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暮蘅楼
清晨一缕光穿过浓重的云层,朦朦胧胧的天色渐微亮起来。突然骤来一振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永嘉小城静谧而萧瑟的初秋。
直到一声闷而长的“驭…”。马蹄声渐轻直至消失。莫霄的额两边流了长长的两绺,身穿着蓝黑色纱质的长袍,腰带上挂着“天雄镖局”的腰牌,脚踏着的是暮蘅为他亲手缝制的长靴,还在鞋根处特意的各镶嵌了块绿翡翠。
棱角分明的脸不修边幅的留着细碎的胡渣,高昂的鼻翼上一双极其深邃的眼莫名中透着忧虑。秦暮蘅这样姿色的女人与他相配,合情合理。
暮蘅早早起来在堂厅中洒扫,昨日两桌客来早早订了酒菜。永嘉城的老少爷们大概都为睹暮蘅之姿而来,而女人们则视这地方如仇敌一般,哪怕经过都要眼神恶凶凶的瞥一眼。
“谁家的娘子这样勤劳,刚见日出也不多贪梦就起床了?”他一脸喜气的进了堂屋。暮蘅见她堆了一脸的笑意,正要撒娇才想起若芙还在。
莫霄一举横抱起她,“你快放我下来,有人在也不知道害臊。”若不是暮蘅红着脸尖起嗓子,恐怕莫霄早一举关上店门要迫不及待与娘子温情片刻。
“有人在?”
“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我在益州的好姐妹若芙,她来这儿投靠我一阵子。”
莫霄一脸迟疑,“噢?我倒是有听你讲过。她怎会在陵罗,如今陵罗跟个笼子一样,我在外走镖若想接个出陵罗的大生意多赚些银子,可是难比登天。她一介女子,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秦郡到这儿来了?”
暮蘅连忙摇头,“不是的,我问你,你可知道杭州一个叫司泓的?”“司泓,便是如今陵罗最令人眼热的红人了,那可是战功赫赫的弘王,你怎会认识?”
……
莫霄神色凝重,从自家酒缸里舀了一碗梨花酿。“罢了,她住便住吧。我晚些又要连夜走一趟去鹿城的生意。只是她有孕在身,你照顾她要格外仔细些就是了。”
暮蘅松了口气,端了一碗粥配两碟小菜到他跟前。“放心吧,你娘子做事情你还不放心吗?一大早就喝起酒来,早些喝口热粥去洗洗吧,水都烧好了。”
莫霄喝了几口粥又若有所思。暮蘅看出他有心思。“怎么了,可是镖局里有事?”“我不解,她为什么不留在弘王府中。”
暮蘅白他一眼,“傻子,那个司泓娶了陛下的六妹。那六公主还能容得下她吗?”莫霄故作了个鬼脸,轻叹一声,“若不早些知道你与她还有这份友情在,我能拖娘子的福去弘王府寻一份差事也是好的。”
若芙早起觉得身子甚是疲惫,她这下才明白怀胎的不易。想着这是司泓的孩子就咬牙坚持了。前些天胃中的黄水都呕出来了,担心的暮蘅连生意都没闲心看管。
暮蘅白葱似的手撑着下巴冥思,淡淡笑道,“这便是你无缘罢了,既已做了镖师就专心做吧。如今镖局每月的月钱不少,我这酒楼也赚着,足够我们二人了。”
若芙无力的在屋中走动着。
望到堂厅中坐着魁梧高大的黑衣男子,就猜到是莫霄回来了。一番招呼后,她便知趣的走开。莫霄注视着这样一个女人,与暮蘅大多是相似,多了暮蘅几分矫情,少了暮蘅几分干练。
细想,在弘王身边的女人,要干练有何用处。听暮蘅讲了她的故事,再去想才知道,原本也是可怜人。
“若芙姑娘不必拘束,这儿虽不及杭州。但也是个静谧的可以养胎的好地方。也不必与我客气,若需要什么便直说,我在外走镖若看到就买回来。”
杭州弘王府
“爷,云峥的消息是这八十两银票现如今在永嘉钱庄里。还有,在追踪消息时,云峥发现了行为异常的一行人,他初步确定是六公主派去的暗探,也同样在找若芙小姐。”魏尹说道。
司泓心一悬,“永嘉,确定吗?这钱从何而来?”“云峥亮明了爷的身份,钱庄的掌柜出面给他看了记档,没什么差池。”
他骤然眼里泛了星光,“好,我就知道她走不了多远。趁他没走远之前,让云峥再多盯上几日。我忙完这几日就去与云峥会和。”
几日又过去了。
暮蘅楼里,又是昨日定了一桌酒菜的人已经来了。是个素衣木髻的清瘦男子,只是望上去已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秦掌柜,近来你做的菜倒是不同于往日了。”那男人也奇怪得很,一人坐着斟酒发呆,碰到暮蘅端菜来时才与他说两句。
“陈四哥的舌头也是越来越刁钻,别人都吃不出,倒是你一个人吃的出。”暮蘅打趣着。“那你便说,我这话是不是说对了?”他轻笑着,拉着暮蘅不让她走。
“是,来了位有孕的好姐妹,吃食上多考虑了些她的口味,瞒不过你陈四哥这张富贵舌头。说来也是奇了,陈四哥可是我们这镇子上独有的秀才,你们陈府的吃食难道还差了?怎么总见你往我这儿跑。”她不解,索性坐在他对面与他谈了起来。
男子敛起笑,低垂下头。良久道,“饮食方面我倒是不在意的,只是陪同着一起吃饭的人若不对,那再美味的东西也味如嚼蜡了。我情愿一个人吃,也不愿意在府里无端受罪。”
暮蘅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看来四奶奶骄横跋扈这么些年,我们四哥这文弱书生也忍不住了。”
他随意夹起一块菜,“家丑不可外扬,我一年里少不得经常来你这儿解决温饱,才视你作半个知己,你可不要将我这家丑扬出去。”
陈四本名陈清河,家里排序第四。祖上原先是永嘉的大财主,惟独到了陈四出了这样一个秀才。只是镇上无人不知,他媳妇四奶奶是脾性极坏的一个人。
二人都年过而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四奶奶陈秦氏便是头一个不喜欢秦暮蘅的人了。
这时候,陈府的下人在河边汰衣。四奶奶到处找不到陈四的人影,正一团火气。瞧见那一盆刚浣洗干净的衣裳,一脚便踢翻了。
“秋天里河水这么凉,好端端的衣裳布料都给你这凉水洗糟蹋了。”她刻薄的很,操着极浓厚的江浙乡里口音。
下人知道四奶奶起了性子,不敢多言。小丫头哭哭啼啼的,觉得日子绝望又无助。“哭什么哭,你当你是什么富贵的命,你以为和那开酒楼的掌柜一样生的漂亮,哭给哪个男人看都心疼了?”
暮蘅听得外边尖着嗓子在唾骂的是四奶奶,故作不吱声安静的听她插着腰站在河边撒泼。“四哥你听,你这媳妇也忒刁蛮了。”
陈四铁青了脸,又觉得惭愧,“是,秦掌柜别与她见外,她是乡里长大的没读过书。”
她也不介怀,忍着笑,“你媳妇姓秦,这么说来与我还是本家了。既然都是本家了还要整天这么尖酸的膈应着。四哥你这日子实在是难过了。”
四奶奶越骂越生气,只是镇上的人就算路过也不多说什么。最多心里默认一句,“陈四家的又在发疯了。”
若芙来了这些日子头一次撞见这场面,急忙跑到堂厅里。“暮蘅,外头什么事怎么吵成这样?”
陈四不经意转过脸一看,竟是这样美的佳人。若芙初显怀,平日里依旧还是最爱穿青色与白色为主。陈四终于还是碍于颜面灰溜溜的转过头。“你刚来几日还不知道,这女人你可要当心了。”
若芙一头雾水的。暮蘅扑哧笑了出来。陈四长叹一口气,埋怨的瞥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罢了四哥,这桌酒菜我不收你银子了,快去拉着你媳妇吧。”暮蘅见他坐如针毡,于是急忙赶他走了。
……
“若芙,如今这世上有多少夫君是惧内的呢。”暮蘅感叹的问道。“怎么这么问?”她摸不清暮蘅语气中的意思。“就像刚刚坐着的这男人陈四,他是镇上独一个秀才,家底子又好。只是可惜娶得媳妇是个爱撒泼的,他日日受不住就跑来我这里吃饭。”
若芙摇摇头叹息着,“他如果能强硬过他媳妇,也许就好过了。”
话至此,她脑中闪过那个最初用冷言相待却默默呵护着自己的男人。
可世上又有几人是司泓一般爱自己的。
四奶奶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了暮蘅楼。接着还未见她的人影,却已听到她谩骂的扰声。“秦姑娘,你在这酒菜里下什么迷魂汤啦,勾的我家老爷顿顿都要来这儿花银子吃?”
暮蘅脸色一变将若芙护在身后。
“哎唷,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什么样的美人都要往这里窜的。”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尖而细长的双眼斜睨向她们二人。
“我今朝是来搭你讨个说法的,我家清河到你这酒楼里花了多少铜钿,我心里好有个数。从明朝起,他要再敢来你这不三不四的地方,我拿棍子把他腿都打瘸了!”
若芙气不过,“你这老姐姐讲话怎么这么难听,这儿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暮蘅拉住她,任凭陈秦氏骂了几句,痛快了就走了。“你刚刚怎么不让我还口,她骂的这么难听…”
“若芙,我们孤身两个人。她们陈家是一大家子,若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就算不顾念自己,也要顾念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