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旁的几枝梅花在腊月里悄然绽放，伴着盈盈细雪飘飞，于枝头覆上一层霜白，看上去颇有几分清寒冷落之感。
在那树枝头横斜之处，落着一间四面围栏的茶馆，冬风自枝上红梅间拂下的几片薄雪，正好飘在茶馆边角一位独自饮茶的白衣公子肩头。
倒还真是有些素雪点绛红的味道。
李晏清是昨日傍晚来到这里的。
他这一路脚程并不快，骑马行了足有七日才入了都畿道境内，而此地便是都畿道边境的县城——嵩县。
这嵩县南临三涂山，位于东都洛阳城下西南方向八十余里，人口虽不多，却是山南一带客商北上途中必要的休歇停息之所。
不想这半年来三涂山附近山匪频患，不但占山为王打劫过路货物，还暴力迫使山脚下的村民迁移远走，闹得嵩县也是人心惶惶。
不仅如此，这帮匪徒还异常的奸猾诡诈，官府几次出兵围剿，皆是无功而返。
如今已无人敢再接近三涂山附近，这座原本因为来往人流而显得热闹的县城，也因此变得冷清下来。
时值午间，外头街道上稀稀拉拉的散着几个行人，道路两旁的商贩也是耷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守着摊子。
来往客商少了，生意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下来了。
只是在这新年将至之际，此番景象看起来着实是显得萧索了些。
茶馆王掌柜坐在柜台前支着脑袋，正满脸愁闷的拨弄着第十二遍算盘，冷不丁儿便瞅见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阔步走进。
他顿时合上账本，笑着脸起身迎道：“史捕头，今儿个还是老样子？”
史磊站在门前，将衣间夹杂的残雪抖了抖，点头道：“嗯，有劳。”说着，从怀里掏出几纹银钱放在柜台上。
王掌柜见此，忙道：“不不不！你们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还能收你的钱呢！”
别的不说，王掌柜对眼前这位史捕头还有他们衙里刘县令的为人很是拜服。
史磊此人热心正直，平日乡民们若是有个什么难处找上他，他都是能搭一把就搭一把。
县令刘茂则更不必说。每月月初之时，他都会给县里贫困家庭施粥放粮，还会命人安置附近那些举目无亲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两人在县里都是村民钦佩的存在，如今出了这事，整个衙门定是焦头烂额，这让他怎好再收钱？
然而史磊却朝他摇了摇头，道：“现今不比往日，你这店里营生困难，我怎可占你便宜，让你再添亏损？”
他将银钱塞到王掌柜手里，又笑道：“你只需替我把酒烫热些就好。”
王掌柜捧着手中几枚钱币，感慨之余应声道：“那您快里头坐，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史磊笑着微微点头，随即选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
邻座一位身材瘦小的男人抹了把嘴，望着男人道：“史捕头，最近真是辛苦了吧。”
史磊将茶汤一饮而尽，热茶入腹的感觉令他身子温暖不少，他放下茶杯，回道：“保护乡里乡亲，是我职责所在罢了。”
前座的汉子紧了紧大衣，也顺着话道：“要我说这帮山匪真是丧心病狂！打家劫舍不说，居然还做掳人上山的事情！”
他说着又灌了两口酒，道：“我听裁缝铺的吴老板说，他前些时候亲眼看见这些匪徒在山脚掳劫小姑娘！”
“他说他当时听到那些姑娘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心都揪起来了，可惜就是没胆子去管。”
汉子叹息一声：“那些姑娘被抓上山后，还不知道得受什么折磨呢！”
瘦小男人听闻，愤道：“我们这原本好生的地方都让他们给搅成什么样了！这帮匪徒被抓住后当真要千刀万剐！”
史磊面有凝色，道：“他们确实奸诈的很，不过在未抓到之前，我们也只能暂时限制商客的出入了。”
李晏清坐在角落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发一语。
茶间清甜的香气裹着枝头红梅的暗香一同萦绕在他鼻尖，幽雅沁人。
史磊说话间，锐利的眼眸往他这边动了动。
方才他进门的一瞬间，就瞧见了角落里坐着的这位白衣青年。
不仅是见他眼生，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尘世中少有的淡泊无尘的气质。
史磊沉了沉眸，起身几步来到青年面前，拱手道：“先生瞧着眼生，敢问高姓大名，从何处而来？”
李晏清亦是站起身回了一礼：“在下……陆清，自西京而来。”
直接取了陆渊的姓氏。
“陆先生。”史磊道：“目下此地并不太平，先生若是出行，还望当心着些。”
李晏清微笑道：“在下知道，多谢官爷照顾。”
史磊略微颔首，折回桌前，正巧见着茶馆伙计端来一盘酒菜。
他举箸正当食时，却忽闻茶馆外传来一声骏马长啸。
众人只道不解。这嵩县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骑马来的外来人了，何况这马蹄嘶鸣声还如此急烈。
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年约十八九，梳着马尾，身着明黄劲装，腰系银钩革带的女子昂首大步走进。
这一进，便吸引了馆内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李晏清。
倒不是这女子生的有多漂亮。
青年目光的落点，在于她身上背着的两把剑上。
一把是她腰间佩着的轻剑，模样大小就如同他身上的玄渊一般。
而另一把……
李晏清凝眸暗自打量着。
那是把约一尺宽，比肩人高的重剑，其上纹刻着黄金浮雕，剑柄上还镶嵌着炫彩夺目的白玉石。
整把剑同戚国英那辆金漆的车舆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搭配着女子一身明黄衣袍来看，更是给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瘦小男人看着，不禁砸了咂嘴，心道若是能从这上头撬下一块，怕是到下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不过他是有贼心没贼胆。
那把重剑看上去至少有八十斤重，那女子背着它居然还能健步如飞，就凭这身手，也决计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女子倒是不知男人心中的想法。
她径自走到柜台旁，从怀里取出几纹银钱，道：“一荤两素即可，有劳——”
话音还未落，她的声音便被门口传来的几声呼喊声给打断。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位侍从打扮的男子抱着包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边跑还边喊着：“二小姐……二小姐等等我！”
女子顿时定在原地，半晌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回过身去，双手环胸望着来人，道：“你看看你这四体不勤的模样，都让你不要跟我来了。”
那侍从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道：“我是听从庄主的话过来照顾二小姐的！”
女子微翘的眼角睨着他，有些好笑的道：“就你现在这幅样子，咱们俩这是谁照顾谁啊。”
话虽这么说，女子还是一边无奈的摇着头，一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袱。
二人一同寻了个角落的位置。
那侍从把手中物什摊放在桌上，旋即大喇喇的坐了下去，捧起桌上余温尚存的茶水便喝了起来。
女子也将身上背着的重剑取下。
随后只听闻一声重响落地，整个茶馆的地板震了三震。
李晏清清晰的看到自己桌前茶汤泛开了圈圈涟漪。
先前的瘦小男子身子一颤，立马跟鸵鸟似的将脑袋埋下去，同时庆幸自己还好没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
那女子将重剑倚靠在围栏上后，便坐下身子安静的环视着四周，不想却在回过眸时正对上一双清淡如水的双眸。
双方目光相遇，李晏清并不尴尬，反而微笑着向她点头问好。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也向他轻轻点头表作回礼，而后垂下眸子，不再有动作。
不多时，她二人桌前便端上了一碗肉和两碟青菜。
女子下着筷子道：“快吃吧，吃完了好去三涂后山看矿石。”
已经用完午饭正要出门的史磊听闻此话，当下停了步子，踅身问道：“姑娘要去三涂山？”
女子望着面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回道：“正是，官爷有何事？”
史磊将事情前后经过粗略的讲了一遍，道：“现下三涂山附近并不安稳，姑娘还是莫要前往。”
“哦？”出乎意料的，女子并未见担忧，反而挑眉笑道：“若是如此，那我倒真要去看看，谁敢在我家的地盘闹事。”
“三涂山后的矿山是姑娘家的产业？”史磊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猛一抬头：“难道姑娘是……”
女子微微一笑：“在下西湖藏剑山庄，叶清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