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问道:
“掌柜,我读书读得迟了,误了时辰了,灶里还有吃食吗?”
掌柜笑着道:
“刘公子,真对不住,咱们刚刚熄了灶,厨里的那点吃食都是没了。明日请早吧。”
那人咬咬牙道:
“掌柜,我这里有现钱。绝不拖欠。”
掌柜仍是笑着道:
“真不是不给你做,实在是熄了灶的,不如你出门转转?”
那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摇了摇头道:
“罢了,劳烦掌柜的了,恳请明日早食时叫我一声。”
说完此人背过身去。往屋内走去。
这时,方师兄开口招呼道:
“这位兄台,我们这里这才动了没几筷子,不如一并来吃些。”
对方听了停下对方师兄施礼道:
“多谢兄台好意,在下……在下……”
许清云起身相邀道:
“不妨事,也就多一双筷子。小弟几个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有些事要向兄台请教才是。”
对方听了这才坐下来,许清云在桌上饭盆里给对方舀了一大碗粟米饭。
对方拿起筷子的手有几分颤抖,当下就大口扒了几下。
何师兄夹了一大块带着油花的酱肉,一筷子黄澄澄的炒蛋,放入对方碗里当下温和地道:
“这位兄台,不着急,放宽心,慢慢吃。”
此人见此一幕,不由流下泪来。
对方放下碗筷,抹去眼泪长叹道:
“现在方知昔日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后为何思千金以报。在下刘震,草字和风,是前几科的举人,寓于京中已是六七年,对京师风土人情,科场典故遗闻,还算略知一二。兄台若要打听,还请问吧?”
前几科也还是嘉靖年间,许清云当然是想知道,对方身为堂堂举人为何落魄到如此境地,不过一见面就这么问太太八卦了。
方师兄拱手道:
“原来是前辈,小弟方文山,草字文淇,前两科举人,不急,我们边吃边聊。”
刘震讶然道:
“莫非兄台就是当年的第二名啊,果真有志不在年高。”
自从中举后,方师兄对于别人的各种惊叹,膜拜,已经有几分免疫了,淡淡地道:
“刘兄见笑了,京师藏龙卧虎,天下三千举子云集,在下这点才学,实不算冒尖,以后还请前辈多提点才是。”
刘震露出几分萧瑟,显然是想到自己处境随口道:
“文淇,你年少成名,却丝毫没有骄傲之色,仅此一点,可知你这第二名得来丝毫不虚。我们二人相互切磋,互补长短就是。”
当下刘震打开话匣子,几个人边吃边聊。大家交流了不少科考之事,聊得十分投机。
经过交谈,才得知刘震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原来是在京屡试不第,又无颜面回家,故而在京读书,结果花尽了盘缠,而家里又迟迟不给他寄钱来,故而手头这才不宽裕。
许清云让掌柜用锡壶温了一壶黄酒,把冷了的菜又热了热,几个人继续吃。
两人正聊得,突听得外面响起了锣鼓声。许清云笑着道:
“这么迟了,不知是哪里有人搭了戏台子?”
刘震道:
“就与咱们会馆对面一街之隔的湖广会馆,这些年来人才辈出,湖广会馆可很是热闹呢。”
许清云不由讶异:
“湖广会馆?就在咱们新安会馆的对面?”
刘震点点头应承道:
“是啊,原来是一名阁老的居所,后来他当了阁老就换了宅子,原宅改成了湖广会馆。”
许清云听了不由震撼,这湖广会馆在后世可是老有名的景点啊,不亚于历史上嘉兴南湖那艘小船的存在。
许清云放下筷子,走到堂口,遥遥远去,但见一街之隔的宅院,确实车水马龙,从里面传来的喧闹中可见十分热闹。
众所周知,有一句话是湖广熟,天下足。
说的就是湖广粮米丰盛,不过大明的湖广布政使司,是承袭元的湖广行中书省,指的是今日湖南湖北两湖,却不包括两广,两广自有两广行省。
两湖自古出志士名臣,当今不少名臣是两湖就不说了,而清朝中兴四名臣曾胡左李里,有三个是湖广人。
晚清更有一句话,国家一日不可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这湖广会馆如此热闹?可是因阁老之故?”
许清云指着湖广会馆向刘震问道。
刘震闻言露出几分讥讽之色道:
“当然是如此,眼下阁老权势如日中天,之前他卧病于邸第,满朝臣工莫不为阁老醮私醮,连御史六月时,也于马上首顶香炉,暴于烈日,行于京内,以祷祝奉斋,满城百姓都在笑话。”
这也就算了,刘震下面更是愤愤不平道:
“最气人的是,满朝臣子如此也就算了,连湖广的读书人也是自认为这般高人一等,上一科三鼎甲中,榜眼探花都是湖广人,而榜眼竟还是湖广人的女婿。还有二甲第四名,是会试主考的儿子,另一进士吕某人,是阁臣的儿子,这几人咱们满京城举人都称他们为‘关节进士’。”
“文淇,你说国家的论才大典,竟沦为阁臣提拔子侄,乡党的私器,你说我等寒窗苦读几十载有什么用?”
方师兄道:
“刘前辈,此闻无益,我等还是做好自己事,不要误了今科才是。”
刘震苦笑道:
“文淇,你有所不知,今科其实考与不考,没多大异议,今科春闱的主考官虽还未定下,我与你说,状元是谁我已是知道了。”
“是何人?”
“上一科榜眼的弟弟,阁老的三子是也!”
刘镇见许清云一直沉默不言,
叹道:“抱歉,一来就与你们说这些丧气话,消磨你们进取的意气,若是有不当的地方,我在这里向你们赔罪了。”
许清云道:
“哪里,我在想刘兄的话,若是状元真是阁老的话,那我就去赌一把。”
“赌一把?怎么赌?”
许清云一本正经地道:
“是啊,若是刘兄真这么肯定,我就去赌场上将全部身家押下,赌阁老儿子可以中状元,如此回乡的路费也就赚到了,刘兄你真的确定吗?”
刘震听了顿时愕然,许清云哈哈一笑一迭声的道:
“得罪,得罪,我说个笑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