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志雄,五十多岁了,身材瘦小,下巴颧骨突出,背已经有点驼了长有一双黄豆的小眼。
这种人如果唐明成一看,就肯定断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所谓相由心生,这种人,
他在唐家二十年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欺上瞒下的本领也不少,这几天也听说了唐明诚对他不满。但是这个书呆子,他是看着他长大的,纵然他这个书呆子不满,又能拿我韦志雄怎么样呢?
唐明诚年幼痴呆,唐母一向慈和心软,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家主唐经天,每次回来都是行色匆匆,忙着酒楼的那些杂事,也没时间管田租的事,所以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
而且,他思谋着准备好了说辞,等唐经天问起田租之事,他当能自圆其说,
可等了几天没见动静,不免有些心虚。
有些风言风语,已经传了起来了。
心虚归心虚,韦志雄心道:“家奴不从主家捞好处,哪谁愿意当家奴!我当年投靠到唐家长房为奴也是一时糊涂,我以为唐经天至少能补个生员,那样还能借点势,不料只是个童生到底。倒是我的一个同乡,投身浩林郡其秦县徐老爷家为奴,哎哟,没几年就阔了起来,置起好大的田产,我是根本没法比的……”
转眼就是第二天了,上午巳时末,阿旺过来道:“韦叔、城哥,大公子请你们去说事。”
韦志雄的小儿子韦宽城问道:“大公子叫我们去,说什么事呢?……阿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阿旺摇头道:“没听说。”心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你们这些混账的家伙,唐家对你们这么好,竟然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韦志雄、韦宽城父子二人来到前厅,就见唐明诚已经坐在那张酸枝大椅上,边上居然还坐着桃花楼管事唐溥行。
韦志雄心里想道:“这唐管家怎么也坐在这里,看来今天是来者不善啊。”
韦志雄这种人,是有点小聪明,要不然这么多年了,在唐家欺上瞒下,也贪不了这么多银币。
正想这个时候,却听唐明诚直接开口就说道:“韦叔,我想听你说说鉴湖田庄的田租的事,望韦叔不要欺瞒我。”
韦志雄有点发懵,怎么就真的说起这事了,他定了定神,说道:“大、大公子,田租的事老奴一直都有向唐老爷交代的,大公子突然问起来,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下子也没记得这么多,待过两天,老奴仔细算好了,算清楚了,然后像唐老爷屏障禀告。”
这个韦志雄真的也不笨,唐明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点,他本人也琢磨不透,是究竟怎么回事?反而唐老爷那边容易忽悠。
唐明诚向韦宽城招招手,韦宽城走近问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唐明诚将手边那卷薄册子递给了韦宽城,交代说:“你爹不识字,你读给你爹听听。”
韦宽城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开卷念道:“立佃约人李得龙,佃得韦志雄水田四十亩,田亩坐落于临湖东,岁交麦二十石、粮四十石……”
张彩对他爹与佃户私签契约的事不大清楚,朗朗地念着。
韦志雄立时反应过来,打断儿子的念诵叫道:“胡说,没有这样的事!”说着,上前一步,向唐明诚躬身说道:“大公子,老奴在唐家这么多年了,大公子还没有出生老奴就来了,照顾田园,从不懒惰,主家的农具器物,绝对不敢疏失,田租契约都是唐老爷自己订下的,老奴代主家收租,一向忠心勤谨,绝无私心,但因为田靠近鉴湖,那临湖常发大水,所以经常歉收,主家菩萨心肠,减收田租都是唐老爷和夫人同意的,大公子千万不要听别人闲言碎语。”
韦志雄告白情词还算恳切。但这怎么能把唐明诚忽悠过去呢?
唐明诚淡淡的说道:“韦叔,让韦宽城把册子念完嘛,事情摆明了说才好,韦宽城,念。”
韦宽城看看大公子唐明诚,又看看老爹韦志雄,不知是念还是不念……
韦志雄一把夺过儿子韦宽城手里的册子,大声道:“这都是挑拨我家主仆关系的鬼话,少爷,你还年幼,不懂这些事,还是请老爷出来,老奴当面向老爷说清楚。”
唐明诚冷哼一声,开口说道:“韦叔,你没觉得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私立契约,截吞田租,瞒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欺瞒下去,我母亲说过了,韦叔在我家多年,也算恭谨,只要将近三年的截留的田租退还,就不再追究,韦叔好好想想。”
韦志雄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唐明诚,唐明诚以前基本都待在内院书房,他很少看到唐明诚,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大公子是个书呆子,虽不能说就是废物,却也不像是能有出息的,可今天这么不急不躁地逼问他田租的事,非常沉稳的样子,竟让他有些畏惧。
韦志雄虽不识字,心思却不迟钝,心想:“退还三年截留的田租,要是一笔一笔算清楚的话,差不多就有一百十多个银币,那阿大的杂货铺也白开了,不行,三年的截留的田租绝不能退。”
韦志雄道:“少爷,老奴不知道大公子听了谁的闲话这么来诬蔑老奴,老奴一家三口投在唐家,这么多年也只求个温饱,大公子要凭空捏造这许多租粮来让老奴偿还,那还不如杀了老奴。”说着,直挺挺跪下,他要耍赖了。
唐溥行在旁边对唐明诚道:“大公子,这刁奴猪油蒙心了,哪知悔改,叫那三家佃户进来对质吧。”
有的人哪怕你对他再好也是白费,你用了很多心思去感动他,可是最后得到的还是欺骗。
在唐明诚前世的那个时空,那个时候他还叫程逸朗。他有最好的朋友,但是就是这个最好的朋友,把他给卖了。
没有亲身经历就不会懂那种绝望的感觉。被最亲近的人伤害,最信任的人欺骗,最依赖的人背叛。自以为最坚强的后盾一下子崩塌,没有一点挽救的余地。
那个时候,他可还能怎么样呢,一辈子太长,越是遍体鳞伤,就越要让伤口长出新的翅膀。
人总要寒心一次,才知道世界的真真假。被最熟悉的人欺骗,你看懂了什么才是人心。被最深爱的人背叛,你明白了世上没有一成不变。被最信任的人辜负,你懂得了不能轻易相信任何。有些话,并不需要对每个人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默默的走。别人不是你,怎么会明白,你心中的苦与乐。
所以,来到这个时空,再遇到了欺骗,唐明诚是很愤怒的。
自私趋利,人尽皆知。是这样吗?
唐明诚心知这事没法好言好语去解决的了,于是就说道:“让他们进来。”
阿旺飞跑着出去,很快就进来一群人,其中五人是庄子的男仆,另三个便是租种唐明诚家田地的佃农,佃农老实,还以为进了豪门大户,倒头便拜,那名叫李得龙的佃农嘴巴还会说两句,叫道:“大公子,大公子,小人田租都是交了的,都是韦大管家让小人说水灾歉收,其实一厘也没少,都交给了韦大管家。”
韦志雄一看三个佃农都被叫来对质了,他紧张的脸色由黄色变成蜡一样白,嘴唇也变得苍白,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手心冒着冷汗。
韦志雄他心知不妙,这事遮掩不得了,连忙说道:“大公子,是老奴一时糊涂,老奴情愿退还三年田租,老奴这就筹措银钱去。”说完就小跑着出门去了,实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韦宽城也要走,却被阿旺和宋二牛揪住了。
张原对阿旺和宋二牛说:“让他走吧。”
阿旺和宋二牛的手同时一松,韦宽城一溜烟追他老爹去了。
唐溥行疑惑的说道:“这刁奴恐怕不会那么老老实实交回三年克扣的田租,不会就此逃跑吧。”
唐明诚说道:“跑是跑不掉的,我倒也想看看他是耍什么花招,我们等着吧。”
在他以前的那个世界,早已在大时代、快速发展的脚步之下,是推动了科技与贸易,还有经济的快速增长,一点点的也在改善着人们的生活。却也悄无声息无声无息的,改变了人的一颗心。
原来贪婪的人心,无关乎时代。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天地万法与万物,都是有着它一定的定律的。佛曰: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修身,齐家,治国,天下平。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唐明诚本来以为,来到了这个时空,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包括人心。
其实这种事,在他看看,就是一个破事。
但是现在这里是他的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段时间,感受到了的温暖,令他这个前时代的人,很是感动。
有些事情,因为他的想法变了,轨迹也变了。
会有翅膀的效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