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悠远似冥河之曲的号角声在璀璨群星之下回荡，初升的旭日渐渐席卷皇帝治下的四海八荒。
赵将军依然站在群星与日月的交割点上静静望着明月孤垂，群星晦暗的远夜，将远的月色中，行军的烟尘愈加清显。
“老张头，对面多少人?”赵毅回头望向了那面跟随自己历经百死的旗帜，眼神微微闪动。
“将军，三千骑兵!”老张头脱掉头盔，趴在地上听了一会马蹄声。
“看来我赵毅名头还是值点钱的嘛！”赵将军翻身下马，等待着敌军的来临。
“芸儿，护着殿下跑!”赵毅的声音很轻松，若不是将军身上那件几乎被鲜血染透的铠甲，便是如同说去郊游般的轻松，“叔父，随后便来。”
“叔父……”李陵看着赵毅风中被披散开来的白发，长大了嘴巴，却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您是要?”赵姑娘看着重新披甲上阵的叔叔，“敌军有三千之众啊!”
“总得有人去做，对吧。”赵将军将自己的白发梳到背后，“何况区区三千人，还留不住我呢!”
赵姑娘和李陵竟然一时语塞，无论怎么看，二十八人冲击三千人，便是赵将军这样的绝世高手，也绝无可能幸存。
“走吧，叔父随后便跟上。”
如同玄黑色浪潮般的敌人越发的近了，赵毅随意的招了招手，二十八骑历经百死的白发老者便如同郊游般翻身上马。
“殿下!”老张头突然转身回马，“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我儿子和孙子都等着给您扛旗呢!”
“等您回来!”李陵望着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我给您养老，我征下关中!河北!，长安!洛阳!最好的宅子!给您封侯，给您送终!”
“你说好了啊!”老张头眯起的眼睛登时睁大了。
赵将军眼神闪动，似乎欲言又止。
“以先帝之名!除非泰山倒悬，黄河枯竭，不然我绝不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个!”
李陵望着远处，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疯狂与仇恨，如同野兽般择人而噬的表情都足以令人胆寒。
“而你们的子子孙孙都会封侯!世袭罔顾!世代朱紫!与国同休!”
李陵和赵姑娘迎着阳光来的方向走了，只是两人悲伤而痛苦的表情，却或许正在隐隐预示着下一场血流漂橹的战争。
“上马吧……”赵将军看着两人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才潇洒的转头，横抱着马朔准备逆流而上。
群星隐晦的墨色黑夜中，三千精锐重甲骑兵踢踏马蹄声与零碎甲叶碰撞声如同死神的低语般萦绕在二十八个或许早该死去的老兵耳边。
“自打决定追随先帝打天下起，就没想到还能活这么久。”
老张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凝重与释怀却交相出现，
“临死了，不光能拉上那些王八蛋做垫背，还能给家里捞个侯爵呢，还有啥可说的?值了。”
“切，你的命也就值这点了。”老李头不屑的望了自己半辈子的对头一眼，“区区三千骑兵，我们杀得还少吗？”
“老李说的没错啊。”
赵将军嘴角翻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区区三千骑兵就能让先帝的白珥绝望了?”
“话说老大你怎么不阻止殿下啊？这可是二十八侯爵呢!”老张头看着赵将军没有表情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问。
“侯爵罢了，你们跟随先帝三十多年的功劳也够了一个侯爵了。当年我不要老头子给你们封官，就是怕你们被下一任皇帝弄死，毕竟你们也不是那块勾心斗角的料。”
赵将军抬头看了一眼先帝的旗帜，
“现在嘛，反正你们也该死了，我何必要挡你们前程呢!
更何况，我早就告诉过老头子，让他小心着点他弟弟，非不听，结果什么下场。
况且，我们这帮跟他打天下的兄弟还帮他看了十几年的仔，区区一个侯爵罢了，有什么?”
“我说当年怎么先帝不给我们封个侯呢，原来是老大你啊!”老张头笑了，对于先帝早已释怀多年的埋怨终于得到了解答。
“再说了，我们白珥被他这般小视，要他养个老，封个爵算便宜他了呢。”
老李头开怀大笑着。
“从河北到关中，九天之下，六合八荒，我们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了?”
“杀掉那些杂碎，回家养老!”
疲惫的老兵护卫着残破的战旗站在赤金色的阳光中，望着自远方黑夜之中席卷而来的黑色浪潮。
二十八人翻身上马，迎着寂静的四野而去。
……
北地的夜总是格外的漫长，却不知道何时起，柳絮般的飞雪飘洒在宁静星夜下，伴随映衬着瑰绝的星光与明月，成就一番不露于阳光之下的飞雪绝景。殊不知到底是瑰丽明月成就了群星飞雪的绝景，还是那皎洁明月成名于此。
“停下吧!”
淡淡飞雪飘散而过，赵将军单骑静立于万军之前，雪花消散在赵将军的手间，冰冰凉凉的触感就像那天七次进出敌阵般的畅快。
三千精锐具装骑兵是一股足以颠覆一个中小国家的强大力量，更是足以在视野尽头连绵成塔的可怕存在。
强大到足以颠覆一个王国的强大力量怎么可能听从一个满身是血的白发老头的话乖乖停下呢？
赵毅声音不大，但短短数字的话语却仍旧传遍了天际下的每一寸空间，足以让每一个黑甲骑士听到。
“那是何人?”杨庭震惊的望着远处的赵将军，“竟有如此功力?”
“去问清楚!”杨庭挥了挥手，黑衣甲士领命而去，号声随之传遍了诸野，如山势倾倒而来的重甲铁骑便如一人般停在了远处。
静寂的四野逐渐迎来阳光，黑甲武士身上却依然静默无语。
“阁下何人?”
数百百骑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般次第展开后，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站在空挡处，大声询问。
“白珥领军赵毅。”
群星已远而旭日将升的关口，舒卷轻云的微风正让老旧战旗烈烈如旧日时光。
“请他让路。”杨庭看着那个略微有些面熟的老人轻蔑的笑了笑，便挥了下手，“不然就送他走吧，客气点。毕竟年纪一大把了。”
“呜”号声再次响起，如同静止于一箭地外的黑甲武士再次动了起来，惊雷阵阵的马蹄声打破了战场的寂静。
嗡嗡不绝于耳的弓弦颤抖声，向来是死神降临时的最好伴奏。
飞蝗般的箭矢一轮又一轮的飞向轻云，如同彼岸花般短暂绽放于夜空之后，吞噬了满眼的阳光后便挤满了赵将军视野中的每一寸空间。
“我说，退下吧……”
如云般的箭矢并没有打扰雪花，它们仍然只是静静地飘散在四方，直到那缕赤金色的光芒彻底照亮了这片天空为止。
强大的剑气加速改变了雪花的行进路线，雪花飘落无声，阴云将至，耀眼却无声的剑光抢先而至，将一道巨大的鸿沟画在了箭矢与骑士将至的阴影之地。
如同山势崩陷般的骑兵集群瓦解在了那里，连阳光都没有办法照亮的深壑不光夺走了大地的阳光，同样湮灭了所有骑兵的勇气。
笼罩世间的黑暗瞬间散去，金色阳光随之降临，可又是短短一间，赵将军身前占据时间半数的光明又尽数消散在那道沟壑之中。
赵将军单骑立于彻天动地的阳光中，静静望着不远处。
无人敢于踏过那道浅薄到一脚便能跨过却在瞬间尽数汲取了尽数世间阳光的小小沟壑，强大且精锐的重甲具装骑兵在一道小小的沟壑面前，锐气尽丧。
一骑当千，或许真的不只是一个形容词。
至少对赵将军来说，只是个不加修饰的写实词罢了。
【今日的雪下的有些喧嚣了呢】
赵将军望着飘零的雪花，似乎又想起了那个鲜血沸腾的少年，那个百万军前令上将胆寒的将军征服了帝国，踏遍了四海八荒，却依旧无法战胜时间的伟力。
【果然老了】赵将军想伸出手抓住一片雪，却没有奏效。
“请诸位回去吧……”
黑甲武士望见赵将军的伸手，或调转马头，或直接跳下了战马，更有甚者，却又直接转身逃走了。
肉眼可见并蔓延至视野尽头的巨大混乱笼罩了整只军队，如果敌军统帅不能及时重振士气，那么这只军队的溃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
“呜……”突如其来的号角声迅速结束了黑甲骑兵的混乱，最终迅速恢复成了那只黑夜中令人胆寒的铁甲军团。
“您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黑甲武士整齐转身，杨庭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上，闲庭漫步般出现在赵将军面前。
杨庭黑灰双色的眼睛极具极具辨识度，那傲慢不可一世的眼神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一种冒犯，但若是配上杨庭挺拔俊美的五官，这份不可一世的阴蛰却成他最好的代表。
“将军十五岁便是名满天下的将军，如今五十余岁却，仍旧可以吓退这等天下无双的铁军。”
杨庭傲慢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或者说是一丝敬意。
“只是可惜，天命在我……”
“呜……”
杨庭轻慢的挥了挥手，号角声又一次响起。
……
淮阴侯张铭者，故白珥军也，尝从先帝征三十岁而未尝有失，后，随昭帝游于银川之海，遇杨庭三千众，赵毅并张铭等自请断后，上感念其赤诚忠心，乃许之侯爵。
《旧赵书.淮阴侯列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