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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知道你俩怎么想,”杰西对我和哈利说,“不过就目前来说,这可不是我心目中军队的模样。”

“还不坏,”我说,“来,再吃个甜甜圈。”

“我不需要再吃一个甜甜圈,”她嘴里这么说,但还是接了过去,“我需要的是睡一觉。”

我明白她的意思。离家已有十八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我很想打盹,但却坐在星际巡航舰宽敞得难以置信的食堂里,和上千个新兵一起边喝咖啡边吃甜甜圈,等待有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最后这部分倒是和我心目中的军队颇为相似。

抵达目的地后先是一阵忙乱,接着就是等待。刚走出豆杆轿厢,就有两个官僚味十足的殖民联盟职员迎了上来,说我们是即将离港的太空船在等待的最后一群新兵,因此请立刻跟着他们走,免得预定的时间表出岔子。接着,他们一个开路一个殿后,既有效率又相当无礼地驱赶着几十个老龄公民横穿整个空间站,前往殖民防卫军那艘名叫亨利·哈德逊号的飞船。

急吼吼地赶路显然让杰西和哈利好不失望,我也一样。殖民空间站是个庞然巨物——直径超过一英里(实际上是一千八百米,七十五年人生历程之后,我大概终于不得不开始习惯公制单位了),乃是新兵和殖民者唯一的中转太空港。被驱赶着横穿它,无法驻足欣赏,这就像五岁孩童在圣诞节被忙于赶路的父母匆匆带过玩具店。我很想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直到对方让步为止。很可惜,我的年龄对于这种行为来说太大了(另外一方面,还不够大)。

紧走慢赶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吊足了我的胃口。那两个蛮横的殖民联盟职员连戳带刺驱赶着我们,经过了一个非常宽敞的等待室,里面挤满了我猜是巴基斯坦人或印度穆斯林的男女老少。大多数人在耐心等候交通艇送他们登上某艘硕大无朋的殖民运输飞船——隔着窗户,我能看见远处漂浮着一艘这样的飞船。还有些人或者操着带各种口音的英语在和殖民联盟的职员争吵什么,或者在安抚显然觉得非常无聊的孩子,或者在行李里翻找食物。角落里,有一群男人跪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祈祷。我刚开始琢磨他们该如何在两万三千英里高空找准麦加的方向,就被赶着走过这块地方,他们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外。

杰西拉拉我的袖子,指指右边。在一小片就餐区里,我瞥见了某个有触手的蓝色东西,它举着一杯马丁尼。我招呼哈利看,而他完全被迷住了,甚至掉头走了两步细看,让殿后的联盟职员大吃一惊。她带着最难看的脸色把哈利嘘回队伍里,而哈利则咧开大嘴,笑得像个白痴似的。“吉哈尔,”他说,“我看见它正在吃辣鸡翅。好恶心。”接着嘿嘿嘿笑个没完。吉哈尔是人类遇到的第一个外星智慧种族,那是殖民联盟垄断太空旅行之前的事情。他们为人不错,就是吃东西的时候要用脑袋上的几十根触须把酸液注射到食物里,然后将所得到的浆液呼噜噜地吸进一个孔道。的确挺恶心的。

哈利才不在乎呢,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外星人。

长途跋涉终于迎来终点,我们走进一个等待室,航班显示屏上亮着“亨利·哈德逊/殖民防卫军新兵”这几个字。大家感激涕零地坐下歇息,那两个职员去和等在交通艇门口的其他职员说话。哈利这家伙显然是个好奇宝宝,溜溜达达地走到窗口,欣赏我们即将搭乘的飞船。杰西和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跟了过去。窗户上有个小小的信息显示屏,帮助我们在熙来攘往的船流中找到了它。

当然了,亨利·哈德逊号并没有停靠在门外。空间站在不停旋转,让一艘十万公吨的星际飞船优雅地跟上它的步伐,这件事实在难度不小。和其他殖民地飞船一样,它和空间站保持了一段合理的距离,更容易操控的交通艇和货船来回运送给养、乘客和机组成员。哈德逊号停在上方数英里处,和缺乏美感、讲求实用性的大型轮辐式殖民飞船不同,这艘飞船的线条更流畅,形状更扁平,更重要的是,外形根本不是圆柱体或轮辐。我提醒哈利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全时人工重力,”他说,“而且作用区域非常大。很了不起。”

“上来的这一路上不是都有人工重力吗?”杰西说。

“是啊,”哈利说,“豆杆轿厢升得越高,重力发生器的输出功率就越大。”

“那太空船使用人工重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杰西问。

“因为这件事困难得没边了,”哈利说,“制造重力场需要消耗巨大能量,所需能量随半径变化呈指数增长。他们也许作了弊,没有制造一整个巨大的重力场,而是用多个较小的重力场取而代之。但即便如此,单是制造豆杆轿厢里的重力场,就足够你家镇子照明好几个月了。”

“这就难说了,”杰西说,“我住在圣安东尼奥[3]。”

“好吧。那就他家小镇好了。”哈利竖起大拇指对着我,“重点在于,这是对能量的极大浪费。在绝大多数需要人工重力的场合,轮辐结构要简单和便宜得多,造个轮辐,转起来,把人和物品安置在内框上。一旦开始旋转,你只需要补偿摩擦所损耗的少许能量而已。人工重力场则恰好相反,它需要持续输出大量能量。”

他指着亨利·哈德逊号说:“你们看,哈德逊旁边有艘交通艇。拿交通艇当参照物,我估计哈德逊号长八百英尺,宽两百,高一百五十。想制造足以包裹这个宝贝儿的单一人工重力场,保证能让圣安东尼奥灯光黯淡。即便采用多个重力场,所需能量也非常可观。因此,他们要么有个不但能保持人工重力,同时还能驱动推进和生命支持等诸多系统的能量源,要么就是找到了某种低功耗的新办法制造重力。”

“也许并不便宜,”我指着停靠在亨利·哈德逊号旁边的殖民者运输飞船说,“看那艘殖民飞船。轮辐式的。另外,殖民空间站也在旋转。”

“殖民联盟把最先进的技术留给了军队,”杰西说,“这还只是接送新兵的飞船而已。哈利,我认为你说得对。天晓得我们把自己送给了什么组织。”

哈利咧嘴一笑,转身眺望远处的亨利·哈德逊号,殖民空间站不停旋转,飞船懒洋洋地兜着圈子。“我喜欢让别人跟着我的思路想问题。”

没多久,那两个职员又驱赶着我们排队登上交通艇。我们向守在门口的殖民联盟职员出示身份卡片,他将我们的名字登记成一份名单,他的同事则将PDA[4]发给我们。“感谢您曾定居地球,请笑纳这可爱的分别礼物。”我对他开玩笑。但他似乎没听懂。

交通艇没有人工重力。联盟职员拴牢我们,警告说无论如何也别动念头解开自己;为了确保幽闭恐惧症最严重的人也不犯这个错误,挽具上的锁在飞行期间根本不受我们控制。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决。塑料发网被分发给头发比较长的人,长发在失重时会四处乱飘。

他们说,如果有人晕机,请使用座位侧袋里的呕吐袋。他们提醒我们,别等到最后一秒钟才掏出呕吐袋。失重时,呕吐物会随处飘飞,刺激其他乘客的肠胃,使得第一个呕吐者在余下航程乃至整个军旅生涯中很不受欢迎。这番话让好些人立刻窸窸窣窣地准备了起来。我旁边的女人紧紧攥住她的呕吐袋。我暗自作好最坏的打算。

感谢上帝,没人呕吐,去亨利·哈德逊号的这一路大体上风平浪静。重力刚消失,我的大脑高喊“天哪,要摔死了”,接着就像坐了一段超级长但很平缓的云霄飞车。差不多五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哈德逊号。入坞又花了另外一两分钟,虹膜门打开,让交通艇开进去,然后再次关闭。随后的几分钟里,我们等待空气被送进船坞。一阵轻微的刺痛过后,重量感忽然重新出现。人工重力起了作用。

船坞的门打开,出现了一个没露过面的联盟职员。“欢迎登上殖民防卫军亨利·哈德逊号飞船,”她说,“请解开自己,拿上行李,沿着灯光指引的通道离开船坞。舱内空气将在整七分钟后抽空,以便让本艘交通艇离开,接收下一艘交通艇。因此,诸位请抓紧时间。”

我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快得惊人。

接着,我们被领进亨利·哈德逊号宽敞的食堂,船员请我们喝点咖啡,吃两个甜甜圈,休息休息。稍后会有职员前来讲解情况。等待的时候,先于我们登船的新兵也逐渐坐进食堂;隔了半个钟头,房间里挤满了数以百计的老家伙。我从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么多老人。哈利也没有。“活像星期三早上全世界最大的丹尼斯店[5]。”他说,起身给自己添了杯咖啡。

就在膀胱开始抗议我喝多了咖啡的时候,一位相貌堂堂的先生走进食堂,径直走向房间前部,他身穿殖民联盟外交官的蓝色制服,房间里的噪音音量开始降低,终于有人来解释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看得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他站了几分钟,直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为止。“欢迎。”他说。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的身上肯定带着麦克风,说话声通过墙上的扬声器广播出来。“我叫萨姆·坎贝尔,隶属于殖民联盟,协助殖民防卫军开展工作。尽管从技术上说我不是殖民防卫军的成员,但殖民防卫军授权我代表他们培训在座诸位,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请把我看作你们的长官。我知道有许多人搭乘的是最后一班交通艇,迫切希望能立刻休息;而最早登船的人已经等了一整天,迫切希望能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为了同时照顾双方,我会尽量说得简明扼要。”

“大约一小时后,殖民防卫军亨利·哈德逊号将离开轨道,准备首次跃迁,前往凤凰星系,我们在那里稍事停留,补充给养,然后前往罗盘座贝塔星的三号行星,你们将在那里开始训练。别担心,我知道你们现在还听不懂这些话。你们只需要知道,两天零几个小时后,我们将抵达第一个跃迁点,在此期间,我的手下会给诸位做一系列测试,评估心理和生理状况。时间安排正在下载入你们的PDA。请抽空查看。PDA还可以指引你们去任何需要去的地方,因此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刚登船的人还将在PDA上找到各自的舱室。”

“除了找到自己的舱室之外,今天晚上各位没有其他任务了。有很多人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希望你们能得到充足休息,为明天的测试作好准备。说到时间,现在各位可以开始习惯本舰的时间了,也就是殖民星球通用标准时间。此刻是——”他看看手表,“——殖民时间2138[6]。PDA已经设定为本舰时间。明天起床后0600至0730用早餐,然后是生理测试与强化。早餐不是强制性的,你们还不受军队作息时间的约束,但明天这一整天都会很辛苦,因此我强烈建议各位吃早餐。”

“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可以将PDA接入亨利·哈德逊号的信息系统,使用人工智能界面帮助你们,用触感笔写下问题或者对着PDA的麦克风说话就行。客舱的每层甲板都有殖民联盟的人员,可向他们请求帮助。根据诸位的个人资料,医疗人员已经了解你们或许会遇到的问题和需要,有可能已经预约好了今晚探访舱室的时间。请检查PDA。你们还可以随时去医务室。食堂今晚彻夜开放,但到早晨的正常运营时间才开始服务。请在PDA上查询服务时间和菜单。最后,明天请换上殖民防卫军的新兵制服。制服现已送往舱室。”

坎贝尔停了一秒钟,向众人投来我认为他觉得意味深长的一瞥。“本人谨代表殖民联盟和殖民防卫军,欢迎各位成为新公民和最新一批守护战士。上帝保佑你们,祝各位未来平安。”

“顺便说一句,如果有兴趣观看我们离开轨道,视频信号将会送往瞭望甲板的剧场。剧场很宽敞,能容纳所有新兵,因此无需担心座位问题。亨利·哈德逊号的速度很快,到明天早餐时地球就只有蘸料碟大小了,到午餐时将只是太空中的一个亮点。这也许是最后见到家乡星球的机会。如果这对你们很有意义的话,那就过来看看吧。”

“新室友怎么样?”瞭望甲板的剧场里,哈利坐进我旁边的座位。

“我实在不想提。”我答道。我在PDA的指引下找到舱室,发现室友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利昂·迪克。他瞅了我一眼,说:“哦,看呐,《圣经》变态。”就此对我视而不见,这在一个十英尺见方的房间里可不容易做到。利昂抢了下铺(对于七十五岁的老膝盖来说,下铺确实有优势);我把行李扔在铺位上,拿起PDA,出门找到在同一层甲板的杰西。她的室友是一位和蔼妇人,名叫玛琪,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去看亨利·哈德逊号离港了。我告诉杰西我的室友是谁,她听了大笑不止。

把前后经过告诉哈利时,她又笑了一场,哈利怜悯地拍拍我的肩膀。“别难过。熬到罗盘座贝塔星就好了。”

“管他的,”我说,“你的室友怎么样?”

“不知道,”哈利说,“我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也占了下铺,狗娘养的。”

“我的室友可爱极了,”杰西说,“初次见面,她请我吃自家烤的曲奇,说是孙女的临别礼物。”

“她可没请我吃曲奇。”我说。

“呃,她又不和你住在一起,对吧?”

“曲奇好吃吗?”哈利问。

“活像燕麦味道的石子儿,”杰西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咱们三个人里,我的室友最像样。我命好。”宽阔的屏幕亮了起来,她伸手指着屏幕喊道:“看,地球!”地球挂在半空中,解析度好得让人目瞪口呆。这东西的制造者太厉害了。

“真希望我家客厅能挂个这样的显示器,”哈利说,“保证能举办全街区最受欢迎的超级碗聚会。”

“好好看着,”我说,“咱们这辈子只待过这么一个地方。认识的人、爱过的人,都在那儿了。现在我们正在离开它。难道二位就没有任何感受吗?”

“兴奋,”杰西说,“也难过。但不算太难过。”

“绝对不算太难过,”哈利说,“留在地球上,我们只能继续衰老和死亡。”

“你还是有可能会死,知道吗?”我说,“你参加的是军队。”

“是啊,但我不会老死,”哈利说,“我有了第二次死在青春岁月的机会,可以留下一具漂亮的尸体,足以弥补上次错过的遗憾了。”

“还真够浪漫的。”杰西冷眼道。

“说得对。”哈利答道。

“听,”我说,“开始脱离轨道了。”

剧场的扬声器里传来亨利·哈德逊号离港时和殖民空间站的对话。接着是低沉的隆隆声响和最轻微不过的震颤,我们仅能通过座椅稍微有所感觉。

“引擎。”哈利说。杰西和我点点头。

屏幕上的地球开始慢慢缩小,虽说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依然是耀眼的蓝色和白色,但占据屏幕的比例显然在无情地逐步变少。几百名前来观看的新兵默不作声地望着地球渐行渐远。我看了一眼哈利,他尽管刚才还高谈阔论,此刻却陷入了安静的沉思。杰西的脸上挂着一行泪水。

“喂,”我握住她的手,“不算太难过,还记得吗?”

她对我笑笑,也握住我的手。“不,”她嗓音嘶哑,“不算太难过。但还是不好受,还是不好受啊。”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望着我们熟悉的一切在屏幕上越变越小。

我把PDA的闹钟设定在0600。时间一到,小扬声器播放出轻柔的管乐,音量逐渐增大,直到叫醒我为止。我关掉音乐,悄悄从上铺爬下来,打开衣橱里的小灯,翻找毛巾。衣橱里挂着我和利昂的新兵制服:每人两套殖民防卫军的浅蓝色运动衫和运动裤、两件浅蓝色的T恤、两条浅蓝色的丝光棉系带裤、两双白袜子、两套贴身短内衣和两双蓝色运动鞋。在抵达罗盘座贝塔星之前,我们显然不需要穿军服。我穿上运动裤和T恤衫,抓起也挂在衣橱里的一条毛巾,踢踢踏踏地晃进走廊去洗澡。

等我回来,房间里的灯全亮着,但利昂还躺在床上——灯肯定是到时间自动点亮的。我在T恤外面套上运动衫,顺便穿好了袜子和运动鞋。我准备完毕,可以去慢跑,也可以——呃,去做今天该做的任何事情。现在嘛,先吃早饭。出门时,我推了推利昂。这家伙是个混球,但就算混球也不该因为睡懒觉而错过吃饭。我问他要不要去吃早饭。

“什么?”他口齿不清地说,“不吃。别烦我。”

“你确定?”我问,“知道大家是怎么说早餐的吧?这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顿饭,等等。来吧,你需要能量。”

利昂真的咆哮了起来:“我老妈死了三十年,据我所知,她没有借你的身体还魂。给我他妈的滚出去,让我睡觉。”

很高兴发现利昂对我还是这么蛮横。“好吧,”我说,“我吃完早餐就回来。”

利昂咕哝了两句什么,翻了个身。我出门去吃早餐。

早餐令人叹为观止,要知道说这话的我娶过一个早餐手艺能让甘地停止绝食的老婆。我领了两份比利时华夫饼——金灿灿的,外脆里酥,裹着糖霜和怎么尝怎么像是佛蒙特枫糖的糖浆(如果你觉得自个儿分辨不出佛蒙特枫糖浆,那肯定是因为你根本没吃过),再浇上满满一大勺融化得恰到好处的稀奶油,正巧填补了华夫饼深深的洞眼。另外还有嫩得过头的嫩煎蛋和四条厚厚的黄糖培根,橙汁新鲜得估计橙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榨成了汁,最后是一杯刚从驴子背上卸下来的咖啡。

我想我大概已经死了,这儿其实是天堂。从法律上说,我在地球上已经被宣布死亡,此刻又乘着宇宙飞船穿越太阳系,因此这么说也不算太离谱。

“天哪。”我放下满载的托盘,身旁的一位伙计这么说,“看看这托盘上有多少脂肪。存心想得冠心病不成?我是医生,我最清楚。”

“啊哈,”我指着他的托盘说,“你那份煎蛋卷似乎用了四个鸡蛋,外加火腿和干酪各一磅。”

“‘依其言,勿效其行。’我开业当内科医生时的格言,”他说,“如果患者肯乖乖听话,而不是效仿我这个坏榜样,他们恐怕都能活到今天。这个教训大家请记牢。顺便说一句,我叫托马斯·简恩。”

“约翰·佩里。”我和他握了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虽说同时也很难过,因为吃了这些东西,你一小时内就将死于心脏病突发。”

“约翰,别听他的。”我们对面的女人说,她的盘子里剩下些薄煎饼和香肠的残渣。“汤姆[7]只是想骗你的食物罢了,免得他再站起来排队。我的一半香肠就是这么被他抢走的。”

“你的指控尽管确凿,但与本案无关,”托马斯愤愤不平地说,“我承认本人对他的华夫饼心怀不轨,没错,我不否认。但如果牺牲我的冠状动脉就能延长他的寿命,那我也觉得非常值得。就当我舍身为战友挡了手雷吧。”

“正常手雷可不会泡在糖浆里。”她说。

“应该泡上才对,”托马斯说,“那样舍己救人的例子就会多起来了。”

“给你,”我说着切下半片华夫饼,“挡这个去吧。”

“我保证一头扑上去。”托马斯信誓旦旦。

“听你这么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说。

桌对面的女士自我介绍,她叫苏珊·瑞尔顿,来自华盛顿州贝尔维尤市。“到目前为止,你对咱们的太空小冒险感觉如何?”她问我。

“要是知道吃得这么好,肯定早几年就想办法混进来了,”我答道,“谁能想到部队伙食竟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里还不算是军队,”托马斯的嘴里塞满了华夫饼,“更像是殖民防卫军的候诊室,明白我的意思吧?真正的部队伙食要简单得多。就别提可以穿着运动鞋走来走去了。”

“你认为他们这是想让咱们放下戒心?”我问。

“是的,”托马斯答道,“你看,这艘船装着上千个彼此陌生的老家伙,全都离家万里,举目无亲,没有工作。这个精神冲击绝对他妈的够劲。让咱们好吃好喝,别去胡思乱想,这是最起码的事情了。”

“约翰!”正在排队的哈利看见了我。我朝他挥挥手,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室友艾伦·罗森萨尔。”他用介绍的语气说。

“诨号‘睡美人’。”我说。

“对了一半,”艾伦说,“我的确美得倾国倾城。”

我把哈利和艾伦介绍给苏珊和托马斯。

“啧啧啧,”托马斯打量着他们的托盘,“又有两个人要动脉硬化了。”

“还是扔两条培根给汤姆吧,”我说,“否则这番话会没完没了。”

“你居然暗示食物能收买我,我很受侮辱。”托马斯说。

“哪儿是暗示?”苏珊说,“根本就是直言不讳的陈词。”

“唉,我知道你的室友运不佳,”哈利说着把两条培根递给托马斯,托马斯一脸严肃地接了过去,“我就不一样了。这位艾伦是理论物理学家,聪明绝顶。”

“而且美得倾国倾城。”苏珊插了一句。

“谢谢你记得这么清楚。”艾伦说。

“这似乎是一桌子讲理性有智慧的成年人,”哈利说,“那么,诸位觉得今天会有什么节目?”

“我的日程表里0800是体检,”我说,“大家应该都有份。”

“对,”哈利答道,“但我的意思你们都清楚。返老还童治疗是否从今天开始?是不是过了今天咱们就不再是老家伙了?”

“谁说过了今天就不再是老家伙了?”托马斯说,“只是想当然而已,因为我们认为士兵肯定是年轻人。但转念再一想,谁也没见过殖民防卫军的士兵。只是想当然而已,有可能错到九霄云外去了。”

“衰老的士兵能有什么价值?”艾伦问,“要我这副德性上战场,天晓得究竟对谁有好处。我的背不好,昨天从豆杆轿厢走到登机口险些要了我的老命。背着包扛着枪急行军二十英里?想也别想。”

“要我说,咱们显然将会接受修整,”托马斯说,“但这和返老还童不是一回事。我是医生,对这种事略知一二。无论什么年龄,都有可能让人体工作得更好,发挥更强的机能,但每个年龄段都有其特定的能力底限。七十五岁的躯体天生缓慢、缺少灵活性,比年轻时更难修复。当然了,七十五岁的躯体也做得出了不起的事情。不是吹牛,但告诉各位,在地球上我定期跑十公里比赛。不到一个月前还跑过。我比五十五岁的时候跑得更快。”

“你五十五岁的时候跑多快?”我问。

“呃,其实是这样的,”托马斯说,“五十五岁时我是个肥佬。换心以后我才开始认真保养身体。我想说的重点是,身体机能良好的七十五岁老人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不是非得返老还童才行,但他的状态必须要很好。也许这支军队需要的就是这个。也许宇宙中的其他智慧种族都是软脚蟹。假如真是这样,年迈士兵这个概念虽说古怪,但也说得通了,因为年轻人对社会还有大用。他们面前摆着整整一个人生,而我们则是最合适不过的炮灰。”

“按你这么说,我们依然会是老人,只是非常、非常健康的老人而已。”哈利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托马斯答道。

“喂,别说这个了,让我心情很低落。”哈利说。

“把水果杯给我,我就闭嘴。”托马斯说。

“就算如你所说,我们能变成身体机能良好的七十五岁老人,”苏珊说,“但我们还是会继续衰老。五年后,我们就是身体机能良好的八十岁老人了。八十岁,那是我们作为士兵的年龄上限。”

托马斯耸耸肩:“我们的服役期限是两年。也许只需要让我们正常运转两年就行。七十五岁和七十七岁的区别不如七十五岁和八十岁的区别那么大,甚至不如七十七岁和八十岁的区别那么大。每年有成千上万的老人志愿入伍。两年过后,用一批更新的新兵取代我们就是了。”

“服役期限上限是十年,”我说,“契约里有这一条,虽说很难读懂。要我说,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技术能让我们正常运转那么多年。”

“还有,他们取了我们的DNA样本,”哈利说,“也许会克隆器官更换什么的。”

“有道理,”托马斯承认道,“不过,从克隆的躯体上把所有器官、骨骼、肌肉和神经移植到我们身上,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他们还得想办法处理大脑,那玩意儿没法移植。”

托马斯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他扫了全桌人的兴。“我可没说咱们不会返老还童,”他说,“单是在这艘船上的见闻,就足够让我知道殖民联盟的技术比地球先进得多了。然而,身为一名医生,我实在猜不透他们该怎么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戏剧化地逆转衰老过程。”

“熵是个婊子,”艾伦说,“能支持这个结论的物理理论有的是。”

“我倒觉得有个证据能证明,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改进咱们的身体机能。”我说。

“别卖关子,”哈利说,“汤姆那个全银河系最衰老军队的理论很倒胃口。”

“这不就是吗?”我说,“如果他们没法修整我们的躯体,就不会供应这些脂肪含量足以在一个月内将大多数人斩杀殆尽的食物了。”

“这话不假,”苏珊说,“非常有道理,约翰,我的心情好起来了。”

“谢谢,”我说,“基于这个证据,我相信殖民防卫军有能力治疗我全部的病痛,因此,现在我要回去再吃一轮了。”

“帮我带些薄煎饼。”托马斯说。

“喂,利昂,”我说着推了推那坨肉山,“起床了。睡觉时间已经结束。八点钟安排了体检。”

利昂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我翻个白眼,叹了口气,弯腰去使劲推他。我马上注意到他的嘴唇是青紫色。

哦,糟糕了,我心想,然后拼命摇晃他。毫无反应。我抓住他的躯干,把他从铺位拽到地板上。我感觉到的是尸体的沉重感。

我抓起PDA,呼叫医疗救助。接着,我在他旁边跪下,朝他嘴里呼气,按压他的胸膛,直到两名医疗人员赶到,把我从他身上拖起来。

这时候,敞开的房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我看见杰西,伸手把她拉进房间。她看见地板上的利昂,立刻伸手捂住嘴。我飞快地抱了她一下。

“他怎么样了?”我问一个殖民联盟的医生,他正在查看他的PDA。

“死了,”他说,“死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像是心脏病发作。”他放下PDA,站起来,低头又看了利昂一眼。“倒霉蛋。都到这儿了,结果却散了架。”

“最后时刻志愿加入幽灵旅。”另一个医生说。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在这种时候说笑话真是太没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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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诬陷坐了七年监狱的胡玉楼,诨名二疤头。独自一人回到已经变化很大的家乡。早前,村里无人知晓曾经相爱多年的恋人夏子珍却阴差阳错嫁给了弟弟。偶然之间获得民间艺人曹师傅的青睐,收为徒弟,学习二胡,沿街卖艺,在卖艺过程中,胡玉楼终于明白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弟弟胡玉桥疾病暴死,经过二舅和老族长的商议与促合,胡玉楼和夏子珍终于结为夫妻,简单举行仪式的当天,在东北卖艺认识的一个姑娘林芳雨出现在了眼前。胡玉楼再次进城卖艺和打零工。但是他浑然不知自己身体已经被人下了药。生产队长刘大海不断骚扰她,三番五次刁难他家。当得知林芳雨喜欢胡玉楼时,黄小狗和刘大海竟然勾结在一起干出很多对胡玉楼不利的事情。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刘大海上午刚刚当上村庄,晚上喝酒后便潜入夏子珍家,欲强行占有夏子珍。不料被夏子珍反抗过程中误杀。警察通过走访和调查,牵出了刘大海的同谋。谁也没有想到同谋竟然是他......彻底痴呆的他经常外出乞讨,三番五次失踪被族人找回,但是最后几年再也没有回到过他的家乡.时间久远,乡亲们为了他能有个归宿,将他已经倒塌的草棚子里的破朽不堪的衣物埋入一座空坟,这就是野冢。悠扬的二胡乐曲《秋草黄》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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