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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坦诚之愿

——第一愿——

我有一愿,愿天下人都能坦诚待我。

(一)

雨后的青石板路,有些滑。

云念薇打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往胡同口走去。头顶传来一声喜鹊的啁啾声,她循声望去,伞下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

她长得那样好看,领口扣着一颗葫芦扣,扣眼是一颗碧绿珠。身穿一件夕颜花的旗袍,显得她整个人亭亭玉立

雨水滴落在她手里的两只红绸礼盒上。云念薇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抱在怀里。她向那喜鹊笑了笑:“今天不能喂你了。这点心是要送人的。”

油纸伞抬起又落下。

伞下,云念薇的脸上已经飞起两抹红晕。她喃喃自语:“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她今天要去见的,是林家少爷。

(二)

今天是林军长的五十大寿,林公馆里张灯结彩,齐聚各界名流。小洋楼的客厅里衣香鬓影,笑语琳琅。

林居意端着一杯葡萄酒,专门往脂粉堆里钻,见了漂亮女子就逢迎夸赞:“娜娜小姐,你头上的钻石发卡真漂亮。”

娜娜小姐是新晋的电影明星,林家给她签约的电影公司投了一大笔钱。不过,娜娜并不高兴,噘起嘴巴说:“林公子,您贵人多忘事,这钻石发卡是您买了送给我的。”

“是吗?”林居意语气无谓,“我就说嘛,谁眼光这么精准,一举选得如此精美绝伦的饰物。”

娜娜翻了个白眼:“林公子,你对人家一点儿都不上心。”

林居意也只是笑了一笑。他喜欢送美人礼物,但是送了什么、说过什么,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曾有人说过,他是嘴巴抹了蜜,猪油蒙了心,表面上看他是潇洒公子哥,可是从来没对谁动过真心。

云念薇被侍应生领进大厅,一眼就看到林居意左右逢源的架势。她皱起秀气的长眉,眼神一扫温柔,变得犀利起来。

“你是……云念薇?”林居意愕然地望向云念薇。在他印象里,云念薇一直都是蓝衣黑裙,很少穿得这样有名门淑女的派头。

云念薇走到他面前,将两盒点心提了上来:“我来送寿礼。”她补充道,“有一份是送给你的,毕竟送礼送双份。”

“谢谢。”林居意将点心盒接过来。

一旁的娜娜小姐“扑哧”笑了出来:“我说小妹妹,你送的是寿礼,自然是都要给老爷子的。哪有一份给老爷,一份给少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爷过寿呢!这可不好。”

云念薇不悦,瞪了娜娜小姐一眼:“我和林居意是同学,送点心给他,不可以吗?”

娜娜小姐以扇遮面,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林家是大户,规矩多,你送礼也要遵守人家规矩嘛,别把小门小户的风气带进来。”

她是典型的见人下菜,对权贵长袖善舞,对云念薇则是不留情面。云念薇有些恼,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只微笑着说:“有句话说,进门是客。林公子都没嫌弃我是小门小户,娜娜小姐一个外人倒是替主人嫌弃上了。我是忘了规矩,但是娜娜小姐你可是懂规矩,坏了规矩啊。娜娜小姐,林家是大户,你可别把外头那些戏子见风使舵、看人分三六九等的风气给带进来哟。”

“你!”娜娜被怼得直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娜娜小姐一副林家主人的语气,让林居意也有些反感。但他不会和任何人翻脸,尤其是美人。所以林居意也只是息事宁人地说:“云念薇,我带你去后院逛逛吧,那边也有蛋糕和葡萄酒。”

说着,他随手将蛋糕递给身旁的侍应生。

林居意拉着云念薇走到后院。云念薇这才发现所有的女宾都穿着西洋舶来的裙子。她穿着旗袍,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云念薇,你先自己待会儿,我去去就来。”林居意将她领到一处长桌。桌上放着蛋糕和美酒。

“林居意,你干吗拉我来这里,我要她跟我道歉!”云念薇气呼呼地就往大厅里冲。

林居意一把将她拉住:“娜娜有小性子,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今天是我爹的五十大寿,还是要以和为贵。”

“她都那样说了,你还纵容她?她不仅是针对我,伤的也是林家的体面。”云念薇的目光透过玻璃,厌恶地望着娜娜。在班上,很少有人喜欢浮夸的明星娜娜。

“她就那样,你多包容。”林居意随口说了一句,就往大厅里走。

云念薇追上去,一把抓住林居意:“林居意,为什么你的宽容和温柔都给了别人,对我就这样苛刻?”

林居意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偏见。我的宽容和温柔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但从不多给谁一分。”

说完,他扯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就往大厅里走。云念薇想要追上去,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她低头一看,瞳孔立即收紧!

自己的右手臂上,忽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鳞粉。云念薇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顿时慌了神,转身向庭院的阴影处跑去。

庭院里歌舞升平,曼歌柔丽。

林居意只身穿过这片声色犬马,没有带走半点儿浮华。可当他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还是犹豫了。

云念薇可怜兮兮的眼神浮现在脑海里,让他有些心软了。

他这样纵容娜娜,无视云念薇的委屈,好像太过分了。

他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云念薇已经不见了。奇怪的是,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闪着彩光的鳞粉,就像是蝴蝶翅膀上的粉末。

“你见到刚才那个和我一起的女孩子了吗?”林居意问经过的侍应生。

侍应生摇头。

女宾们依然在欢声笑语地闲聊着,没人留意到有一个女孩子消失了。

林居意正想进入大厅找找,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林公子!”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名少年站在露台的圆拱门中央。少年身穿青色长衫,脖子里挂着一条黑皮绳项链,链坠是一块黄铜兽头。他和林居意差不多年龄,面色冷肃,脑后一束长发垂腰,眉间眼梢俊得有些女气,平添了一股妖异之感。

奇怪的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人看那少年一眼,仿佛他是隐形人。

“林公子。”少年向林居意招手。

那时候,林居意还不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个节点开始天翻地覆。他只是皱着眉头,打量少年的落拓长衫,心里想的是——这样和酒会格格不入的普通装扮,门童应该不会放进来才是。

他快步走过去:“你喊我?”

“我叫翎七。”少年说,“是琅玕画馆的管家。画馆位于城东东巷,馆内收藏着上千幅画卷。”

林居意“哦”了一声:“卖画都卖到林公馆了,厉害。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是林家寿宴,不方便接待你……”

“我不是来卖画的,我是来告诉林公子,你必须要继承琅玕画馆。继承之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林居意吃惊,立即判定少年一定是个疯子。他是赫赫有名的贵公子,去继承个什么劳什么子画馆?

“恐怕你不能如愿了,请回吧。”林居意无意多谈,扭头就走。

少年在他身后朗声喊道:“林公子,如果你不肯继承画馆,不出七日,你就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林居意回头,哑然失笑:“这位小兄弟,你要骗人也编造点儿像样的……”

“你知道灵兽预言鸟吧?这是它亲口所说。”

林居意觉得对方越说越离谱,怒极反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本地军阀林军长的大公子,大学一年级生,您的父亲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您毕业后会接任他的职位,可谓前途无量。”

民国建立二十年,拥有私人军队的军人各自盘踞一方。林居意的父亲就是北方的大军阀,管辖着所占据的领地。

“那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说我有血光之灾?整个华北,谁敢动我?”林居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警卫员。

“我可以解释。”

“骗子的这套说辞我早听腻了。要不我来帮你说吧。”林居意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想说,有人要暗杀我,要我答应你点儿什么条件才能解决,对吧?”

“对。”

林居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你长得和我一样好看,今天就放你一马。但,只有一次。”

翎七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盒子递给林居意:“不管你信不信,你的生活都只是假象,很快就要被颠覆。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说完,翎七转身就要离开。

林居意顺势抓住翎七,微微生出些薄怒:“我说过只放过你一次!你居然还敢继续诓骗!”

“你抓不住我的。”翎七目光淡漠地看他一眼。

林居意忽然手心一空,翎七的手臂转眼就摆脱了他的钳制。接着,他快步走到露台上,纵身跳下栏杆。

夜风细细,吹得林居意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慌忙往一楼望去,只见楼下庭院幽静,曲水潺潺,根本没有翎七的身影。

翎七就像一场梦,神秘降临,悄然离去。

只有那只精美的盒子,提醒林居意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刚才站在这里的少年是谁,谁放他进来的?”林居意抓住一名经过的侍应生问。

侍应生一头雾水:“少爷,刚才这里就你一个人啊?”

就他一个人?

林居意的后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低头仔细观察手中的盒子。盒子是长条形,包装精美,上面绘制着锦绣云纹,便签上面写着四个字:琅玕画馆。

“少爷,你要去休息一下吗?”侍应生发觉他的脸色不对劲。

林居意没回答,只是摆摆手,让侍应生离开。他想起翎七刚才说过的话,嘲讽地一笑:“呵呵,胡说,这些全都是假的?”

此时,酒会已经进行到了高潮,每个人都在举杯畅谈,没人发现这边的异样。娜娜小姐在钢琴的伴奏下开始高歌,女佣将玫瑰花瓣撒在她的身上。父亲和母亲在人群中言笑晏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居意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父亲是军统高官,半生戎马倥偬,手下掌控着上百万的兵马。母亲是豪门名媛,举止优雅,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这样优渥环境中长大的林居意,可谓是名门中的翘楚,公子哥里的天之骄子。

他长得俊雅非凡,皮相白净斯文,却不同于弟弟林云崖的孱弱,颀长挺拔的身姿活跃在马场,虏获了众多千金小姐的闺心。

所谓盛世,也不过如此。

怎么可能是假的?

林居意快步上了三楼的房间,将房门关紧。他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幅画轴。

“故弄玄虚。”林居意不以为然地打开卷轴,那纸上画着一只浑身长满鳞片的兔子。

诡异的是,这幅画少了一笔,兔子的眼睛是空白的。

“这个打秋风的也太不敬业了!既然要送礼,为什么要送一幅少了一笔的画呢?”林居意将画卷在桌上铺展而开,随手拈起笔架上的一支画笔,蘸取桃红色,绘成春花耀枝头。

林居意的画功可是一绝,所以他很自信地在兔子的眼睛上添上一笔。不是他自夸,这一笔添下来,那兔子栩栩如生,简直要从画中跳出来。

他放下画笔,得意地笑了。

“送礼的人很差劲,但这画真不错。送给谁好呢?”林居意摸着下巴寻思着,“要不送给云念薇吧,她是属兔的。”

“我是专属于你的讹兽,你不能将我送人。”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林居意愕然,顿时浑身冰凉。

这是他的卧室,没有钥匙谁都不能进来。究竟是谁?

林居意快速掏出抽屉里的枪,对准房间深处:“谁?”

“是我。”那个声音又道。

“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林居意紧张万分,快速退到门口。就在这时,他看到那幅画卷上升起一股白烟,接着一只兔子出现在烟里。那兔子的两只眼睛如同红玉,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更骇人的是,兔子浑身长满鳞片。

这分明是画卷里的兔子!

“你……你是什么怪物?”林居意的手不停地发抖,怎么都无法扣下扳机。

兔子回答:“我是讹兽。因为你为我添上最后一笔,是点睛之人,我因你而活,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主人了。”

“讹兽是什么东西?”

“讹,就是撒谎。我是掌管谎言的灵兽,谁都不能对我撒谎。主人,只要你取下我的一块鳞片泡在水里,饮下这杯水的人就会对你说实话。”兔子回答。

林居意觉得太滑稽了,他使劲拍了拍脸颊,疼痛立即传来。

不是做梦!

他真的拥有了一只讹兽。

就在林居意胡思乱想的时候,兔子驾着白烟,慢慢朝他飞过来。林居意咬牙切齿地道:“别过来!”

兔子立即停在半空中。

“我不管这是什么妖术,总之,我要你——消失!”林居意咬牙,向兔子扣下扳机。

预料之中的枪声并没有传来,在开枪的瞬间,那柄勃朗宁手枪就化作一缕烟,消散在空气里。而讹兽,也随着白烟消失了。

林居意下意识地伸开手,惊讶地发现手心里有三块鳞片。那些鳞片上有彩色弧光,看上去华美至极。

他打了个冷战,将那块鳞片扔到桌子上,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喂,警卫室吗?快上三楼!”

警卫员赶到的时候,林居意已经将翎七和讹兽的模样画了出来。他将画纸扔给警卫员:“给我全城通缉,务必要给我找到这个人,还有这只怪物!”

“少爷,这不是兔子吗……”警卫员面面相觑。

“不是兔子,是讹兽!”林居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你们先去给我搜东巷里的琅玕画馆。”

“是!”

“记住,不要惊动老爷和夫人。”林居意放软了语气。他不想在父亲大寿的喜庆日子里添乱,让母亲也跟着担心。

警卫员向他敬礼,然后训练有素地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全城的大街小巷里就贴满了翎七和讹兽的画像。然而,随即也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就是,琅玕画馆根本就不存在。

所谓的东巷是存在的,但是位置偏僻,里面的四合院大多数都没人居住。历经沧桑的青石路上长满齐整的青苔,上面只有警卫员的脚印,说明这附近鲜有人烟。

(三)

得知消息后,林居意就病倒了。

这风寒之症来势汹汹,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四日,大学的课业也落下了。林母守在病床前抹眼泪:“上天保佑,只要能让阿意好起来,我甘愿减寿十年。”

“妈,快别说了,我可当不起。”林居意心头一暖,忙制止林母继续说下去。旁边站着的林云崖不高兴了:“妈就是偏心哥,上个月我也病了,妈就没这样对我。”

林云崖是林居意的弟弟,比林居意小了两岁。因为身体孱弱,林云崖的肤色明显白皙了很多。他很高,但也瘦,头发微卷,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林母笑着揽过他的肩头:“你那是嘴上生疮,抹两天药水就好了。你大哥可足足躺了几日呢。”

林云崖冷冷地扭过目光,心里有些嫉妒。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并没有上很久学。林父早早地帮他在机关里谋了个职位,平日里学习破解情报的各类知识。论学识和地位,林云崖都比不过林居意。

林居意也觉得歉疚,讨好地向林母和林云崖分别递过去一只橘子。林云崖接了过去,吃吃冷笑:“讨好女孩子的手段,也用到我们身上了。”

林居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外面的警卫员就推门进来:“大少爷,您的女同学云念薇来看望您了!”

林母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云崖,咱们走,留他们两个说话。”说着,林母和林云崖起身往门外走去。

林居意尴尬之余,也有些惊喜。

自从云念薇那天莫名其妙不见了,他就一直在心里惦记这件事。毕竟云念薇是他的崇拜者之一,林居意不愿意辜负任何一位红粉佳人,很怕云念薇真的生自己的气。

云念薇曾经给林居意递过小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诗:“如有天孙锦,愿为君铺地。”

林居意被诗句的意境感动了,他后来才知道,这是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作,后面还有两句:“家贫锦难求,唯有以梦替。”

他打听了一下,得知云念薇家里开了个染坊,祖上曾给大清出过贡品,最近几年生意凋敝,家道就败落了。那句“家贫锦难求”,很可能就是云念薇对自己的写照。

林居意对此深表同情,所以送给云念薇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上面的数字令人咋舌。

不料,云念薇找到他,当场将支票撕得粉碎,嚣张地扔到林居意脸上。她说:“林居意,别瞧不起人,你以为谁都可以用钱来侮辱的吗?”

林居意被弄得莫名其妙,问:“你给我写那句诗,不就是说喜欢我吗?那我用钱来回应你,有什么不可以?”

他不懂。喜欢钱的漂亮女生那么多,为什么云念薇和她们不一样?

云念薇面红耳赤,拼尽全身力气大喊:“我才不喜欢你!林大公子,我看到你就恶心!”

这件事给林居意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所以父亲寿宴那天,他看到云念薇出现,心里其实是很欣喜的。现在云念薇又主动来探望他,这表示她已经原谅他了吧?

林居意胡思乱想的时候,云念薇已经进门来了。她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装,两条辫子垂在肩头,很是清秀可人,只是她的脸色冷若冰霜,明显很不待见林居意。

她将手里的一篮子水果放到床头柜上:“这是同学们凑钱给你买的礼品,非要托我来交给你。”

说完,云念薇翻了个白眼,好像很讨厌这种差事。

林居意点头:“替我谢谢同学们。”

“另一件事,河南发生饥荒,学校里都在赈灾。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请你响应号召,缴纳捐款!”云念薇一板一眼地说。

林居意有些失望,原来云念薇不是真心来探望他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大洋递过去:“这是我的捐款。还有其他事吗?”

云念薇瞪着他:“没有了!”

“我还以为你很关心我的病。”林居意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暧昧地央求,“云同学,那天晚上我不该只顾着娜娜小姐的感受,请你原谅我好吗?”

云念薇很强硬:“不可能。”

“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误解呢?”

“没误解,看到你就烦心。”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林居意真是摸不清楚云念薇的脾气了。他无意识地把手伸进病号服的口袋里,忽然摸到了几块硬邦邦的东西。

是讹兽的鳞片。

林居意想起了讹兽的话,只要将它的鳞片泡在水里给别人喝下,谁都不能撒谎。

“云同学,帮我洗个苹果,可以吗?”

云念薇不疑有他,拿起一个苹果走了出去。林居意忙倒了一杯水,掏出一块讹兽鳞片丢了进去,鳞片立即化作一缕炫彩流光,转眼就消散在水里不见了。

“洗好了,给你。”云念薇走进来,没好气地将苹果递给林居意。林居意笑着将茶水递了过去:“谢谢云同学。你辛苦了,来,喝水。”

云念薇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林居意慢慢地啃着苹果,仔细观察云念薇的表情。十秒钟,一分钟……足足两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讹兽……不会是骗他的吧?

“云同学,我问你,”林居意决定试一试,“既然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要来看我呢?”

云念薇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你呀!”

话一出口,云念薇赶紧捂住嘴巴。她也不明白,自己原本要回答讨厌林居意的,为什么会说实话呢?

林居意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讹兽说的话是真的!

“既然你喜欢我,后来为什么要撕掉我给你的支票,说看到我就恶心呢?”林居意问。

云念薇使劲捂住嘴巴,可是没用,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女孩子要男生的钱像什么样子?别人会说我闲话的。我云家虽然穷,但是清清白白的。巴结林公馆的人都是为了钱,我不是!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

“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考虑不周。”林居意笑得坏坏的,“那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云念薇口若悬河:“我对你一见钟情,每天晚上都会为你写一篇日记,记录你的一言一行。其实这篮水果是我自己买的,是我主动要求代表同学们来看望你,因为你请假的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林居意惊呆了,他没想到云念薇用情至深。

她眼神明亮,脸颊潮红,胸口一起一伏,紧张地看着他。林居意明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必须要做出回答。

“谢谢你,但是我不能给你承诺。你也看到了,我身为林家的接班人,要面临大大小小的危险。前几天就有一个骗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反正我就一直在生病……云同学,我不希望把你也牵扯到这种危险里来。”林居意十分诚恳地说。

伤害美人,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认为还是要和云念薇说清楚比较好。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云念薇面红耳赤,眼中含泪地看了他两眼,起身冲出了房间。

林居意怕她出事,赶紧下床追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了警卫员。

“少爷,有消息了!”警卫员拦住林居意。

“什么?”

“有人送来了这个。”警卫员将一封信递给了林居意。

林居意拆开信,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带上一万大洋,晚上九点来红枫街100号,我会告诉你翎七的下落。

翎七的下落,是林居意最想知道的事。于是,他怔怔地拿着那封信,看着云念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没有再追上去。

(四)

大洋,林居意多得是。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来到了红枫街。这是城市里比较繁华的地段,林居意并不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再说,他带上了林父身边最精锐的探子。

这些探子像一只只鹰隼,大部分时间都会潜伏在暗中,但是面对目标从不心慈手软。

关于这个写信的人是谁,林居意认为很可能就是翎七——那个神秘兮兮的少年。因为,翎七是个骗子,骗子肯定是为了利益。而这个写信的人要了一万块大洋。

林居意带上皮箱,坐车来到了红枫街100号。这里是一间休闲式酒吧,老板是名长着大胡子的英国人,和林公馆的关系不错。

可是,林居意并不喜欢这位年近五十的光头老板。原因很简单,第一,他是外国人。第二,他长得不好看。

林公子,只喜欢美人。

“哈喽,林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老板向林居意打招呼,身上穿着得体的西服、马甲。

林居意往吧台上一靠,掏出翎七的画像:“这个人你见过吗?”

老板摇头:“没见过。”

“那就罢了。给我来两杯鸡尾酒。”林居意说。

老板亲手制作了两杯鸡尾酒,一同推到林居意面前。林居意却笑着将其中一杯酒推了回去:“这一杯,是请你喝的。”

“谢谢林公子。”老板和善地接过鸡尾酒。林居意举杯,优雅地碰了碰他的杯沿:“cheers(干杯)——”

就在这推送间,林居意已经以难以察觉的动作,将一块讹兽的鳞片丢进了酒杯里。

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那个送信的人既然选择了红枫街100号,就有足够的自信能够从这里逃脱。最常见的方法便是里应外合。光头老板说自己没见过翎七,林居意根本就不信。

他是风流公子,但不代表他蠢。

等到老板喝下一口酒,林居意又将翎七的画像拿了出来:“你真的没见过这个人?”

讹兽的效力开始发作,老板眯着眼睛看着那画像:“真没见过。”

和自己预料中的答案不同,林居意只好问:“那你店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老板很诚实地回答,“今天下午,你的弟弟林云崖在酒吧布了局,要在这里暗杀一个人。”

林居意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钟。

什么?

“你应该还不知道,给你写信、约你来这里的人,其实是你弟弟啊。”老板想要捂住嘴阻止自己说实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完蛋了。

这是林居意的唯一想法。

他不等光头老板说完,就箭一般地往门口冲去。

“砰!”门把手上发出金属互相碰撞的刺耳声音,同时冒出一簇火花,林居意慌忙收回手。酒吧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四散逃走,或者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居意慢慢回过头,看到旁边的木质楼梯上,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都是他带出来的探子。

“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家大少爷,杀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林居意感到很讽刺,慢慢地举起手,唇角带笑。

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就划破空气,射中了他的大腿。林居意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他使劲抬起头,看到林云崖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皮鞋踏在楼梯上,发出桀桀的声音。

就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锁链声。

林居意睁大了眼睛,尽管之前已经听到光头老板亲口说出,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弟弟真的要杀他。

“好处多得是,”林云崖笑得阴险狠毒,“你死了,我就是众星捧月的大公子了!”

说完,他挥下右手,示意探子们开枪!

嗖嗖嗖——

数颗子弹同时出膛,向林居意飞过去。生死的一瞬间,林居意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他可以看到渐渐行进而来的子弹,慢到他可以回忆起父母将他搂在怀里时的疼爱时光。

如果知道他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

林居意抬手擦了擦眼角,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发现那些子弹在这段时间里,只往前挪动了大约一寸的距离。

“这也太慢了。”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丁零”一声响,林居意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翎七推门进来。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青色长衫也平整如旧。在灯光的映照下,翎七的瞳孔有些寡淡,像晶莹剔透的美玉。

“还不逃?”他问。

林居意这才回过神,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去。翎七走上前,一把将浮在半空中的子弹抓在手里。

“你……你能控制时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林居意捂住流血的大腿,咬牙切齿地问。

翎七耸了耸肩膀:“妖怪?太侮辱我了。我可是麒麟,上古的瑞兽。”

麒麟,倒过来念,谐音就是翎七。

林居意恍然大悟,却还是愤愤不平:“有什么区别吗?并不比妖怪好到哪里去!”

“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岂容你污蔑!”翎七将林居意一把揪起来,黑色的眼瞳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林居意又惊又痛,眼前一黑,意识开始飘散。

昏过去之前,他听到翎七说:“这么不经吓啊……罢了,不和你闹了,我这就把你送到医院。”

这句话之后,林居意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五)

半梦半醒中,一道光落入眸中,林居意仿佛看到许多人围着自己,喧嚣吵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烦躁地摇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声音如潮水慢慢退去,四周死寂一般地安静。

朦胧中,有人问他:“你有什么愿望?”

林居意鬼使神差地回答:“我有一愿,愿天下人都能坦诚待我。”

那个声音回答:“可以,只要你能够直面残酷的真相。”

真相?

林居意猛然苏醒,雪白的天花板撞入眼帘。他想要坐起来,却被腿上传来的剧痛疼得直吸冷气。

他的腿已经打上了石膏,缠上了绷带。看这情形,那一枪打中了骨头,怕是要养上一段时间了。

“阿意,快躺着!”温柔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只娇嫩的手按上了他的胸膛。林居意转过视线,看到眼睛通红的林母站在床边,身后是一脸悲愤和关怀的林父。

“妈……”林居意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

林母抹着眼泪,恨声道:“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对我们林家下手!阿意,你放心,你爸爸已经命令人去查了。”

林居意睁大眼睛。

不是的,不是间谍也不是刺客,而是他的亲弟弟,林云崖。

“爸,妈,是这样的,杀我的人就是云崖……”说到激动处,林居意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父打断了他:“阿意,你昏过去太久,糊涂了吧?这次多亏了你弟弟,是他在你的病房外面守了一天一夜。你要多谢谢云崖,不能说这种伤人心的话。”

“是啊,云崖平时性子倔,没想到为了你的事这样尽心尽力。”林母欣慰地说,“看到你们兄弟一条心,我们就放心了。”

林居意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就在他昏迷之际,他的弟弟已经将好人形象扮演得深入人心。这样无论他说什么,也没人会信了。

“云崖呢?”半晌,他才问了出来。

“吴嫂给你煲了骨头汤,云崖开车回去给你取了。看,他多在意你这个哥哥啊。”林母回答。

林居意无声地笑了。

骨头汤?他如今可是一口都不敢喝了,怕有毒。

他深吐一口气,望向天花板。刚才还雪白一片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那只讹兽。

它依然是兔子模样,静静地浮在半空中,用林居意绘制的那双红玉般的眼睛看着他,目光里饱含悲悯。

可能讹兽自带隐身功能吧,所以没有人发现它。

林居意鼻子一酸,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涌上心头——连兔子都在同情他。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不过,看到讹兽,林居意记起了一些事情。情况并不是糟糕透顶,他要让林云崖亲口说出一切,亲口说出那些卑劣的事实!

林居意伸出有些麻木的手,摸了摸口袋。很好,最后一块讹兽鳞片静静地躺在口袋里。

这是他扭转一切的筹码!

“局座,夫人,林二少爷回来了。”警卫员在门口轻声说。

“云崖带骨头汤来了,快让他进来。”林母声音里都是欣喜之情。

林居意不动声色地将那块讹兽鳞片握在手心里。

很快,林云崖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看到林居意,立即满面笑容:“哥,你醒了!”

林居意承认,如果不是已经识破了他的真面目,现在也会被他的笑容所感动。

“阿意……”林母生怕林居意又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忙攥住了他的手。

林居意虚弱地点了点头:“谢谢云崖。我……我想喝汤。”

林云崖七手八脚地给林居意铺好餐布,然后将盛满骨头汤的食盒递给他。林居意捧着食盒,倾斜了角度,迅速将手心里的讹兽鳞片丢了进去。

没人发现异常。

林居意嘴角浮起笑容,他抬头看着云崖:“云崖,听说我在手术室里的时候,都是你守着我,你辛苦了。要不然你也喝一碗骨头汤吧?”

“不,你是伤患,我怎么好喝你的汤?”林云崖摇头。

林居意将食盒放了下来:“你不喝,我也不喝。”

“好,好,就依你。”林母拉了云崖一下,“要不然,我们一人一碗,陪着你喝。”

那份骨头汤被分成四碗,分别递送到每个人的手中。林居意心满意足地看着林云崖喝下那份骨头汤。

林母心事重重地喝了两口,忽然问:“阿意,你怎么不喝?”

“因为我有很要紧的事要问弟弟。”林居意将手里的汤碗放到床头柜上。林父忍不住蹙眉:“阿意,别意气用事。”

他们都在暗示他,不要问。

林居意更加生气。在他辉煌的十八年岁月中,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这样游走在生死边缘。居然要他忍气吞声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做不到!

“云崖,我受伤的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林居意目光咄咄。

林云崖露出惊悚的表情,使劲握住自己的脖子,阻止自己发出声音。林居意知道他要说实话了,大声问:“说!你在做什么?”

“我,我买通了你身边的探子,然后要杀你……”林云崖艰难地说。

林母和林父立即大惊失色:“云崖,你说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宠着他,而我只是垫脚石!”林云崖无法阻止自己,索性发泄了出来,“凭什么哥哥要继承林家的产业,而我连大学都没的读,只能去谋个小职位?爸,你太偏心了!”

说话时,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那把火不是刚刚燃烧起来的,而是经年累月,一点一点蔓延而成的。在讹兽鳞片的作用下,这把火终于压抑不住,爆发出冲天火光。

林居意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好,很好。

这是林云崖自己亲口说的话。这下子,爸妈该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吧?

其实这么多年,不仅林云崖在压抑,林居意也同样在压抑。他知道林云崖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小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可是林居意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因为他是长子,是哥哥。

哥哥要让着弟弟,要恭亲友爱。身为长子,更是要维护林家的团结。可是林居意没想到,林云崖会真的向他伸出爪子。

不过没关系,现在林云崖说出了一切,爸妈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的。

想到这里,林居意抬头望向浮在天花板上的讹兽,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可是下一秒钟,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讹兽的眼神,更加悲伤了。

“为什么你仍然这样悲伤?我明明赢了……”林居意喃喃地说。

很快他就听到林母的声音:“云崖,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你哥哥不是我们亲生的,他只是你的挡箭牌!”

林居意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亲生的……难道是说他?

林母说完,立即惊异地捂住嘴巴。她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这句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会这样轻易地脱口而出。

林父也是如此,他愕然地看了林母一眼,嘴唇哆嗦着,似乎也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林居意心头猛沉,强笑一声:“爸,妈,你们一定是闹着玩的,对吗?”

林父却立即摇头:“不是,我们说的是真的。我之所以对外宣称把家产都给你,是要把那些杀手、绑架犯的目光都集中到你身上。这样便没人注意到云崖,云崖就安全了。”

林云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愣愣地看着林父。他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也有狂喜。

林居意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看向床头柜上那四只汤碗——林父和林母都喝过用讹兽鳞片泡过的汤,所以他们现在说的都是实话。

这样说,他真的不是林家的孩子,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不对,连棋子也不如,他不过是一枚盾牌。

“爸,妈,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尽管知道答案,但林居意还是问了出来。

林父表情十分不自然,一股脑说了出来:“阿意,十几年前,有人觊觎林家的家大业大,就绑架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后来被撕票了……从那以后,我和你母亲就商定,要好好保护好云崖,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了。于是,我们四处打听,在一个风雪夜里,买来了你。”

林母浑身颤抖,却也不得不说实话:“阿意,你从一开始,就是被作为云崖的替死鬼而存在的。”

这下,轮到林云崖得意了。他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了林居意一眼。林居意不去看他,只盯着林父:“那我究竟是谁?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卖孩子的那个人说,你是一个画师的孩子,画师无力抚养,才抛弃了你。”

画师?

林居意脑中滑过电光石火的闪念,猛然抬头看向那只讹兽。

这只神奇的讹兽,就是他画出了眼睛里的最后一笔才复活的,而那个叫翎七的神秘少年也说过,他必须要继承琅玕画馆。

“阿意,我们还是在乎你的……啊!”林母忽然捂住嘴巴,惊叫起来,“好痛!”

林居意冷冷地看着她。

喝下讹兽鳞片泡过的水,一旦撒谎,嘴巴就会剧痛。

林居意看向林云崖,那个一直痛恨他的弟弟,如今眼神里充满着震惊、同情和后悔。

闹了半天,他想杀的是一个挡箭牌。

林居意自嘲地笑了笑,落下一滴眼泪。

(六)

林居意的命运发生了反转。

以前那些在他面前吹捧献媚的人,如今一个都不见了。医院病房里,每天只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甚至连警卫员也都撤掉了。

陪伴在林居意身边的,只有讹兽。当它的两只耳朵不停地摇晃,便会升到空中。一旦耳朵静止不动,它就会轻轻降落。

讹兽会帮助林居意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比如会在房间无人的时候,帮他叼起桌上的饭盒。可是林居意还是郁郁寡欢,整日没有一丝笑意。

“主人,到底要怎样你才能重展笑颜呢?”讹兽浮在空中,轻声问林居意。

林居意叹气:“我想离开这里。”

“当然可以。”讹兽降落在他的伤腿上,散发出一股金色的光芒。那团光芒包裹住了林居意的腿,林居意顿时感觉到肌肉里凉凉润润的,痛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惊愕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用生肌术。”讹兽回答,“和主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力量也在渐渐增强,所以能够帮你疗伤了。”

林居意点了点头。他掏出小刀,划开石膏,试着站到地面上。果然,他的腿活动自如。

“主人,你的腿好了,现在你想做什么?”讹兽问。

林居意苦笑:“大概,会去流浪吧。”

半个时辰后,林居意悄悄地从医院后门离开了。他回了一趟林公馆,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两块银元。

从此以后,浪迹天涯。

天下之大,一夜之间就已经没有了他落脚的地方。他现在失去了一切,再也不是那个高贵风流的贵公子,再也没有一个家叫作林公馆,再也没有疼爱他的父母。

其实厚着脸皮,还是可以继续在林公馆里待下去的。只是林居意觉得那样很可耻,也很恶心。

书桌一角,静静地放着一只红绸礼盒,上面嵌着一张纸条,写着“林居意亲启”。

娟秀的小字,这是云念薇送的。看这只礼盒的用料,和另外一盒寿礼不同,难道是云念薇亲手制作的糕点?

可是过去了那么久,这糕点也应该变质了吧?

林居意想要将糕点扔掉,却忽然嗅到盒子里飘出一股香味。那香味格外香甜,诱人垂涎。

他鬼使神差地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着六块桂花饼。林居意忍不住吃了一块,齿颊里顿时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名少女。她坐在灯下,手执毛笔,认真地在写一封书信——如有天孙锦,愿为君铺地。

“结束了,都结束了。”林居意苦笑,“云念薇,如果我不是林家大少爷,你根本就不会搭理我,对不对?”

林居意心如死灰,提着箱子出了林公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讹兽在他身边飞着,发出古怪的声音。最后,林居意索性跟着讹兽四处游走。

最后,林居意停在一个巷子口,讹兽消失不见了。

巷子口挂着一个斑驳的木牌,上面有两个字:东巷。

东巷里的第一户,是一家画馆,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琅玕画馆。

林居意看清楚这四个字,顿时如遭雷击。之前他派人来找这间画馆,怎么都找不到,如今,却凭空出现在了眼前!

他转身就逃,可是刚刚跑了两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给拖了回去。这个地方,果然有古怪!

“你去哪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居意回头,看到翎七站在门口,依然是那个身穿青竹长衫、眼神冷淡的俊雅少年。翎七举起手,掌心有一个小小的光点旋涡。每当翎七将手掌往回收一寸,林居意就感觉到背后的吸力大一分。

“放开我!”那股吸力拉着林居意往后退,他使劲挣扎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无家可归了。”翎七淡淡地说,“正好画馆需要一个新主人。”

“救命啊!”

“没人要你的命。”

“可是你这画馆凭空出现,我的命已经快吓没了。”林居意惊恐万分。

翎七悠然道:“画馆认主。只有真正的主人出现,画馆才会现身。上一任主人已经离世,你是继任的下一任馆主。”

“不,你这个妖怪!”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妖怪,我是瑞兽麒麟。”翎七的身体沐浴在暖色阳光里,有着别样的美,“你如果想知道一切,就进来坐。反正你是这间画馆的主人,我是你的管家。”

说话时,翎七胸前的黄铜兽头链坠在发着微微的光芒。那兽头不像是老虎,也不像狮子,像是羚羊和马的结合体,看上去诡异至极。

林居意心生恐惧,奈何挣扎不动,只能放弃。他咬了咬牙,想起了翎七不久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你的生活都只是假象,很快就要被颠覆。”

可能翎七,说的都是真的吧。

林居意渐渐平静下来,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进了画馆。画馆很大,进门就是正堂,两扇门通往后院。他跟着翎七穿过长廊,来到了另一处院落里。

翎七推开一间古意盎然的房间,林居意立即感觉头皮一麻,仿佛进入了一个洪荒宇宙般浩渺阔大的房间。

这房间看着不大,内里却别有洞天。林居意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就逃,但是他却僵住了脚步,一步都迈不开。

因为眼前足足陈列着上千幅画卷,每一幅画卷里都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灵兽。它们毛发细微真实,神采奕奕,但是都少画了一笔。

“这……都没画完?”

翎七点头:“是的,补全一笔,画中的灵兽就能成活,听从补画之人的命令。”

“那我的讹兽,也是如此?”

“对。每只灵兽都有一种灵通,会满足人类某一方面的欲望。”翎七说,“讹兽也是如此,它能让你周围的人无法欺骗你。但是有一点,你的灵兽不能死,否则你就会被封到这幅画卷里。明白吗?”

林居意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

“因为灵兽本来就是被封印在这画卷之中,如果死掉,就换做灵兽的主人被封在画卷里。”

林居意心里天人交战,半晌才说:“不,太可怕了,就算是有灵通,我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翎七耸了耸肩膀:“可是少爷,你没有选择。”

林居意目瞪口呆:“太霸道了吧?”

“这座画馆,是祖辈相传的宝物。而你的生身父亲,就是琅玕画馆的上一任主人。他天生的使命,就是守护这座琅玕画馆。你父亲一直在为售卖着这些画奔波着,释放出许多灵兽,完成了祖辈交给他的使命。而你,要把他的事业继续下去,否则这些灵兽就只能可怜地一辈子待在画卷里了。”

林居意沉默了一会儿:“我的父亲呢?”

“去世了。”翎七有些黯然,“画馆里有一只预言鸟,预言鸟提前预知你会有血光之灾,只有卖掉六幅灵兽图,才能避开灾祸。”

原来之前被弟弟刺杀,还不算真正的血光之灾!

林居意有些伤心。从踏进画馆的第一步开始,他就预感到父亲可能不在人世了。虽然从未谋面,但他还是忍不住悲痛。

“好吧,那这一幅灵兽图卖多少钱?”林居意问。

翎七伸出一根手指。

“十块大洋?”林居意试探地问。他心里忍不住吐槽,还真的挺贵!

翎七摇头。

“不会是一百大洋吧?”林居意瞪眼。

翎七回答:“至少一千大洋,不可贱卖,否则有意想不到的惩罚。”

“一千?”林居意跳起来,“谁会买呢?我的意思是说,灵兽的能力是很诱人,可是在这之前,我没法展示给顾客看!”

比如说讹兽,它一直都是隐身的,无法直接展示灵通。这样如何说服客人去掏巨款买画呢?

“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翎七往外走去,“我的任务就是负责你的吃穿用度,保证你的安全。当然,不包括血光之灾。”

林居意气得直跺脚:“可是卖画和救我的命,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翎七本来走到门口,听到这个问题回过头,露出一个蛊惑力十足的笑容:“你的父亲说,等卖完六幅画,就知道了。”

林居意叹气。

如果搁在以前,凭借他林大公子的财力,完全可以花六千块大洋将这些灵兽图都买下来。

可是现在,他只出得起三块大洋。

一切,都是命运。

林居意打开那扇门,发现房间外依旧是普通的人间景致。他走出房间,将洪荒宇宙的图景关在了身后。

落日渐渐西沉,云锦漫天,金箔铺地。此番美景,许久未见。

下一个早晨,还会升起同一轮太阳。可是故事的主人公,不再是林大公子,而是林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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