瞻。”一些本就举棋不定的小将见此情景,更是见风转舵,一股脑儿的全倒戈了。

吴善长涨红了脸,嘴里咕哝着骂些难听的话,顾信之与李茂林见状亦当即沉下脸来。再细细一瞧才发现,站着的人十中有□□是顾汝生一贯来的心腹,那自然也是唯沈木青为上的人。两相对比,胜负无需多言,眼见大局已定,又有沈木青等人出面撑场,他们吃了这么一个大闷亏,也只好认栽。

“既是如此,四弟以后可要多受累了,”顾信之讪讪地笑着,“这大事已定,我便先告辞了。”

顾敬之勾了勾唇角:“大哥历练丰富,日后还需你多多费心提点。”

顾信之道:“不敢当,出些绵薄之力那是自然。”

“不送。”话落,顾信之便向着沈木青浅浅鞠躬,率先离开了会议厅,而后的一行人,也纷纷起身,随着他颔首离开。

沈木青双手交叠,撑着拐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厅里的人便又是立正行礼,目送着他出门去。顾敬之未动声色地随在他身后,及至廊下,才开口道:“不知世伯可否得空,小侄许久未曾与您相叙了。”

沈木青十分爽朗地笑着道:“我闲人一个,当然得空。”

顾敬之便当即命人备了车,往明和庭开去。明和庭是甬平城里有名的酒楼,以雅致清新出名,素来为文人显贵所喜。据说这楼还是从前清旧朝的一位皇亲手里遗落下来的,三层楼宇,一应的飞檐翘角,好不气派。

沈木青下了车,道:“先前你成婚之时,我恰去游耍江南,今日倒是补上了。”

顾敬之听得他这样讲,方才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吩咐道:“严副官,劳你跑一趟,回府将四少奶奶接过来。”

严旋庭当即应了声“是”,一路上将车开得飞快,脸上隐隐露出宽慰的笑意来,心里终于对大帅彼时的做法得了理解。待他到顾家的时候,轻寒正在为一株茉莉换盆,修枝剪叶,摘心整形,以便它可以开得更好些。

轻寒满心疑窦,“接我过去作什么?”

“四公子与要人相序,让在下来请少奶奶一同前去。”

轻寒想了想,便没再问什么,只是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自己则回房去整理了一番。她换了一身水青色的桑花绉旗袍,下摆绣着几瓣墨绿的荷叶,浅淡轻盈。因为近来的气色越发见好,又是新裁的衣裳,所以显得十分合身,更是衬得她身姿绰约。

她又将长发散开来,梳了简单的发辫,只在上头别了枚珍珠卡子。那是颗圆润盈亮的北珠,成色极好,缀在如瀑布的乌黑发丝上,越发显得温软柔亮。

到了明和庭后,严旋庭直接引了她往三楼的雅阁去,他抬手敲了敲紫檀木门,里头传来顾敬之低低的声音:“进来。”

严旋庭为她推开门,道:“少奶奶,请。”

轻寒心下有些慌张,稍稍吁了口气,才面带笑意地迈开步子,身后的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她的心也不自觉得咯噔一下。

屋里倒是凉快极了,她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厅里摆了五六座小小的方鼎,再细细一瞧,那鼎里皆装着透明的大块冰块儿,直往上冒着雪白的冷气。

顾敬之向她招了招手,又起身来为她拉开一旁的椅子,道:“这是沈伯伯,叫人。”

轻寒轻声道:“沈伯伯好。”

沈木青直直地望着她的眸子,仿若有那么一瞬间是失了意识的,而后才道:“快坐快坐。”

顾敬之替沈木青斟了一杯酒,又为轻寒倒了浅浅的一些,“今日之事,小侄还要多谢世伯。”轻寒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便也只好一同举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却是辣得她直咋舌。

沈木青道:“何来帮与不帮一说,只是你父亲最后的愿望,我是如何都要替他办成的。”

轻寒闻言暗自讶异,顾汝生的死讯直至今日都未揭开,而此人却是心知肚明,不免觉得他来历必定不凡。顾敬之亦是露出些讶异来,却也没有点破,只是那沈木青了然一笑,道:“你父亲一开始便没想过将这北方大七省的天下,交到老大的手里。只是他此前一直冷淡你,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装了这么多年的糊涂人,旁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顾敬之冷哼一声:“不过是因为他愧疚罢了。”

“拿这辛苦打下的天下,来弥补他心里的愧疚?”沈木青笑着摇摇头,轻哼一声,“他愿意,我还不乐意呢。不过信之打小气傲,行事不乏自负,且重于名利权益,手段狠心毒辣,本就不适合再手握大权,如今的奕之你也是瞧见了的。”

轻寒虽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听得此处,背心便不禁冒出一阵冷汗,心尖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难道顾奕之如今的样子竟是顾信之一手造成的么?沈木青瞥了一眼正出神的轻寒,呷了口酒水,继续说:“都是他的儿子,又何苦看着你们自相残杀。”

顾敬之眼里泛起冷冷的光来,“那他就不怕我得势之后杀了他的好儿子。”

“你不会,”沈木青定定地看向他,那目光炯炯如同火光,“因为你同老大不一样。”

顾敬之“呵”地笑了一声,嘲弄着说:“您可是高看了,我可并非什么心善之人。”

沈木青不禁皱了皱眉,手里握着把银勺,缓缓搅着面前的一碗羹汤,“我知道你恨,彼时你还那样的小,不过如今已经是人走茶凉,黄泉路上,就让他自个儿赎罪去吧。”

轻寒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顾敬之面色越发深沉起来,一只手紧紧握着白瓷酒盏,骨节分明,忽的又一下松开了手,佯作轻松地说:“世伯宽厚如此,待我亦是包容,敬之拳拳之心,感激不尽。”

沈木青亦只是笑笑,知晓他的心结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开的,倒是略显得有些无奈,端起酒盏来又饮了些,岔开话题去,“敬之有福气呐。”

俩人皆是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便是轻寒,顾敬之又道:“轻寒能投您的眼缘,是她的福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叫她的名字,像是有一根羽毛拂过了心尖,痒痒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怔愣间她猛喝了一大口酒,本就浅薄的酒水一下便见了底,刺鼻呛人的气息直冲到了嗓子眼儿,浓烈的烧灼感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自知十分没有礼数,心里又怕令顾敬之也失了面子,就想着起身先离席去。才刚迈开脚,便感觉到背后覆上只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替她顺气。她有些错愕地转眸,却见他俯过身子,正朝着自己的一边,如古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露着鲜有的柔和。

顾敬之瞧她满面通红,又呆愣了的模样,不禁心生好笑,便打趣道:“喝得这么急作什么,又没人同你抢。”被他这么一取笑,轻寒的脸越发地烧了起来,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顿时无所适从。

沈木青突然大笑道:“小姑娘饮酒,倒是豪气的很。”

轻寒忙说:“我本就不会饮酒,实在是失礼,让沈伯伯见笑了。”

沈木青摆摆手,又顾自喝了一些酒,再开口时倒显得有了几分醉意,只低声喃喃道:“真是像……”

顾敬之见他酒劲上头,便草草结束了筵席,又命严旋庭亲自将他送回府去。从办事处里出来的时候,本就开了两辆车,他给了其余的随从一些吃酒的散钱,便让他们下了岗哨,亲自开了另一辆车。

轻寒坐在副座的位置,下意识瞥过头去瞧他。他的神情很是专注,紧抿着两片薄唇,这倒令她想起了那一日他为顾奕之挽袖的情景来,也是这般的认真仔细,可却是怎么都做不好事情。这么想着,她便不自觉地吃笑起来。

车里的后视镜正巧映着她的笑脸,眉眼弯弯,恬静淡雅,顾敬之晃了晃神,不禁开口问道:“这是想的什么,这搬欢喜?”

轻寒拿捏了一番语气才道:“我是在想,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倒也是正经的很。”说着,便又是微微一笑,粉唇包裹着齐整的贝齿,清亮的眸子里似漾着一泉春水,乌黑的瞳仁也亮晶晶的。

顾敬之的心里猛地一荡,突然凭空说了一句:“我带你去看花罢。”

他真就带她来看花了。

那是一片极为开阔的丘陵,青草铺满了整个地面,往更远的前方延伸去,一眼竟望不到头。草地上长着一丛又一丛的灌草,足有半人高,姹紫嫣红的花朵便开在这一片片绿中。地上都是些叫不出名目的花草,她只认得出一种五彩石竹来,通体的紫色带些白色的花纹。这花素来耐寒厌暑,不过好在这里地处凉僻,又有许多乔木高树遮去不少阳光,所以倒也开得极好。

轻寒隐在丛丛的花草中,水青色的衣衫显得与之极为融洽,她回过头来,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他看着她,忽然想到,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毫无心事地说笑,那笑是直达心底的,灿灿的阳光照着她明媚的容颜,恍若笼了层淡淡的光。他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她,步子也没再挪得动一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见过她这样的笑呢,又是什么时候,她再也不曾这样开怀过。

像是,很久了罢。

夜晚回到顾宅时,已经过了用餐的时间,轻寒便自己下厨,下了两碗清汤淡水的面条。雪白的面条浸在乳色的汤汁里,绿油油的葱花飘在上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并没有多好的厨艺,也不过是不至于难吃罢了,可顾敬之倒像是吃得十分满足。想来是真的饿了,从早晨到现在都没进过什么食,中午又空腹饮了些酒,此刻的胃里已经是刀割针刺得难受,就同火烧一般挠心。

轻寒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面条,挑起几根又放下,和着汤搅一搅,再挑起几根,送到嘴里的却是寥寥。她想着从昨儿个夜里出事到现在,自己便没见过顾信之,更是不知白天他们一道出去又发生了些什么,心下实在好奇,“昨天夜里的事,都解决了么?”

顾敬之低着头“嗯”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后,才抬头拿手帕擦了擦嘴,“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

饭厅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原是那顾信之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瓶黄澄澄的洋酒。顾宅厨房的底下是一个极大地酒窖,珍藏的酒从古今至中外,不胜枚举,他刚刚应当是从那酒窖里上来的。

顾信之一步步走得缓慢,甚是有些虚浮,待他靠近了,轻寒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想是已经喝了不少。他猩红着一双眼睛,脸上倒是挂着笑,一下便凑到她面前,道:“是啊,四弟妹何须操这份儿闲心,好好当你的督军夫人便是了。”

轻寒着实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椅子被她从地上推开,发出吱啦的刺耳声。顾敬之亦是倏地站起身,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道:“大哥,你喝醉了。”

顾信之邪肆地咧了咧嘴,轻哼了一声,眼里满是傲慢与不屑,晃荡着手里的酒瓶往大厅走去,“我清醒的很,不如一起喝一杯?”

顾敬之转身对她说道:“你先回房去。”

轻寒跟在他身后出了饭厅,直接往了楼上去,却并未进屋,只是蹲着躲在围栏下,但并不敢将脑袋探出去,耳朵紧贴着栏柱细细听着楼下的动静。只是这楼实在是大的空旷,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小,便是什么也听不清。正当懊丧之际,她忽然想到了顾信之所说的话,方才因受了惊吓,没能好好反映过来他话中的意味,现在定心一想,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得了。

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心,若真是他掌了实权,扬眉吐气自然是好的,可却是不知又会有多少暗箭向他们射来。想到这里,轻寒不禁自嘲着苦笑一番,她居然下意识便将自己与他绑到了一处去,什么他们,什么我们,她与他向来都是两条路上的人,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是这样。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细若蚊蝇。

再回神时,只听到了酒杯碰撞后发出的清脆声响,顾敬之抬头望了望那消失了她背影的楼梯口,暗自吁气,眼里有着一丝无可奈何。

顾信之斜睨了他一眼,冷嗤道:“弟妹才走一会儿,不必如此焦心罢。”

顾敬之懒懒道:“哪里来的焦心,大哥与大嫂才是伉俪情深,惹人艳羡。”

顾信之的眉目突然便狠了起来,将杯中的酒水缓缓地洒在细绒地毯上,“你无须拿她们来胁迫我,我向来不是什么孝子贤夫。”

见他不再装腔,顾敬之亦不再与他玩笑,一双星目暗沉得如同雪地里的冰窟,“所以你就做得这样一手好戏,好让昨天夜里的那场炮火,将你名正言顺地送上位。”

顾信之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眼里闪过些许惊愕,半晌才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顾敬之向后仰了仰头“我看明白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你以为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么,只可惜,大哥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却不知纵是棋有千招,终究百密一疏,你没想到我还能够回来。你我也是谁都不曾想过,老头子早就做好了打算。”

顾信之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心里明明都清楚,却仍旧是一声不响地走了,还不是想让老头子死。”

顾敬之将手中的玻璃酒杯搁在茶几上,闲适地往沙发里一靠,“大哥是聪明人,这一回你满盘算尽,却是让我当了一回麻雀,不过即使再有不甘,我劝你也快打消了那劳什子的念头,否则……”

“否则怎样?拿我妻母的性命来要挟我么?”

顾敬之讥诮地笑着道:“她们的性命,大哥会放在眼里?”他顿了一顿,“拿你一人的生死,足矣。”

顾信之蹙了蹙狭长的双目,“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怕是早给憋坏了罢。”

顾敬之忽的大笑起来,就连藏在楼梯上的轻寒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笑声,于是便大着胆子将头往外头伸了伸,这才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我要是不藏着掖着,难不成还等着你大房的人把我也弄成老三那副样子,当个十足的真傻子么?”

这句话,轻寒是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便怔在了那里,又听到顾信之的声音,难掩话语中的嘲弄:“那也是老三命大,不然可是连个傻子都当不成的。”

那样轻描淡写又无关生死的语气,阴寒得叫人可怕。轻寒惊恐地掩住嘴,喉咙里翻腾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一颗心不安地直上下扑腾,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本以为这样的大家庭,不过是个被封建旧俗蚀了骨的大染缸,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大染缸里的人有这般的恶毒狠辣,竟对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赶尽杀绝,亦不在乎的如同碾死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突然间,一片阴影自上笼罩下来,她抬起头便看见顾敬之正站在自己身前。她不知他是何时上楼的,此时也想不及再避开去,就只是这么抬头望着他。他看着她抱住双膝缩在角落里,忽就心疼起来,弯腰就想将她拉起来。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才发现她竟在微微地发颤,那抹心疼似是更重了,索性抱住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轻寒蹲了这许久,两条腿早已经麻木了,灵魂也跟着出了窍一样,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在了他身上,任由他揽着自己往房里走去。

顾敬之将她扶到沙发里坐下,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响起她颤抖细碎的声音:“他为什么……你……也是这样的吗?”

他依旧是背着她,身长如玉的背影却是晃了一晃,道:“你不该留在那里的。”

轻寒恍然大悟,原来他一开始便知道她在偷听,却也不揭穿自己。只是她却不知道,他们此前到底说了什么,就如同顾敬之不清楚她究竟听去了多少一样。

当年的事情,让他打小便暗自下誓,将来定要将这顾家,整个儿牢牢地捏在手心里,他要自己掌控它。因为只有如此,那些本不该离他而去的,他才能护之一世周全,而那些应该离得远远儿的,自己才会有能力将之驱逐。从前做不到的,此后他定要做到。只是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不知怎么就惶然了起来,像是失了什么东西,亦或是还从未得到过。

同类推荐
  • 情缘未泯

    情缘未泯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生活与爱情的漩涡中是怎样对待的,你想知道吗?
  • 拒嫁豪门傲娇妻

    拒嫁豪门傲娇妻

    他是堂堂一代商界黑帝;她是傲娇高冷冰山美人唯独对她束手无策。一出现她变成为他唯一的例外:“女人你很有胆识?”她丝毫不为所动:“别指望我会爱上你等着被你抛弃,你只不过是我用过的一次性工具罢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我就是你今后的王,我会让你义无反顾地爱上我.
  • 重生巨星太轻狂

    重生巨星太轻狂

    【原书名:国民巨星:男神何弃撩】冷千澈重生到了20年前。很好,老天既然让我再活一次,那么,渣渣们,颤抖吧!上一世被贱男渣女所害,这一世,我要让他们仰望我!就算再恨我,也无法报仇,只能看着我走到世界顶端却无能为力!上一世家破人亡,这一世,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护爱我之人!上一世因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这一世,长发剪,男装穿,我就是少爷!上一世因体质无法修炼异能,这一世,异能在手,天下我有!【总的来说,这就是一部女主女扮男装,闯娱乐圈和商业圈,顺便勾搭了美男的故事】
  • 花开花落都相惜

    花开花落都相惜

    女主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造成姜玉偏执又有掌控欲的个性,导致两人感情的破裂,事件对性格塑造期的的女主也也开始对自己的人际产生怀疑,导致后来对自己爱情的小心和保守,但是另一好有的助攻和生活里男友的细心照顾,让女主变得更加主动乐观起来,一起挺过好友微儿姥姥逝世家庭体恤金纠纷,男主好友赵戈遭遇家庭变故,最后三人一起创业的失败,让女主明白,小心和保守的自己也是被需要的,人心没有必要看的太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
  • 星辰白露立中宵

    星辰白露立中宵

    似是星辰非昨夜,为谁白露立中宵。夜星辰福利院孤女,5岁被人领养,18岁成年刚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却死于车祸。一阵眩晕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一个10岁的小女孩白茶茶。
热门推荐
  • 有的人忽然间就形同陌路了

    有的人忽然间就形同陌路了

    经历了一些事情,想写下来。几天前还恩恩爱爱,几天后行同陌人
  • 未来有你余生可期

    未来有你余生可期

    云清“阿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慕容瑾“清清,愿得你一人之心,今生与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简介无能,希望不要介意
  • 网游之逍遥派大弟子

    网游之逍遥派大弟子

    作为一个封测玩家,李察以为自己就好像重生回来打游戏的那些挂逼一样料尽先机。谁知道.........封测时候还活得好好的无崖子到了公测时期就快挂了!快挂了!李察看着躺在床上随时都有可能嗝屁的无崖子,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师兄苏星河,欲哭无泪,师兄我能退出吗?苏星河摇了摇头,师弟说什么胡话,咱们逍遥派可就只剩下你了,来,师兄教你怎么摆珍珑棋局。本书Q群:596748575
  • 火爆保镖

    火爆保镖

    高见感到有些惆怅,自个儿好歹7岁学武,8岁识字,9岁自学会上网看片的社会精英,放在古代那也是文武全才,可是万万没想到今儿个却要沦落到给人当保镖的地步!保镖?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佣人,主人饿了你要做饭,主人困了你要暖被窝,主人有危险了你要冲在最前面!也不知道保护的对象积了几世的福,能遇到自己这么一个超级暖男!
  • 佐助异界之行

    佐助异界之行

    曾经有一份温暖的亲情在我眼前但是被人给破灭了,我眼睁睁看着被人利用的哥哥杀了自己全家,虽然最后报了仇,但是上天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在这一世我会用我的性命来保护的我的父母和亲人还有用我的万花筒写轮眼来打败敌人。
  • 魔魇之主

    魔魇之主

    这里有怪物,魔鬼,异教徒,神秘生物,变异的人……有强大的力量,诡秘的元素,超凡的现象,幻化的秘境……欢迎来到,诡秘世界!
  • 寂灭天寂

    寂灭天寂

    前世年轻有为的特战队大队长刘玉坤,因为战友的设计含恨而终,但复仇的执念却让他抓住了机遇,数年后,刘玉坤化名于天寂降临于朗月大陆,此时背负了双重仇恨的他,在这场人魔交战的时势中通过克服重重的磨练与劫难,凭借其霸绝的实力和超前的思想,平五国内乱,谱百族战歌,撰写一篇传奇的平魔之战!
  • 死党来自修罗道

    死党来自修罗道

    或是为了最强的尊号……或是为了从永无止尽的战斗中解脱……亿千万年来在修罗道、在人间道、在大宇宙的三千世界不断轮回上演着残酷而血腥的凄景……然而,这并不关高峻什么鸟事!!!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沦为了那血界战线中的一员。“吾友啊,就让我来陪你战个痛吧!”
  • 直播灾难星

    直播灾难星

    在《机长的自我修养》的飞机上,殷夜呼呼大睡,别人慌得一批,他稳如老狗。在《饥饿站台》的升降机上,殷夜偷渡顶层,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管理者,表示没功夫跟他们玩游戏。在《泰坦尼克号》的轮船上,殷夜看着船头秀恩爱的男女,默默套上救生衣,貌似今夜格外的冷。一次次在灾难中生存,全球直播?一个人死,灾难降临,全球成百上千万人蒙难?人活的久了,自然成了英雄。殷夜表示,他只想活命。
  • 渴望的长大

    渴望的长大

    记录从高考结束后一些故事,那是我一直前进的动力,不曾放弃的原因。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现在必须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