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小子原来掌握着这么夸张的东西。”
吴良找了块干净的墙边坐下，点了一根烟。
但由于身体机能早就停止，无法呼吸也就不能抽烟，不过吴良生平的字典里没有“不行”二字，起码逼还要装到位的。
所以硬是叼着烟，被他装出了“男人不能没有烟”的样子。
看着银灰色的天花板般，吴良瞧了一眼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的姜俊，笑了笑说：
“早知道你这么强，哥哥我就跟着你一起打天下了，你有这么方便的魔法，像什么整合黑帮、打压军火商、劫富济贫这些啥不能做。
说不定，我现在还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别墅喝着泡面和粉丝们直播互动哩。”
姜俊抬头看了看吴良那早已没有一丝血气的苍白脸，沉沉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
吴良惊讶得手里忽地一抖，连忙补充道：
“诶呀诶呀，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在意，况且就算真的可以发达，但要是让我给你这个臭弟弟面前跪着吃肉，我才不乐意呢。”
说着说着，吴良越发没了正行。
跑火车式的玩笑话，也不过是想要消去姜俊内心的自责，毕竟自家弟弟虽然很多时候很坚强，但那份心思细腻的他，更多时候也很脆弱，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吴良才喜欢用这种方式和姜俊聊天。
短暂的沉默后，姜俊下定决心，注视着吴良的眼睛，轻声问：
“你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你果然是个臭弟弟，你哥哥好不容易来见你一面，又想要甩掉我么？告诉你，这一次哥哥我还就真不走了！”吴良叽里呱啦地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机能明明停止，他的声带为啥还能正常工作。
“真的吗？”姜俊略有激动地绽开了笑脸。
吴良见了，一时间灵魂深处酸苦不已，但他并没有将这些表现在已经冰冷的笑脸上，而是抖了抖烟灰，大笑着说：
“当然是假的，我的傻弟弟，哈哈。”
姜俊并没有跟着笑了起来，反而感到了无以复加的失望，本以为吴良以活死人的方式出现，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永远陪伴着他。
即便这种存活方式很是恐怖，但姜俊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吴良还能永远都在。
“这几天，光是为了找到你，我就消耗了不少的魔炁，如今贮存在体内的量，也就足够用来和你说最后几小时的话了。”
说着，吴良瞬间变脸，摇动着双臂，像两条抖动的贪吃蛇般，作妖道：“不过嘛，能和死者说说话，是不是感到那么点新鲜呢？跟我说说你的感想。”
“死样，你都死了，还不能正经点吗！”姜俊突然放声吐槽道。
吴良看到弟弟开始恢复了平日里的傻样，终于露出了人性般的笑容，眺望着高窗外银灰色的美景，沉声说：
“伯父伯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突然的道歉，让姜俊听了一愣，在数秒的停顿后，他摇摇头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爸妈的死都是我的错而已。”
“你这傻小子，你有啥错，写本魔书就是错了吗？
还是一次都没杀人的你，一定要提前对杀人犯下手才是对的？
更别提以为光靠那个异世界的魔法使随便几下点拨，你当你是开挂主角么，随随便便就能觉醒魔力？”
吴良一连串的发言，再度使姜俊大脑宕机，仿佛哥哥说的话，永远都是那么有震撼力，让他无法反驳一样。
“任何一种天才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也一样。
就算你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才能，没有开窍的契机，谁都只会被埋没，而你想要的自我埋没，单纯的只是这次结社没有给你机会而已。
所以，你有什么错？”吴良弹掉了手中的烟，义正言辞地说道。
接着，他又点起了一根烟，重新叼在已经发紫发黑的嘴唇上，发出绝望一般的声音：
“要说错的人，也该是我，明明是你的哥哥，作为一阶正统魔术师，更作为一个有力量的人，却没能在死前保护好你的后路，甚至在死后也没有先一步保护好伯父伯母。
到头来，我只会在恶人做完恶以后，干一些收拾残局的事情罢了，无论是对温柔还是你。”
这个世上还有人会这么为他考虑，姜俊听了很感动，但听到吴良最后半段的自责时，他又替他感到悲伤。
千言万语汇成的感情，姜俊最终选择握住了吴良的手，那双已经僵硬干枯的手，从只结着一层薄冰的肌肤上，他依然能感受到吴良火热的温度。
并发出欣慰的笑容，轻声说：
“但我很庆幸，你是我的哥哥。”
这一次，吴良停止了笑容，少顷后，点头回道：“我也很庆幸，你成为了我的弟弟。”
没有血缘又如何？
换句话说，有血缘就一定有亲情吗。
真正为他考虑的人，真正给与他幸福的人，都是和他本没有任何瓜葛的人，但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保护住了姜俊，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所以姜俊打心里感激吴良，也早把他当做了真正的哥哥。
“姜俊，哥哥在离别前，也没什么礼物好送给你的，死人、罪徒的礼物也同样是晦气的，但有几句话，我希望你永远记好。”吴良嘴里的烟，又烧没了一半。
在看到姜俊乖巧的点头动作后，吴良接着说：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生存下去很容易，很多时候你只需要低下头就可以。
而就是因为容易，所以绝大多数人才愿意选择低下头去……”
姜俊从吴良的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暴风炸裂般的震撼，虽不是什么圣人的经典语句，但切切实实地扎入了他的思维深水处，并溅起了名为“共鸣”的涟漪。
“‘生存’并不等同于‘活着’，像我这种人来说，光是生存下来的确够拼尽全力了，当然我也从来不奢求在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活着。”
吴良声音发生了颤抖，仿佛连接着已死肉体的灵魂深处的那根弦，出现了波动。
时间越来越短，吴良依然想要把最后在人间的交代给说完，起码这是他最后的遗憾了：
“但在决定保护你……与结社决裂的那一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活着’的快乐，即便很短暂，但我也确实感受到了，那是‘活着’的滋味。”
“姜俊，你和我不同，你有力量、有才华、也有好的品质。
是你的话，可以活出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记住千万不要去为了愧疚而愧疚，你杀了的不过是一群挣脱了枷锁的恶魔，你手上的也不是鲜血，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希望——正义的制裁。
所以，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诅咒自己。
总有一天，结束掉这一切，是你的话，绝对可以做到。”
烟头燃尽，伴随着镜子的声音响起，一片银灰色的背景色前，浮现出了一个熟悉又温柔的身影。
那是穆千雪。
“姜俊！”
犹如是从雨帘的画卷中走出的公主，只见她眼眶红润着，像是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扑过去抱住了姜俊。
听到她的娇息，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的温暖，所谓的“活着”，原来就是这么幸福的事情么？在穆千雪的拥抱下的姜俊，不禁这么想到。
吴良看着弟妹与弟弟重温的画面，不由得，回想起了温柔的笑脸。
在伤感的同时，也感到了高兴，还好……这世上还有替我们照顾好你的人在。
穆千雪疯狂地打量着姜俊，眼睛像X光一样，在他身上锁定着伤痕，她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多一个伤口，老娘就多砍一个人”。
看得姜俊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为了不让穆千雪继续做着无谓的担心，姜俊轻笑说：
“我没事。”
“够了够了，这波狗粮我已经吃撑了，剩下的你们回去搞吧，让我一个死人还不消停消停。”
吴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当穆千雪看到他胸口浮出的大洞后，吓的立马缩了缩脖子，不管怎么看，这刚刚都是僵尸在说话吧，总不能看这苍白面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吧……
况且他也说了自己是死人！穆千雪表示惊愕不已。
“我...”
也许是穆千雪的到来，让姜俊感受到了安心，随之，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断掉，他便沉沉地倒在了对方的怀里，闭上了双眼，坠入一片黑暗。
“上帝哟，简直是绝了。
这么宝贵的时光，宁可躺在女人怀里，都不想多和哥哥说说话吗？这个臭弟弟，我算是白疼他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吴良下意识地瞥了穆千雪一眼，好似是在和她暗中争风吃醋。
接着，在吴良的指示下，穆千雪发现了李冷汐、姜尚仁的尸体，在他们的面前，无声地弓腰叩别了三下后，便用魔法将他们的尸身转移了回去。
打开「破镜之门」，穆千雪轻扛起姜俊，正打算离开前，吴良再度点了一根烟，道出最后一声托付：
“我弟弟就拜托你了，照顾好他。”
穆千雪没有多言，回眸看了吴良一眼后，只是点点头。
然后，在一片如梦如幻的维度门前，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直到这座黑机阁城堡内，再也没有弟弟和弟妹的气息，眼前的银灰镀层，才慢慢地淡去。
浑浊的气味一瞬间扑鼻而来，但这只是吴良的灵魂臆想，实际上他没有闻到任何气味。
就在第三根烟烧至三分之一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胸口处，传出了一个空灵又温暖的男性声音：
“结束了？”
“结束了。”吴良释然般说道。
空灵声再问：
“那么，你接下来的选择是？”
“想去地狱赎罪，好早一点前往天堂见温柔。”吴良不假思索地回道。
传音停顿了两秒:
“你应该知道，是我的话，能让你完全复活。”
“我知道，但是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继续活着，只不过是再一次的混吃等死……
说笑的，实话是，我也差不多受够你们这些神棍的嘴脸，整天神啊神啊的，简直比和尚念经还烦，我可受不了你们，还不如早点去死得了。”
说着，吴良又开始没正行了起来。
但是塔罗牌另一头的男人，却沉默了，在发出一声虚幻的叹息后，声音再起：
“你难道就不给我赎罪的机会吗？”
“不用了。”吴良垂下了冰冷、没有眸光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空灵停顿，但很快又接着响起：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第一次你授予我魔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伟大的箫隆结社长，我的亲生爹地。”吴良仰头，感喟着神的恶意，也感喟着命运的捉弄。
“你会怪我吗？”
“一个有着责任心的人，在做出抛弃这件事前，一定是背负着什么，不是沉重就是不得已……不管怎么样，妈咪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既然不怪你，我也不会怪你。”
吴良一点一点地剥离着灵魂之中仅存的记忆与情感，虚幻般的说：
“只是我最后有一个请求。”
“你说。”箫隆发出了如是点头的回应。
“希望你能把对我的那份亏欠，回报到我弟弟身上，答应我，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保护他，无论他要做什么，请你都帮我……”
还没等吴良说完，箫隆便叹气地答应道：
“我知道了，向伟大的炼金之神起誓。
既然命运已经让我永远失去了亲生儿子，那么我不会再让我的干儿子再遭受同样的悲惨对待，你的请求将会写进我的灵魂，直至带去冥界。”
“我相信你，爹地。”
吴良颤颤巍巍地从胸口取出那张「魔术师」塔罗牌，上面的蓝色光芒越发地微弱，也就意味着从箫隆那处传递过来的魔炁，也即将中断。
这张一侧留有裂痕的塔罗牌，并不是吴良原本的塔罗牌，而是夏娜在刺穿他心脏后，替换给他的塔罗牌。
这张的塔罗牌上，刻有一个术式，能够以魔炁为生命力，从而让死者的灵魂回归到死去的肉体中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吴良能够短暂“复活”的原因。
一旦魔炁停止运输，吴良将会再度回归到冥界，这个世上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吴良这位魔术师。
“「魔术师」吗？还真是适合我的称号呢。”
魂魄之光渐渐地黯淡，吴良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绝望地说道：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谁又不是精致的灰色魔术师呢。
面对掠夺我们选择笑着面对，面对压迫我们微笑挺过，面对欺骗我们一笑了之……
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诛心后，依然能够一路笑着走到最后的我们，何尝不是一个个只会挂着笑容面具、展现华丽表演的魔术师呢？”
绝望的尽头，「魔术师」吴良最后发出了轻笑：
“而这都是因为结社的存在从而放大了人类的恶，才招致像我这般各式各样的悲剧……但是，姜俊，是你的话，一定能终结这一切的混沌。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话音垂下，犹如坠地的细针。
烟头熄灭，回音消散，总是那般虚幻，又是那么突然。
但，它就是这么消失了。
无声无息的，永远的，带着惆怅之火一同消失在七天七上。
……
一片死寂之中。
左之「恋人」艾娃轻踱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间摸黑前进，她就像是一只机灵又怕鬼的小老鼠，时不时地扶在墙边探头探脑。
又看到满壁的血迹而惊慌不已。
“这里是真的惨。”
艾娃发出了颤抖的声音，接着快步流星地往苦刑房走去。
看到跪倒在地，像是用十字圣教处决犯人而死去的奥利维亚，艾娃心疼地咂咂嘴后，就往倒在一边的左兰方向走去，只见他身上的大洞和血迹早已经发黑。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死透了。
接着，艾娃掏出了手机，人五人六地给左兰的尸体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美照，嘴里还露出玩味儿的笑：
“真是的，平时还老说我怎么那么容易死，这下好了吧……左哥的死相我可拍下来啦，看你以后还敢奚落我，我就把这些照片统统翻给你看，哼！”
一张又一张地确认完照片完全高清、无死角，然后，艾娃开始念动言灵：
“感念着恩惠的人，感念着死亡的人，皆是贪婪无知的人。”
“你们的食粮，不过是复仇之神瓦利碗中的清水。”
“不死的戒律，欲望的尽头，斩断连锁的黑白双翼，去回应那些有着复仇之心的人吧。”
黑暗的啸风，在房间里吹动。
像是瓦利在回应着使徒的期待，具备一半不死属性的“左兰”，那右后背上突然伸出了巨大的炽天使翅膀，无数的羽毛飘在空中，每一根都燃起着白色的邪火，仿佛是玷污了神圣的邪恶。
慢慢地，天使翅膀把他吞噬，像咀嚼骨头一样，在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到十分钟后，才把一个赤身光溜的左兰给吐出了来。
数秒的沉寂，他重新睁开眼睛，明明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但是只有那副口罩还是牢牢地拴在他的脸上。
看到这里的艾娃，也是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这不科学！明明我复活的时候，眼镜和粉底都能被吃掉，为啥左哥的口罩还在，这绝对哪里有问题啊。”
左兰刚一复活，就看了艾娃像是发花痴一样的表情，就瞬间来气：
“发什么骚呢，现在没空陪你闹，快通知奥立顿主教，大事不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