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山道上,恢复老农打扮的朱宏身后跟着穿上粗布麻衣的李正义和朱瑄岚。三人就像赶路的农家子弟,让人着实无法将大殿上威势绝伦的平天王,以及旭日东升的英王与眼前之人联系在一起。
“老七啊,没让你在京城多享受几天就将你匆匆领走,你不会不高兴吧?”
朱宏拿着顶破斗笠给自己扇风,即使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李正义轻声一笑道:“皇叔说笑了,几位兄长被陛下揍得只剩半条命,侄儿此时不赶紧跟您跑路,难道还留在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扛着英王的靶子给人群起而攻之?”
“哈哈哈!这话说得实在。你虽然封了亲王,但只是个光杆亲王,几大世家的怒火可不是你能承受的。”朱宏贼兮兮地转过头来又问道,“小子,上回跟岚儿比试怎么耍诈的,你还没告诉我呢。”
一听这话,沉默许久的朱瑄岚不由自主地将耳朵凑近了些,晦暗的双眼中闪出一丝光亮。
“说来只是雕虫小技,其核心只有一个字。”
“哪个字?”
“唬,唬人的唬。侄儿的内力有些特殊,拥有非同一般的粘性,上场前那柄剑就被侄儿做了手脚,可以隔着距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您想啊,要是侄儿真能隔空御剑,应该直接将剑射向瑄岚兄,何必画蛇添足先让长剑升空再下降呢?非不愿,实不能也。侄儿只求唬住对手,故才营造了一个神剑飞天的假象,先声夺人,让对手不战而降。”
“嗯,确是妙计。不过你既然能打赢黄铭,岚儿只与他在伯仲之间,你为何不肯正面一战?”
李正义当然不能说怕打伤朱瑄岚,你个小心眼给我小鞋穿,只得改口道:“理由同样很简单。侄儿这身修为来得凑巧,不比他二人经年苦练底蕴深厚,想赢必须多动动脑子。是以侄儿才会逼黄铭拼内力,对瑄岚兄使诈术。若真的比手上功夫,那侄儿只有认输的份儿了。”
听完后朱宏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妙,接着一个巴掌扇在悲愤欲绝的朱瑄岚脑瓜子上,骂道:“你个兔崽子!老子苦口婆心叫你没事多读读典籍,读读兵法,结果你个混球就知道整日舞枪弄棒。现在好了,被人骗的认输投降,搁战场上早就死无全尸了。哼,真给你老子我长脸!”
朱宏骂骂咧咧训斥了一通,三人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一辆朴素的马车便停在了眼前。朱宏也不解释,上前恭敬地将一位白发老人迎了下来。
李正义一看,心立马凉了半截,荀老爷子跟过来要干啥,根本不言而喻,他李圣宗是清静了,轮到我李正义玩完了。
“怎么,以为到了山里,你就没课业了?嘿嘿,做梦!”朱宏转头看向偷笑的朱瑄岚表情凶厉道,“你们兄弟几个谁也别想跑!荀老夫子不是乡间教习,乃是堂堂学宫大祭酒,给皇帝当老师都够了。你们几个兔崽子要再敢逃课捣蛋,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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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川山里有个朱家堡,住着几十个姓朱的人。堡主是一个豪爽的大胡子,喜欢没事带着酒,找村头的男人们聊天侃大山。他的几个儿子虽然为人粗鲁,但也从未做过伤害村民的事。父子几人手底下都会些功夫,好几次有猛兽骚扰村舍,都是堡主带头前去抓捕,久而久之朱家堡就成了秀川山里头领一般的存在。
最近朱家堡来了两名陌生人,据说是堡主在京城里的亲戚。老人年纪很大,自称是一名教书先生,老人家有事没事就教几个村里的孩童习字,很受人尊敬。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是俊俏,村里的姑娘们经常不顾父母责罚,跑去偷看他。好在小伙子洁身自好知书达理,从未弄出过什么丑事来。
今日,翠绿秀美的竹林里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起因就是那名姓李的小伙子和朱家大儿子起了争执,说是泥巴能做出美食。朱家老大不信,闹着闹着一大帮子人就围了过来,连堡主和老先生都一起跑来看热闹。
“不义,咱们既然打赌,总得有些赌注,金银什么的太次,你说我们赌些什么?”
“不义”是朱瑄岚给李正义起的外号,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朱瑄岚认为他耍诈这事做得不地道,害得他在众人之前丢了脸面,以两家交情而言是谓不义。
“好啊,我输了认你做大哥,你输了默写《礼典》前十页内容,怎样?”
一听赌注,朱瑄岚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自荀老爷子驾到,朱家兄弟就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几人平时野惯了,普通老师根本不放在眼里。此回来了尊大神,据说连他们老子都惹不起。而朱宏又以老爷子年老体弱为由,毛遂自荐当起了打手。如今戒尺在手,再皮的泼猴也变成了乖狗狗。
打瞌睡,揍!字写不好,揍!背不出来,揍!
在蛮不讲理的暴力镇压下,朱家兄弟苦不堪言。好在荀老夫子不是刻板的酸儒,懂得因材施教,对他们教得浅显,多以如何做人为主,还时常嘉奖鼓励,多少让他们免了皮肉之苦。
“不义,兄弟给你这外号没叫错,赌注真是毒啊!”朱瑄岚捂着屁股神色悲苦地说道。
李正义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一脸嚣张地说道:“怎么?不敢?”
练武的人到底脾气爆,受不得言语相激,更何况乃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朱瑄岚脖子一梗,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小小赌注怕个屁!”
一旁,朱宏忍不住捂起了脸,自家老大怕不是又要玩完。他知道李正义从来都是谋定而动,这么大口气说用泥巴做美食,里面肯定有门道。想到这,朱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堂堂文武双全威震天下的平天王,为啥生了一堆只会耍刀弄枪的二愣子?
赌约成立,李正义花钱请村民宰了好几只肥鸡,并用佐料腌制了一段时间。待腌制完成,他把肥鸡放在一片片荷叶里,撒上葱姜等配料,再用绳子捆好,接着将腌制时和好的黄泥裹在荷叶上搓成椭圆,一一放入烧好木炭的坑中并盖上篝火。
“就这么简单?”
别说朱瑄岚,在场的村民们也多有些不以为然。
李正义成竹在胸平静地说道:“就这么简单。”
“不义,你输定了,叫声大哥来听听。”朱瑄岚一脸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正义对他施礼称大哥的景象。
“别做梦了,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去看书方是上策。”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李正义拨开碳灰,将椭圆的泥球一一取出,敲掉泥壳,扒开荷叶,顿时一股肉香四散开来,游荡在竹林之间。
作为评判的荀老夫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发现烤鸡外皮焦脆油香,里肉酥烂肥嫩,鸡肉本身的鲜味辅以各种配料,加上荷叶的清香,那叫一个层次感丰富!自己这副老口牙也能消受。
看老爷子陶醉的神情,竹林里的男女老少们咽了咽口水,二话不说杀向了剩下的肥鸡。
美味在前大家早就忘了什么赌约,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小孩们满面油光,大人们心满意足。嘴里叼着鸡翅,手上握着一只大鸡腿,丝毫没有王爷形象的朱宏此时开口问道:“老七,这道菜叫什么,我自诩食中老饕,却从未吃过用泥巴做出来的美味。”
“两个名字,一称富贵鸡,一称叫花鸡,不过通常以叫花鸡相称。”
朱宏皱起了眉头不高兴道:“一道人间美味,怎么能用如此低贱的名字。”
朱宏骨子里到底还是个贵族官僚,要是文人雅士们知道了会拿来打趣,甚至当做雅事一桩。没见文人逛青楼都叫风流韵事么?一旁的荀老爷子就是证明,看他摇头晃脑闭目品尝美味的样子,想必快压不住泉涌的文思了。
“这里面有个典故,世叔听了之后再下定论不迟。”
李正义一句话吊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其实这个典故也没什么,就是乾隆皇帝微服私访不幸落难,一个叫花子看他可怜,请他吃了一只鸡。不过在这个世界不能说,需要他李大文人进行修改和渲染。
“传说有一名富人在外游玩,不幸遇见盗匪而流落荒野。饥寒交迫之际遇见了一名乞丐,乞丐看他可怜,将自己唯一的食物,一只用泥巴制作的烤鸡让给了富人。富人吃了觉得烤鸡美味异常,问乞丐菜叫什么,可这本就是乞丐因为没有工具佐料,随意做出来的东西,最后怕被人笑话,于是谎称为富贵鸡。后来富人得救,顺道带走了乞丐,多年后两人聊起此事,富人才知当年实情。而后故事流传开,这种美味就被人们称作叫花鸡了。”
如此正能量的故事,听得众食客们不住点头,尤以荀老夫子为甚,看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今儿这文思是铁定压不住不了。
“所以为啥不叫富贵鸡?”
一道不合时宜的言语从朱瑄岚塞满鸡肉的嘴里说出,之后他就迎来了老父亲如火山般的爱,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