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祁山喜欢青鸟。
比任何人都喜欢。
他自莽莽冰原中醒来,醒来时什么都不知道,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不知道怎么样去认识这个北冥,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明白这是一个不吃东西就会死的世界,他花了三天去猎杀一头冰原雄鹿,雄鹿的体型不足他的二分之一,但是通体的肌肉发达,自额头长有一丈长的锋利似冰锥的鹿角,让乌祁山吃尽了苦头。
他抱着雄鹿的尸体,像抱着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死死抱住,雄鹿尸体上有爪印,有牙印,骨头被乌祁山锤断了好几十根,浑身淌着血,血从尸体里汨汨流出,一流出来就冻成了冰,染红四周。其中混有的,还有乌祁山的血,乌祁山的血是淡蓝色的,宛如夜色初降时的淡蓝,他自己也浑身是伤,为了锤杀雄鹿,他不得不和雄鹿贴身,为了和雄鹿贴身,他被鹿角不知道划断了多少皮肉骨头。此时他也精疲力竭,但是不吃东西就会死,他挣扎着起来,獠牙狠狠地咬住雄鹿的脖子,吮吸着还未流干的血液。
这就是乌祁山的童年,时常活在危险之中,要么猎杀要么被猎杀,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这是一处被天地压胜的地方,灵气十不存一,妖兽有灵智都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更遑论化形,但凡事总有一些例外。目前北冥公认的霸主有两位,一个是鲲,一个是巨蟒。巨蟒捕食鲲为食,鲲化鹏以后则已巨蟒为食。
小时候你欺负我,长大以后我就还回来,大抵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鲲是一种特别大的鱼类,在化为鹏以后就可以不再受北冥寒意之苦,天地之大任其遨游。巨蟒是一条特别大的蛇,千年可生角,五百年之后再化鳞,千年之后可生足,百年多一足,等到巨蟒有双角金鳞五足时,那么它将不再是蟒,可称龙。
鲲化鹏的时间不定,平均时间是一千三百年,蟒化龙的周期大概是三千年。幼年时蟒以鲲为食,成年后鹏以蟒为食,那么鹏和龙相比呢,孰优孰劣?
乌祁山正好目睹了那一幕,。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多久了,过着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饿了怎么办呢,挖个坑把自己埋着睡会儿觉算了。
有一天他正睡着觉,突然感觉头顶上乱糟糟的,所有动物跟奔丧一样跑了,哦对了,北冥没有奔丧,死了就没了,那就是跟逃命一样跑路了,震的正在睡觉的乌祁山睡不着。他打破冰层,看到数不清的北冥生物跑路,不管是吃素的还是吃肉的,这会儿都不管不顾了,他往那些生物跑的反方向看去,一股来着远古洪荒的恐怖气息从那边传来。
乌祁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只是遵循着内心的感觉,靠近了那块地方,这里原来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可是现如今成了一个冰台,乌祁山躲在一堆冰柱下面,仰头看着半空中。浑身金甲的巨龙缠绕着翼展三千里的鲲鹏,巨龙体型不如鲲鹏大,但是胜在灵活,它的五爪死死抓住鲲鹏,身子紧紧箍住鲲鹏的双翼。鲲鹏死命扑腾,用背撞击着冰山,金龙的鳞甲和鲲鹏的鸟毛刷刷从天上落下,金红的鲜血冒着热气落在地面,带着热量,把冰面烙的坑坑洼洼。
有鲜血落在了乌祁山的爪子上,乌祁山好奇地舔舔爪子。金红的鲜血顺着舌头流进喉咙,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气息冲击着天灵盖,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如此有力,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再也不同于以往的浑浑噩噩,暗无天日。这时,乌祁山感觉自己由内而外的新生了,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他迫不及待想要再感受一下这种感觉,他把周围落在的血液吮吸干净。
力量,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强忍着那股从身体最深处想要呐喊出来的渴望。这是他第一次不依靠双手仅凭双足站立,他选择远远观望,他隐隐感觉到这里是一片不安全的地方,但是那股从未感受到的美味促使他没有离开,而是离得更远的看着。
金龙与鲲鹏的交战持续了三天三夜,他们四周再也没有完整而屹立不倒的冰山了,他们筋疲力尽而且浑身是伤,但双方都还没有死。
它们互相纠缠着瘫在地上,金龙咬住了鲲鹏的脖子,这是致命的一击,鲲鹏渐渐地失去了挣扎,浅黄色的瞳孔逐渐涣散,金龙松开了缠绕在鲲鹏翅根两侧的身体,趴在鲲鹏硕大的脊背上,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宣示着它的胜利。然而变故出现,这时,鲲鹏还在冒血的脖颈直立起来,喙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啄上了趴在它身体上金龙的头部。只一击,金龙头部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窟窿,鲲鹏的头部用尽了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软软地砸在冰面上,金龙摇摇晃晃地爬了两步,也倒在鲲鹏的背上。
仿佛上天眷顾一般,缩在一座冰山下的乌祁山理所当然的把这两个霸主的尸体收入囊中。
他吃了整整一旬时光,他像一个饥饿的食尸鬼一样,贪婪地啃食着,不知疲倦。
乌祁山的气息也渐渐变得让周围的生物感到害怕,终于在他吸收了一龙一鹏的所有精华之后,他快要化形了。
好像把这辈子的好运气用完了一样,乌祁山碰上了托塔天王李靖,李靖的玲珑宝塔专克天下妖孽。理所当然,他打不过李靖,被锁进了玲珑塔里。
玲珑塔里面关着自封神大战以来,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妖怪,其中包含三千年前和孙悟空一起反天的七魔王中的三个,孙悟空是一只猴子,乌祁山恰巧也是一只猴子,猴子总能勾起老妖们的怀念。也许是命不该绝,在三魔王的帮助下,乌祁山在里面碰上了狗屎运,觉醒了天赋神通。
李靖打道回府,路过北俱芦洲,正好乌祁山打破玲珑塔的禁制,偷偷逃了出来。
从高空掉落,兼身负旧伤,就算觉醒了天赋神通,可是终究只是一只化形期的小妖精,怎么看乌祁山都要死。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一个命中注定的人,青鸟。
就像一个南瞻部洲的话本小说家说的一样:“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他遇见了她,他们从未相识,可是在相见的那一刻,就好像久别重逢。
又也许,人世间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说吧,有什么事?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做,你救了我。”乌祁山为青鸟披上大衣,然后坐在傲来国主给乌祁山打造的神猴大将军府门口的青石板上,他平静地对着青鸟说道,宛如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直视着青鸟。
以前他一直担心自己化形的样子会很丑,担心以后没有勇气对青鸟表白。在他化形成功以后,全天下的女子都为他的倾世容颜而不能自己,他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青鸟。他不怪她这些多天给他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他更怕她不理他。这次青鸟来找自己乌祁山觉得很开心,比打赢金翎时,取得神猴大将军的头衔时,得到筋斗云的认主时还要开心。
“我的命就是你的。”乌祁山如是说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青鸟赶紧摆了摆手,她不想让青鄍觉得她是一个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来找他的势利女人。
明明自己不喜欢他,为什么自己还要在乎他是怎么样看自己的呢?青鸟简直想给自己一拳。
青鸟重整旗鼓,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语言思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那个,我侄子青鄍去了南瞻部洲……”
南瞻部洲,长安城。
青鄍用尽全身的勇气拨开来往的人群,尽可能快的赶往渭河河畔,他记得怀素曾经告诉过他,长安城七夕节的习俗,会在河两岸放烟火和孔明灯,她想去那边看从河畔升起的第一支烟火。
他询问了渭河旁的人们,想知道哪个地方的烟花和孔明灯最多。有人指了指停留在河畔旁那艘巨大的画舫。青鄍来到这里,这里是一片林荫道,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周边也只剩三三两两的摊贩,青鄍来回走动,到处寻找怀素的身影。
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了青鄍的肩膀,青鄍欣喜地回头看去,结果是刚刚买玛瑙石的那个大叔。
大叔递给青鄍一张纸条,“刚刚那个姑娘说她在纸上的那个地方等你。”大叔憨厚老实地一笑,说道。
接着转身想离开,青鄍反手掐住了大叔的脖子,大叔灵敏地一闪,然后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想逃离这里。
青鄍的袍子半搭在腰上,一双青色的双翼破开白色的内衬展开,一股无色的风散开,同时定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大叔。
“你们都当我傻么?”青鄍眼中有凤流转,“她从不会失约,你们,是冲我来的吧?”
大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火,烟火不像其他烟火一样会在半空中呈一朵花般散开,烟火带着黄绿色的尾焰直冲云霄,然后被李一贫,呓语,李一凡,国师他们看到。
李一贫如释重负般开心地笑了,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呓语呆呆地看着烟火升天,可是无能为力,只能在内心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李一凡看到信号,挥挥手,示意身后数十个身穿黑衣的天机营修士跟上,然后御剑远去,怀素亦在其中,被为首的黑衣人绑着;国师叹了口气,提前下楼。
这是正德第十二年乞巧节的第一支烟火,照亮了这座暗流涌动的长安,也照亮了每个人眼底的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