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绯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冒犯。
他是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说的。
说得很严肃，很坚决，很……挑衅。
这话就好似是直冲着莫绯来的：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我又不会看见你就喜欢你。
莫绯咬呀心道：谁要你喜欢了？
你不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就是了？
那天郝嘉回来后散得很快。一方面是莫绯不肯多呆，另一方是郝嘉觉得时间已经留足，所有的关系都已捋清，便没有继续强留莫绯。
郝嘉与贺云自去，莫绯则独自回到学校。下午看了几小时书，吃过了晚饭，她没继续上晚自习，而是回到宿舍。
回到宿舍，洗漱完爬上床一闭眼，贺云的话还盘桓在脑海。
莫绯说不清楚为什么，或许换做其他男人她不会如此生气，可是贺云却……说起来，莫绯因为他的缘故，这些日子也算小心谨慎、惊心动魄。处处都希望他跟郝嘉那边能够周全，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闹出什么差错了。
他倒好，回头还用这种话来气她。
下午的自习莫绯都没有静下心来。脑海里一会儿是贺云那叫人讨厌的态度，一会儿，又是丁鸣鸣那张委屈的脸。
丁鸣鸣……也是委屈的么？
莫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情给联系起来。郝嘉……丁鸣鸣……她们在本质上的某一点，也是共同的么？
忽然间，莫绯感受到某种悲哀、某种怜悯。不论郝嘉还是丁鸣鸣，都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殚精竭虑。在感情的护城河边临渊而立，既看到了对手，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那影子，又不是某一个具体女人的影子，倒像是天下间所有有爱、敢爱、想爱的女人的倒影。一方面恨不得飞蛾扑火，另一方面又战战兢兢。人人都想为了感情奋不顾身，可是事实又给你诸多掣肘。
莫绯也同情自己：她会对贺云的一两句点评如此“介意”，是不是说明她也已经在这冰凉的护城河水里湿足？
介意——这不正是一开始，她用来评价郝嘉的词汇么？
闭上眼，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迟疑了足足十秒钟再重新睁开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下。
是李若清发来的微信。
李若清还是为了白天的事儿。她是真上心了。
“女儿，白天妈妈说话有点儿呛，但妈妈就是这么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你别挂心，好不好？”
真难得，李若清与莫绯之间实在少有这种母女温存的时刻。
看着这行字，莫绯的心不由软化。到底她不是那种硬得起心肠的人。白天跟李若清通话，恨不得直接闹决裂才好。可是现在，又自我觉察到一丝做为女儿的过分。
她甚至为刚才同情了丁鸣鸣那么一时半刻而惭愧。丁鸣鸣值得同情么？就算值得，她也终究是个小三！李若清原本是一段感情里的正主，同情了丁鸣鸣，她把自己母亲置于何地？
莫绯拿起手机，回了过去：“不要紧，难听的话我自动屏蔽。”
“好女儿，真是妈妈的好女儿。今天又复习了一天吗？你成绩很好，又还是大二，时间很充足，你不要累着了自己。”
莫绯的心肠愈发软了下来，鼻尖简直都有些发酸。回过去：“不要紧，”
“不过妈妈今天也是真着急你，才会那样的。”
话头似乎有些隐隐的改变。
莫绯有些警醒过来，立即回：“好的，我知道了。都已经过去了，就别提了。”
“你跟那个贺云，真的没成么？”李若清果然还是忍不住。
“本来就是没有的事。人家有对象，而且我还跟她对象成了朋友。行了，别说这个了。”
“如果跟他实在不成，妈给你再找一个？”
莫绯皱了下眉头。
“找什么？我才多大？多少人是这么早就结婚的？更何况，我还想出去念书。”
“别说妈担心过分，实在女人老得太快。你现在20，毕业22，要是真出国念完学回来，还不得25、26？妈也是女人，也年轻过，太清楚，到了一定岁数，身价就直线下落。到时候你再着急可就晚了。妈是为你好，妈可不愿看你随便找一什么人嫁了。”
莫绯在心里冷笑，手指舞动：“放心，我相信这世界上好男人不少。”
“好男人少不少是一回事。有一点你没弄明白，你觉得自己还年轻，你觉得自己可以等没错，但问题是——好男人可不会等你。”
莫绯没回复，李若清又补充一句：“我没跟你说过么，当年我怎么倒追你爸的？”
对，当年是李若清追的莫京衡。
其实两人结婚的时候，李若清都未到法定年龄。她之所以那么急切，实在只是因为看准了小有成就的莫京衡。
莫京衡是知情的后代，家境在那个小县城虽然并不出众，但是好在家学的底子，养成了一股书卷气。莫京衡念过大学，毕业后在县城当了个小小的干部。更为不凡的是他放弃了升迁的机会果断下海，没两年便腰缠万贯了起来。
莫京衡大了李若清足足十岁。为了打拼事业个人情感方面一直没有着落。功成名就之时，说媒的简直踏破了门槛。这便是李若清所谓的“好男人不会等”了。在一众竞争者之中，刚刚成年的李若清果断出手，主动施展魅力攻势。在床榻上直接拿下了莫京衡。
李若清争对了。因为婚后不出半年，她肚子大得已经像颗星球，事业起飞的莫京衡决定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便带着妻子彻底告别了那个中部的县城，回到了莫京衡父母的故乡——这座沿海的辉煌城市。
李若清用自己的事例生动说明了“选择”的重要。如果不是当年她主动出击，今天或许她还呆在那个内地的小县城里，数着年岁日渐老去。
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成功，她便期待莫绯可以复制。
这就好比一场接力，在阶级的阶梯上一步步往上爬，光靠一代人不够，还有下一代。
尤其，现在莫京衡已逝，李若清守着离婚分家得来的家财，无非坐吃山空。
她便因此愈发紧迫，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问题是，莫绯并非她这样的女人。
莫绯有完全另一套三观。她继承的是她父亲的勤勉、小心、步步为营。算上她，莫家好歹也算三代都是小知识分子了。莫绯心里想得更多的是：不能丢了父亲的脸。
至于结婚这种事情，她真的是“尚不在计划内”。
可她越是不想，李若清就越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她着想。
尤其发现优质男人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更是强烈。
强烈到一天催促莫绯两次——莫绯忽然有点儿回过神来：最近李若清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积极？
还说帮她再找一个。难道是贺云之外，她又发现了什么新目标？
莫绯一阵无奈，一阵气苦。
“我困了，睡觉了。”她发过去。
正准备抛下手机睡觉，李若清又发一条来。这句话，彻彻底底戳着了莫绯的痛处。
“其实就比如这个贺云，有没有女朋友算什么障碍？你跟他现在都没有进展，说到底，是人没看上你。”
莫绯的视线在这条微信上仓促掠过，只感一阵眩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