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把大好光阴都浪费在不合适的人身上,所以要学会尽快转身,趁还有时间重新上路。
——锦欢专栏《女子说》
许小蕙得知自己已被改判死缓的时候,喜极而泣,她并不知道救了自己一命的郑青已经远赴重洋,生死未卜。因为不是直系亲属,锦欢没能去监狱探望。许小蕙只好写信,托锦欢帮忙照看自己的女儿。锦欢让她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好,下次会带着张雨萌来探望。但说这话时,锦欢自己心里都没底。
于老师曾经找过锦欢,商量要把张雨萌送到孤儿院,锦欢再三恳求给她一些时间,应该能找到愿意收养孩子的人,对方勉强答应。锦欢之前已经在四处打听,但希望渺茫。眼看承诺的时间快到了,水吉木子竟然带来了好消息。她的顶头上司HR总监周女士年过四十,单身多年,一直想要收养一个小孩儿,汶川地震的时候还交过申请,但得到的答复是本人不符合收养条件。为此,她郁闷了半年。锦欢原本担心周女士一个身居要职的单身女人,脾气会不会古怪,不适合照顾小孩儿?但两次对方与张雨萌的碰面,都相处得很好。锦欢偷偷问张雨萌:愿意去周阿姨家里住一段时间吗?对方点点头,又有些犹豫。锦欢答应,以后时常去看望她。因为周女士的情况,不能办理正规法律手续,所以只能私下收养,但也算了却一件大事。
救人一命,又把孤儿安置妥当,锦欢心情轻松起来。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她和晓峰已经半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了。这次锦欢主动示好,打电话约他见面,电话那头仍然一副打情骂俏的口气,见了面笑嘻嘻地叫吴大编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男人的神经永远都比女人大条,这反而使他们极少有机会得抑郁症。他们找了个西餐厅吃晚餐,老掉牙的节目。
“官司赢了!”锦欢笑着看他,有点儿得意,“许小蕙的命保住了!”
晓峰只轻轻地说了一声“恭喜你”,然后继续把切了的牛排往嘴里塞。
锦欢热乎乎的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他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么,有什么感受。甚至锦欢觉得她现在要是告诉他明天她就要飞上月球,他也还是会风平浪静的在这里慢慢品尝美味佳肴。她凝视着他,觉得那么陌生。她突然想起,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父亲的60大寿,而他始终没有提起。
晓峰终于嚼完了嘴里的牛排,用口布擦了擦嘴,问:“周末有空吗?陪我去看车。”
“没有。”锦欢声音很小,像是不相信自己的勇气。
晓峰抬眼默默看着她,以为她又在发脾气:“又怎么了?”
锦欢摇了摇头,她需要在爱情里保留一点点自尊。
“好,那我找其他朋友陪我去。”
晓峰果然找了个朋友陪他去看新车,在保时捷的4S店。他打开停放在店中间的一辆宝蓝色保时捷911的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在想象风驰电掣的感觉。旁边一个锥子脸、带美瞳的年轻女人,很自然的打开另一边车门,伸出雪白一双大长腿,坐到副驾座上,顺手把灰紫色香奈儿小挎包放在真皮座椅的边上。销售员不离左右,耐心的为他讲解车都有哪些特别之处,又问:“何总,有试驾车,要不要试一下?”
他想了想,说不用了,进而下车,准备离开。大长腿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漏掉他任何情绪上转换的细节,她赶紧跟了上去,挽住他,像夏天里走得热极了死抱着一棵大树。这一切,都被另一双眼睛看在眼里,那双眼睛先是瞳孔放大,然后又闪现出焦急的神情,最后转为冷冷的轻蔑的表情。
蒋玲玲拍了拍锦承的肩:“嘿,你朋友?”
锦承转过头来,笑了笑,说看错了。她小心的端起VIP厅里的咖啡杯,咖啡的香气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蒋玲玲突然极度失望,把手中的巴西咖啡一饮而尽:“哎,浓眉大眼高鼻梁,一看又是有钱人模样,能泡这样的小帅哥,真是此生无憾。”她把手往扶手上一搭,敲着二郎腿,又是一副女老大模样。锦承眼珠子飞快从左眼角溜到右眼角,心里暗骂一句:本性难移!
销售员带着各种资料走进VIP厅,浑身每根神经都在因高兴而紧张。蒋玲玲在合同上张牙舞爪的签上自己大名。
“走吧,等着过两天来提巧克力色的帕拉梅拉!”她起身离开,顺手捡起桌上的两块曲奇饼干,往嘴里一塞,饼干屑又掉得满地都是。
锦承跟着走出4S店,强烈的阳光突然让她有种眩晕感,她拒绝了蒋玲玲的晚餐邀请,反正对方在家里吃饭,从来都是十几个朋友一起,也不缺她一个。蒋玲玲顺道把她送到家,看着她下车门,突然想起来问一句:“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锦承笑着否认——蒋玲玲也不是完全神经大条,如今变得能体贴人了。
她走出电梯间,脚步沉得像注了铅,缓缓打开门,看到锦欢坐在沙发上,整个骨骼像散架了一样,端着个酒杯发愣。
“怎么不出去约会?”她皱着眉问,看那酒瓶已经去了半瓶红酒。
锦欢有气没力的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嘿嘿,差不多快完了。”一语双关,她轻轻把酒杯倒挂在指间,似笑非笑,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刚从浴室走出来,倒是一种少有的媚态。
“又闹别扭了?”锦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静静得看着她,奇怪她怎么没有显得难过或者烦躁。
锦欢侧过脸,不想去看姐姐。锦承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她摇摇晃晃走回卧室,蒙头睡到半夜才起,黑白颠倒。
锦欢当然不缺眼线,稍有风吹草动,何小倩迫不及待跑来通风报信,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关于长腿美女,锦承在4S店看到晓峰之前,锦欢就已经收到消息。她并没有太吃惊,不像跟邵元成那次,惊得双手发抖、心跳加速,仿佛一切她都有预料。她很平静的挂了电话,选了一瓶波尔多地区产的红酒打开,自斟自饮,直到锦承从外面回来。
第二天,锦欢和晓峰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面谈,彼此心情都惨淡灰暗,有强烈的预感。
晓峰给锦欢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但她一口都没喝,只拿旁边的白水解渴。她并不是生气,只是不再喜欢过于甜腻的口味。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问,比如“你昨天跟谁去看车了?”“那个女人是谁?”本来晓峰想好了千百个狡辩的借口,等着她像个小女生吵吵闹闹争个是非黑白,或者像个老妈子,苦口婆心的劝浪子回头。他本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白费心机。“分手”两个字竟然是锦欢说出来的,何晓峰错愕,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锦欢淡淡一笑。
“看来你真的没爱过我!”他语气带着哀叹,还有些埋怨。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女人轻视过,有生以来头一遭。
锦欢有些倦怠:“你不也一样吗?”
这话让晓峰百口莫辩。他追她,好奇心多过爱慕,她并不适合当何公子的女友,他只求一时新鲜。等一切恢复平静,才发现,香奈儿配了D&G。他低着头,自嘲的笑了笑。不管怎样,锦欢的聪明始终让人喜欢。
晓峰假装委屈的说:“我爸妈倒是很喜欢你。”
这话把锦欢逗乐了,一连串的笑声过去:“是不是觉得我知书达理,适合传宗接代相夫教子?”
吴锦欢确实有吴锦欢的可爱之处,只是跟何晓峰不合时宜。晓峰说起父亲大人生日宴的事:“原本以为可以带你去的。”
现在才提,不过是礼貌性的表示惋惜。锦欢笑笑:“何公子一招手,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排着队抢入场券。”
晓峰没好气:“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我玩笑!”
“为什么不?人生苦短,无尽承欢!”
没有轰轰烈烈生死相许的桥段,他们反而可以做好朋友。分手的情节远远没有想象中惨烈,好像一阵风吹过,转眼就没了痕迹。想起之前那段痛彻心扉的感情,这确实不算什么。吴锦欢已经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她很快又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部门调动的事拖了几个月,眼看化成泡沫,马溯明急了起来。他以为,凭锦承现在在酒店的表现,如果能争取到把锦欢纳入麾下,自己跟整个祥元集团的关系又会进一层。他隐约听到关于王伯涛和锦承的一些事,更加重视锦欢的想法,以为对方是在沽名钓誉想借机升职。但苦于自己不好放下身段去恳求一个小编辑,要打探情况,只能找到老同学出面。
当秘书打来电话,让锦欢去一趟黄总办公室时,她脑子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个威震四方高高在上的新领导,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召见自己这样一个小兵。
夏楠看她表情奇怪,问明电话来历,突然睁大眼:“黄总?找你什么事?要升职?”
锦欢哭笑不得:“哪来这么好的事?!”
夏楠不服:“那可不一定!”
她懒得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离开。都说黄总是个厉害角色,锦欢的心悬在半空中。
总经理办公室,锦欢很熟悉,她曾经不止一次坐在这里跟唐钧说话,但今天一进门,发现一切都变了。
里面坐着的,是一个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春风得意的男人。他留着寸头,金丝眼镜下细长的眼睛,细长的鼻子,连嘴唇也似画在脸上的细长一笔。这张脸大多数时候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但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狡黠,像细长的飞刀闪过。
锦欢面对着他坐定前,迅速打量四周环境。
墙上的那副八马图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副鲜艳的抽象派西洋画。旁边的茶几上,摆着半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
因为彼此不熟悉,黄总顿了一秒,才开口:“听说之前唐总在的时候,准备把你调到文体部,但为什么你自己不愿意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锦欢原本紧张,转而放松了一些,她单刀直入:“我觉得那边太适合我。”
“哦。不适合,是职位不适合?”黄总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锦欢也大方的一笑:“职位很诱人,但我擅长感知别人的喜怒哀乐,这样充沛的情绪,未必能在做新闻时保持客观冷静。”
黄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锦欢毫无拘束的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我更适合在情感版为读者解决问题,哪怕是鸡毛蒜皮,都会让我很有成就感,很开心。比起文体部,我觉得情感专栏更需要我。”
“听说,你的专栏又重新开始了?”黄总倒是饶有兴趣。
“嗯,一个月前又开始做了。”
可见黄总平时并没有留意过副刊的内容,这也没有让锦欢太失望,她早已经习惯。
“我太太倒是挺喜欢看,还跟我提起过。”
锦欢笑着说多谢关注。她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大方得体。从黄总办公室出来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整个心都舒展开来,所有包袱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