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脸色不是很好,红衣女子持剑立于他身前,剑尖直指藏的眉心。
剑光如水,端丽不可方物。
藏歪着头看了红衣女子一会儿,说,“我不打女人。”他微微勾唇,“但是我杀女人。”
红衣女子冷冷道,“南烛无意开罪公子,但公子明明看出他身上有伤,却硬要与他动手,如此胜之不武,公子脸上可挂得住?”
藏道,“我想杀他,并非要与他比武,他受不受伤,能不能尽全力与我有何关系?难道一个人受伤便不能与他动手吗?与仇家交手时,因你受伤你仇家就曾不取你性命放你离去?”他说的理直气壮,“何况他有伤在身,你怎知我没有有伤在身?”
这人句句强词夺理,将无耻之事说的理直气壮,关键在于他这歪门邪说竟然让人无法反驳,南烛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那白衣人却并不在意这些,“少跟他废话,你让开。”
南烛实在拦他不住,干脆一指点了白衣人的穴道,拽着他轻功而去。她本以为藏定会追击,但出乎意料的是,藏望着两人出门,从头到尾也没有阻拦。
兰延陵与任清尘面面相觑,藏将倒在地上的桌椅板凳扶起来,连叹三口气,抬头望向二楼,“唉,本想将悲雪抢来,请个裁缝为你裁一条裙子,不成想遇上几个不解风情的煞星,总也不肯给我行个方便。”
兰延陵呛了口气,怎么也没料到,藏要抢悲雪,还要杀白衣男子,只是为了讨个女人喜欢而已。
白裙女子抱着那被包裹的古琴从二楼走下来,神情依旧淡漠,对任清尘和兰延陵鞠了一躬。
“姑娘客气了。”任清尘连忙还礼,“在下任清尘,这是我的师弟兰延陵,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裙女子淡淡道,“独幽。”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任清尘看了一眼她怀中的琴,笑道,“姑娘可是名琴师?”
“正是。”独幽道,“先生也懂琴?”
任清尘虽然武功不济,但提起琴棋书画,那可是他的专长,立刻咳了一声,“算不得懂,只粗会几首曲子,家父爱琴,收藏了许多琴谱,尤以《清夜吟》最有名。”
独幽微笑,“先生过谦了,《清夜吟》大名我也早有耳闻,能藏得此谱之人,绝非不懂琴之人,不知先生家在何处?待独幽事了,能否登门拜访,见一见被名家赞为‘小良宵’的《清夜吟》原谱?”
任清尘没想到独幽竟然主动提出拜访,但望向独幽的眼睛,只觉她提起琴时,目中光华乍现,原先那冷漠淡然之色也少去许多。
藏摸了摸鼻子,“唉,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你跟我说的话,加起来没有跟他们俩说得多。”他又是唉声又是叹气,一脸伤怀。
然而独幽并没打算理他。
藏不懂琴,她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任清尘笑着说,“姑娘愿意光临寒舍,自然没什么不可,只是我离家远行,暂时不得还家,等我将这里的事做完,再来邀请姑娘,如何?”
独幽欣然道,“自然以先生之事为重。”
任清尘见她这般爱琴,不由道,“姑娘之名,令我想起前朝斫琴大师明珠子,他也曾作一把伏羲琴,名为独幽,若非下落不明,此琴传世至今,只怕不会逊于‘冰弦’大名。”
兰延陵一惊,“冰弦?难道是素心侯那把——”
兰延陵不懂风雅,不知宫商角徵羽,更不会弹琴,但即便如此,他也听过冰弦大名。
冰弦琴举世闻名,几乎人人都知晓这把琴,这琴乃是素心候的心爱之物,素心候紫玹以琴技冠绝天下,凭借冰弦以一曲《流水》取悦于太后,被元祐皇帝赏识,赐了个太子洗马。后辗转数年,素心侯终至开府领政、大权独揽的尚书令,他尚在人世之时喜爱走访民间,每每出行必带冰弦琴于身上,这把琴跟随素心候风风雨雨十二年,直至元曦四年断弦。
元曦皇帝命人寻遍雪山,终寻到了冰蚕,正要为素心候续弦,但素心候却婉拒了。
他命人将这把琴置于高阁,留给尚未成年的外甥苏越,并托付苏越为冰弦寻找一任配给它续弦的主人。
素心候虽最后沦为谋逆的乱臣贼子,但任清尘却欣赏此人的才智与心机,他读过素心候几篇奏论、诗集,对素心候印象极好。
任清尘笑道,“冰弦得遇素心侯,正是千里马得遇伯乐,只要世人记得素心侯一日,就不会忘记冰弦大名。”
“师兄,冰弦现在何处?”兰延陵问。
任清尘道,“素心侯将冰弦传于苏越,如今正被收藏于云国府中,乃是右仆射苏扶疏苏大人的爱琴。”说到此处,他笑了一下,“冰弦两任主人,均是名留千古之臣,除却素心侯,苏扶疏也是大名远播,若非名声不佳,当得起天下第一才子的美名。”
兰延陵一愣,“这……我倒是不知,民间流传的苏大人……只说此人乃是狐精转世,专爱巧言媚上,背地里却凶狠狡诈,目无法度,人皆恨之。”
任清尘揉了揉鼻子,“这倒是不假,苏扶疏奸诈狡猾,贪赃枉法,满朝皆知,只是陛下不能明察,如今还宠信他,前些日子梁王谋反案,若非苏扶疏从中挑拨,梁王本可保全一命……”他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此案牵连众多,我许多同僚都遭此大劫死于非命,苏扶疏借办案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为的不过是巩固云国府的权势,树他自己威名,此人小肚鸡肠,利欲之心过重,大宜迟早毁在他手上。”
一直没说话的藏却突然笑了一下,“谁让你们家老皇帝老眼昏花,给他这么多权势?如今儿子死了,后继无人,不过自作自受罢了,若是没有皇帝撑腰,那狐狸能逞得了老虎的威风?”
苏扶疏一年三迁,三年之内官拜右仆射,得宠之势犹如焚天之火,大宜自开国以来,尚且没有哪个人能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升迁得势,如此说来苏扶疏也算得千古第一人了。
任清尘低下头,心道,元庚喜欢苏扶疏,除去此人心机深沉,擅长投其所好,还有另外一点至关重要的原因——苏扶疏当真有才。
这有没有才,往往跟品质德行没什么关系,苏扶疏的德行败坏至极,欺上瞒下、溜须拍马之事他做过不知几多。他平日里也不知检点,骄奢淫逸,眠花宿柳,连西南大理进贡给皇帝的美女,他都敢暗地克扣充填自己后院,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兼并土地,清除异己更是不必多提。
但就是这样一名骄奢淫逸的大少爷,却是元庚十六年的科举榜首。
苏扶疏十七岁时,连过秋试与殿试,一举拔得状元,此人礼乐兵数,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晓。
任清尘也看过苏扶疏的几篇策论,言之有物,切中利弊,见解的确非凡。也读过他的几首诗,文藻华美,气势磅礴,怎么看也不像个久居深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所作。
任清尘曾经认为,像苏扶疏这样利欲熏心的庸俗之辈,是无法解琴之精髓的,琴乃君子之音,要得除了技巧,还有心境,苏扶疏是决然弹不出好曲,但实际上就像这位大少爷一路升迁的神话一样,他不但成功为冰弦续弦,还在素心侯的基础上修整减字谱,统一工尺谱写法,使琴这等高雅之乐也能流传于民间市井,连任清尘这等偏远小官也听得起圣人之音。
曾经有段时间,任清尘认为苏扶疏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