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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少年之死

◎奉波

第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后新概念时代领军人物。

八月的水车小镇上,到处是尖锐破碎的阳光。没有风,路旁的香樟树和枫树树叶都一动不动地伏在枝杈上;五金店前的那块铁皮招牌,仿佛都热得快要熔化了。持续不下的高温使每个人的内心变得焦躁不安,他们躲在屋里不敢出门。那条横贯东西的麻石街道显得空旷而冷清。整个水车镇一派夏季独有的慵倦、颓萎、沉闷的景象。

上午飞平呆在自家的小阁楼上,想写一篇老师布置的作文,可是坐了很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房间的后窗。窗外不远处,有一条缓缓流淌的绕墙根而过的河。从工厂里流出来的工业废水,使得河里的浮游植物得以大量繁殖,河水显出一种深沉可怕的铜绿色。他看见了附近水泥厂高高的烟囱,从烟囱中喷出来紫色的烟;他看见了堤岸上的大片枫杨林,以及河里生长的芦苇荡。一只乌篷船正钻过那座石拱桥,在河里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痕,看上去像一只拖着尾巴游泳的蝌蚪。随着河水的搅动,芦苇不时地摇晃一下。他朝窗外望了一会,心想,黑毛那帮家伙,这时候又泡在水里了。

院子里的尼龙绳上晾满了花花绿绿的棉衣棉被,因为长年累月积压于箱底,散发着一种陈年的腐烂发霉的气味。飞平下了楼,小心翼翼地从衣物中间穿过。她的母亲孙寡妇,正站在屋前往一个大树桩上晒鞋底,看见儿子出门,她停下手里的活,说:“太阳这么大,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国宝,他昨天借了我一块钱买冰棍。”

“昨天夜里长树老汉家的狗不见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二狗子他们家打扑克呢。不是我干的,你问我我一点也不知道。”

“不是你干的就好,不然猪头还不杀了你。你们这帮兔崽子,成天混在一起不干正经事,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孙寡妇还在啰啰嗦嗦不厌其烦地嘟哝着什么,可是她的儿子已经走远了。她看见儿子在太阳下被挤压得短短的黑影,又看看这天气,她的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对着儿子的背影喊道:“你是不是要去河里洗澡?你这兔崽子,你千万不要去河里洗澡,水那么深,你又不识水性,你要是去河里洗澡,你肯定会死在水里……”

飞平走到游戏厅门口就遇见了猪头。猪头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宽大的运动短裤,露出他那叫人厌恶的肥硕的肚子。他最近长了一身疥疮,所以他把一只手伸进短裤里去,不停地抓挠着他的生殖器,另一只手骄傲地抚摩着左脸上那条引以为豪的刀疤。他深锁着眉头,一脚从游戏厅里跨出来,看样子刚在里面输掉了两块钱。飞平正在吃雪糕,被猪头撞见了,他就朝他走过来,说,你吃的是脆皮蛋筒吧?

飞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猪头是不好惹的。

猪头说,你有钱吗?借我两块钱,我现在也想吃雪糕了。

飞平说,没有,我没有钱了。

猪头一下子把手伸到了飞平的口袋里,飞平惊愕地叫了一声,你干什么?猪头嘿嘿地笑着,说,看来你没有骗我,你口袋里真的没有钱。

飞平说,我现在要走了,我要去找二狗子了,我要去找他打扑克。

猪头摆了摆手,意思是你要走就走吧。可是飞平刚转身猪头又把他叫住了。他突然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家的狗被人毒死了。

飞平点了点头。

飞平,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干的。飞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容,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可是老贵说是你干的,他亲眼看见你从墙上跳过去,把毒下在我们家院子里。

他怎么能这么说,现在我们找老贵去,当面问问他。

嘿嘿,猪头奸诈地笑了两声,他没有说,是我骗你的,我想你也不敢干这种事。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会打断他一条腿。

飞平不是要去找二狗子,他是去找艳红。他走到水码头边,平常这个时候艳红都在水边洗衣服的,可是今天她不在这里。水码头台阶上的青色石头,被太阳晒成了白色,反射着一种明晃晃的光。长久的干旱,使得河里的水线退下去很多,在一些水浅的地方,露出大片铺满沙石的白色河床。飞平站在码头上朝艳红家望去,他看见楼上晾晒着她那条火红色连衣裙,还有一件黑色的胸罩。他想,看来自己来晚了,艳红已经洗过衣服了。

艳红是镇上卖肉的王麻子的女儿。她今年15岁,可是她的身体发育得跟王麻子的老婆一样饱满,经常用一条火红色裙子裹住身体,走起路来像蛇一样扭来扭去,胸前的两只大奶子都晃荡到脸上来了。黑毛说她的奶子是被她班主任罗光子那个老色鬼摸大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说,有一天晚上他去上厕所,他亲眼看见她从罗光子的房间里出来。以前她的奶子还没这么大,可是自从那天晚上后,她的奶子一下就长大了,女人的奶子只有被男人摸过才能长大。

飞平偷偷摸摸地走到艳红家门前。门开着,但门口也看不见人。她爹王麻子一脸横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可是飞平知道他现在不在家,因为刚才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农贸市场那里甩着膀子卖猪肉。他先在门外学了几声猫叫,镇上的男人晚上跟女人偷情时都是以猫叫为接头暗号的。可是里面并没有人走出来。他又吹了几声匪哨,屋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看到身旁有一棵樱桃树,樱桃树的枝干一直伸到她家的楼上,一直伸到晾着火红裙子和黑色胸罩的地方。于是他抱着树干爬了上去,看看四周都没有人,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铁丝上那件黑色的像什么外壳一样的东西,心里生出一种恐惧而又潮湿的奇怪感觉。他开始往她家屋瓦上丢石子,一块,两块,石子咚咚地在屋瓦上滚动。丢到第四块的时候,艳红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竹竿,身后跟着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可是飞平早抱着树干一溜烟地滑了下来,他跳下小码头,逃到了河里。

艳红站在岸上说,下次再来,小心叫树杈割去你的小鸡鸡。

飞平在水里对着她嘿嘿地笑着。他看见河岸上的艳红穿了一身窄窄的短衣短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大腿,胸前鼓起两个大包,一副随时要爆炸的样子。他忽然把自己的短裤扯下来,对着艳红做了个极其猥亵的动作。可是艳红并没有躲开,也没有生气,她好像喜欢飞平这么做。她朝飞平笑了笑,朝家里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朝河里的飞平丢了两块小石头。然后唤了狗,进屋去了。

飞平在脑子里回想刚才的情形,回想艳红对她的笑,回想她丢的那两块小石头。他在想象那件黑色东西穿在艳红身上的情形。“下次再来,小心叫树杈割去你的小鸡鸡。”这句话让他的心里痒痒的。

二狗子在砂轮上磨一把小刀,小刀的原材料是一种窗户上的风钩。他把风钩磨得又尖又快。飞平一进门他就把小刀架到飞平的脖子上,他说,让我试试我的刀快不快,如果我现在从这里捅下去,你会不会死?飞平感觉到刀尖都刺到他皮肉里了。他想起了猪头对他说的话,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他说二狗子你他妈的,还不把刀拿开,你真想杀死我是不是?

二狗子看到飞平湿漉漉的头发,他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你去洗过澡了?

飞平摇了摇头。他说,我今天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终于知道艳红的胸罩是什么颜色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跟她搞过了?

我看见她的胸罩晾在她家楼上,不是以前我们猜测的红色和白色,是黑色。嘿嘿。

那她的内裤呢?内裤是什么颜色?

内裤?经二狗子这么一说,飞平才想起来了。他说,我没看见她的内裤,我只看见了她的裙子。她的内裤怎么会没晾在那里呢?

我想她的内裤肯定也是黑颜色的,听说喜欢穿黑色的女人那方面的能力都很强。

也许她根本就不穿内裤。飞平说。

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或者穿不穿内裤,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罗光子。

哈哈。哈哈。飞平和二狗子欢快地笑着。飞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说,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碰到猪头了,他问我知不知道那件事是谁干的。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知道了,我说我昨天晚上在你们家打扑克。他说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干的,他一定要打断他一条腿。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打断一条腿?嘿嘿,他吓唬谁。他整天摸着脸上那条刀疤,一副很神气的样子,还不是被人砍的?谁没被人砍过,谁没砍过人?我在街上混的时候他还没出世呢。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难道我还真怕他不成?把我惹火了下次死的就不是一条狗,我把药下到他们家饭锅里。

这我可不干,杀人是要吃枪子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我跟你肯定是不会说的,可是黑毛呢?黑毛可不可靠?

黑毛?二狗子把手里的风钩放在胸前摩擦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要黑毛敢说,我就叫他死。

八月的下午热极了,无数的夏虫在屋前的杨柳树上聒噪,密密麻麻的像是下着一阵雨。飞平和二狗子无聊地在房里玩了一会纸牌游戏,脸上和后背上都渗出大把的汗来。后来纸牌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二狗子生气地把扑克扔到地上,说,他妈的没意思,不玩了,得想办法寻点乐子。

飞平说,有什么乐子可以寻的?

二狗子把嘴凑到飞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飞平说,这个恐怕不行吧?大白天的去,什么也看不见。

嘿,谁说的,她每天中午都要午睡。胖子说他亲眼看见过的,她午睡的时候都光着身子,一件衣服也不穿。

于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往张寡妇家走去。张寡妇的男人叫张四,前年夏天到湘潭去搞双抢,回来的时候坐火车坐过了站,他从窗口里跳出来,结果当场就在铁轨上丧了命,家里还剩下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和70多岁的公公。

二狗子说,张寡妇想男人都想疯了。

飞平说,女人也会想?

二狗子嘿嘿地笑着,你这个傻帽,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她那个年纪死了男人,她公公又不中用,每天晚上只能抱根捣衣棒,早饿得嗷嗷叫了。要是碰上个男的,保准一晚上能干个十几二十回。

飞平说,我还不知道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呢。

二狗子又嘿嘿地笑了几声。说着话,就到了张寡妇家。门外没有人,看样子张寡妇真像胖子说的那样在房里午睡。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摸到她房门后面。屋后是鸡圈,到处臭烘烘的,还摆了一只木马桶。二狗子拿棍子在马桶里搅了一下,说,那女人这几天来了,正出血呢。

飞平说,来什么,出什么血?

二狗子说,就是来月经,每个月都来一次的,要出很多血。

飞平说,一个月来一次,那还不流血流死了?

二狗子嘿嘿地笑了一声。飞平听到隔壁有声音,他把一根手指押到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屋里哗啦啦像是流水的声音,他们沿着墙根爬过去,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往窗户里看。这一看不得了,两个人身上的血液顿时膨胀起来。张寡妇正在屋里洗澡,不停地摇摆着身体。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识过的奇怪东西,有凹的也有凸的,有肥的也有瘦的,有白的也有黑的。他们把脚踮起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楚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可是就在这时候,飞平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两只啤酒瓶子。里面的女人猛地转过身来,她看见窗台上伏着两个黑乎乎的脑袋,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飞平和二狗子也同时发出两声尖叫,飞也似的从屋后夺路而逃。

一直逃到河边的草地上,看看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心房还在怦怦地跳,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二狗子突然伸出手在飞平的裤裆里摸了一把,说,硬起来了吧?

飞平回敬了二狗子一把,说,你的也硬起来了。

二狗子说,要不我们拿出来比一比吧,看谁的要长一些,大一些。于是两个人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比了一回,结果还是二狗子的要更长更大一些。回来的路上,路过酿酒厂附近的一口水井,那口井是猪头家的。二狗子侧着头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于是他走到井边,把那直挺挺的像黑警棍一样的东西掏出来,对准井里撒尿。他说,嘿嘿,我要让猪头那狗娘养的全家都喝我的尿……

飞平和二狗子在那座石拱桥上遭到了猪头的伏击。那时候他们正准备到小卖部里去买冰棍,突然从背后飞来两块石头,一块打中了飞平,另一块打中了二狗子。二狗子惊得跳起来,可是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猪头,他挺着他那个叫人厌恶的大肚子,一只手摸着脸上的刀疤,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三角刮刀,正从那堵破墙后面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有乌鸦、老贵、驼子、邹巴。猪头的脸上堆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让飞平不寒而栗。他们明显是冲着二狗子来的。二狗子刚骂了一声“他妈的”就已经被乌鸦和驼子打翻在地。猪头用脚踩着二狗子的脸,说,我来问你几件事。

二狗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可是他的身子被乌鸦和驼子按住了,只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呻吟。

听说你对我很不服,好几次在背后扬言要修理我,是吗?

二狗子的嘴里吐出了一句脏话,我操你妈的。

猪头那张脸笑得更扭曲了,他说,好,有骨气。其实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是来问问我们家的狗,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可是黑毛说是你干的。

我操,黑毛……二狗子骂了一声,我不相信,黑毛是我兄弟,他不会说这种话。

就是你的兄弟背叛了你。

我不相信。

嘿嘿,猪头得意地笑着,他赌牌输了我二十块钱,我跟他说如果这个月还还不上就要他一根手指,结果他没能还我钱,却出卖了你。

操……

这场战斗最终以二狗子的失败告终。当猪头拿出三角刮刀要剁掉他一根手指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跪下来苦苦哀求。按照猪头惩罚人的老方法,二狗子把猪头的解放鞋挂在脖子上,唱着国歌在镇中学的厕所里爬来爬去。最后,猪头、乌鸦、驼子他们一伙轮流往他的头上撒尿,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飞平陪着二狗子在河里洗了很久,头顶的太阳稍微偏西了一点,但还是那么毒那么热。二狗子坐在石头上晒衣服,他的脸变得铁一样青,眉头渐渐拧起来,他的嘴里吐出了几个字,黑毛,黑毛他在哪里?

他可能在河里,我在楼上的时候从窗子里看见他在芦苇荡那儿……

下午孙寡妇在地里拔草,拔着拔着眼皮子老是跳。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前不久芦苇荡淹死人的事情。那是废品站王大拐的儿子,十六七岁,刚从镇上赶完集回来,大太阳底下走了一段路,走得浑身是汗,就跑到河塘子里去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了。过了两三天才浮起来,用一点沙子盖着在沙滩上摆了好多天。她又想起了她儿子,不知怎么她就把这些事情和她的眼皮子跳联系起来了。镇上人都认为眼皮子跳那是注定要有灾祸的。她放心不下儿子,于是就扛着锄头回去了。

孙寡妇沿着水车街一路向前打听,她问在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熟人,你看见我儿子飞平了吗?别人都摇摇头,说,我没看见。

她走到废品站那里,看到毛芋头在那里用铁锤敲打一只废弃的油桶,她问毛芋头,你看见我儿子吗?毛芋头咧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说,嫂子,怎么现在过来了?他把孙寡妇让进了屋,从后面一把抱住她,说,嫂子,都想死我了。孙寡妇用力地挣开他的手,说,现在不是时候,我得去找我儿子。毛芋头说,你儿子,你找他干什么,我看见他往二狗子家去了。孙寡妇转身要出门,毛芋头冲上来,在她的胸前捞了一把。

她走到二狗子家,可是二狗子不在家。她问他们家隔壁的李铁匠,你看见我儿子飞平没有?李铁匠眯缝着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笑,说,你儿子飞平啊,好像跟二狗向东过猪屎街去了。

她沿着猪屎街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张寡妇在门口洗衣服,她问张寡妇,你看见我儿子飞平和李老三家的二狗子没有?张寡妇站起来,说,那两个兔崽子啊,我还正想找他们呢。他们中午在窗外偷看我洗澡,这些王八羔子,让我碰到我一定扒了他们的皮。

从张寡妇家出来,迎面撞上了王麻子。王麻子一脸横肉,一见面就说,孙婆娘,你儿子飞平呢?他上午往我们家屋顶上丢石头,打碎了好多瓦,我要把这小王八活活揍死,没人管教了……

孙寡妇在水车镇上一路走,穿的那件白色汗衫都湿透了,可还是没有找着她儿子。她向镇上的每一个人打听,有的说去了这里,有的说去了那里,她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到处乱撞。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着,只得往家走去。刚走到家门口,就有人前来告诉她,你儿子淹死了,在前边芦苇荡那里。

孙寡妇听到这个消息,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擂了一声震天鼓,把她的整个世界都震塌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别人在巷子里走着,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了。她嘴里梦呓一般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的眼泪流出来,被风吹干了,又流出来,又被风吹干了。

芦苇荡那里围着很多人。飞平早上穿的那条四角短裤还挂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那具溺水而死的尸体静静地在石头上面躺着,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脸和脚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缕头发。盛夏的阳光早已经将他的头发烘烤干了。她扑到尸体上号啕大哭,她抓住了一只手,想放到脸上去亲,可是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只手上有六只手指。她猛地揭掉了布单,眼前的少年眼睛紧闭,脸色和嘴唇青得发紫,那缕生命之光正从他精致的五官上渐渐消失。她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没有六只手指。

水车镇上只有一个六指少年,这个少年就是黑毛。令大家疑惑的是,黑毛的水性一直是出了名的,他怎么会溺水而死了呢?

太阳渐渐掉到山后边去了,但大地依然闷热如火炉。这是1995年夏天一个最平常的日子。人们渐渐地都散去了,只剩下那具尸体还用河沙掩盖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河滩上,黑毛的母亲坐在一旁哀哀地哭泣。对于水车镇上的人来说,死人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特别是夏天。每年夏天总有几个少年在河里死去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后记:这篇小说是我儿时的一点记忆,我就生活在文章里所描写到的那一类狭窄脏乱的南方小镇。在那样蠢蠢欲动的年纪,我们都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少年。在叙述他们的同时,我也发现了一点深藏于我们每个人内心之中的、我们不愿意承认、但却真实存在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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