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喧闹无比的京城在百姓们的眼中恍若隔世。
从前一天傍晚开始,插着红翎御马狂奔的驿卒和身披铠甲带着亲兵的将军就在京城里进进出出,从无间断。天黑之后,市坊统统被兵卒粗暴地驱赶着关了起来,要知道皇帝寿辰当日普天同庆,应是没有宵禁的。
夜里,大队军卒的脚步声让人无法安然入睡,时不时还传来悍卒的喝骂以及妇孺的哭喊。许多老百姓一夜无眠,男人们拿着菜刀或者草叉在自家门后守了一夜,透着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女人们抱着孩子钻在被窝里眼睛瞪得滚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准备抱着孩子跑路。
守到今日清晨,家家户户都蹑手蹑脚地出来走动,当看到对方因精神高度紧绷产生的熊猫眼后,大伙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去补觉。
可惜安稳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一道措辞严厉的征兵令,让百姓们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大燕、大离和勒匈三国攻胤?我的天,这仗怎么打。
各种赋税徭役是不是要提三倍?
家中子侄父兄还能活着回来吗?
人民痛苦,皇帝也痛苦。
李圣宗如同石像一般盯着墙上的山河地域图,几近彻夜不休,诡异的黑衣暗卫带着他的指令纷纷离开京城,目的是监视控制世家门阀的地方势力。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圣宗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仅剩的一点信任。
每每想到此处,李圣宗就恨得咬牙切齿。三国攻胤在即,他竟然不得不花大量的精力去防范国内的势力。好在朱宏已经走马上任全国兵马大元帅“尉司”一职,进驻武安殿,对外用兵一言可决,无需他再多耗精力。也亏是有人分担重担,不然没被累死也会被愁死。
国难当头,大胤这台机器的每个零部件都在负荷运转,想要躲闲的李正义也被硬架到了朝堂上。
“辅国议政”是皇帝百忙中给他的四个字,因此每次朝会李正义都会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感受到背后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这让自诩低调的他非常不习惯。
不就是权同太子么,至于这样吗?
几天下来,李正义累得跟狗一样。他前生今世都是一个普通人,哪里办过什么国家大事。即便军略和很多机密事物轮不到他处理,可单就民生一项就已让他神经衰弱了。
他首次对李圣宗产生了钦佩之情,能立志当个勤政皇帝的人都不是盖的。一份最正常的奏章约有三千字,碰到能写的一万字不在话下。最蛋疼的是不仅要逐字逐句看完,还要拿主意,再把具体建议或者决定写上去。
唉,如何一天之内处理完所有奏章,根本就是门深奥的学问。
还好,知晓他不熟悉政务,李圣宗和荀老爷子一人给他派了一个辅佐书记官。与他们相处之后,李正义才知道自己对封建社会的人才有所误解。总以为只是群吟诗作赋的书呆子,没成想一手堪比印刷机的毛笔字就震得李正义体无完肤,另外两人还能一边写一边从天文讲到地理,从时政讲到刑律,且分门别类事无巨细连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目瞪口呆的李正义问他们每天睡多久,二人笑着回答,忙时半个时辰,闲时两个时辰。李正义点了点头,心下感叹道,人才果然都是靠着艰苦努力给熬出来的。所以他决定了,打死他都不去当这劳什子大胤皇帝,必要时刻策划一飞升仙界的传说,遁世跑路!
经过最初的忙乱,朝中一切都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状态。今日朝中百官围绕作战方略吵得不可开交。争论的焦点就是朱宏和多数军队应该先去北面,还是先去南面。
与十五年前的战役不同,那场大战属于望风而动,勒匈这只巨狼牵头,大燕和大离两条鬣狗趁机偷点吃的。所以朱宏先举兵南下迅速赶跑投机的鬣狗,再北上同巨狼恶斗一场使其无功而返。剩下的海盗看到三个国家都被打败了,吓得连影子都没了。
而今日面临的情况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因为三个国家正式成立了攻守同盟,共同制定了进攻时间,是真正的国运之争。哪怕勒匈没什么信用,可燕离两国与勒匈还隔着一个大胤呢。如此条件下,三国兵力必定倾巢而出,大胤国力虽富,却也不可能两线同时作战,一攻一守,必定要有个主次先后。
实际上从燕离两国谋求的利益来看,就知道他们并不昏聩。相较于勒匈十州的狮子大开口,两国合起来不过只要了五洲之地,更没谈什么共分大胤,为的就是让大胤这座屏障继续存在。
分歧点就在于此,先北后南的支持者认为,只要燕离两国还有点脑子,就不会侵略过甚,守不住那就放了五洲之地。待解决勒匈这个心腹大患,燕离两个疥癣之疾挥手可平。
先南后北的支持者则认为,战争不能寄希望于敌人,面前一碗肥肉,说拿五片就拿五片?大胤对燕离两国有优势,应先易后难,若先同勒匈拼了个底儿掉,面对举倾国之力的燕离二国,何来挥手可平?
随后两方又拿出许多论据论点继续争吵,李圣宗头疼地让内侍按摩脑门,朱宏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在心中衡量得失。
“义儿,你怎么看?”
看着李圣宗疲惫的脸,李正义知道他已是病急乱投医,你说你问我一个从来没领兵打过仗的人算什么?
刚待开口推脱,李正义忽然愣在了原地。谁都以为未来的太子殿下正在慎重思考,却不知他想的和别人以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无他,钟响了。
李正义于心中破口大骂,此时钟响怎么可能是评判建议的好坏,分明是要自己上战场啊!奶奶的,竟然要他一个只走过正步的人,领着千军万马去打仗?
坑啊!
李正义敢肯定,自己迎来了“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要是敢不去,下场绝对凄惨,大胤搞不好灰飞烟灭,到时候天下倾覆,百姓流离失所等全算在自己身上。
嗯,当柴火去,不用想了。
下一刻,他眼前便凭空出现了金色的点赞图标。。。
脸色数度变换,李正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臣有一策,望陛下和各位大人指正。”
一听有计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李正义身上。
“何策?吾儿可畅所欲言,说错了朕不怪罪。”
李正义握着笏板弯下腰郑重地说道:“请陛下派臣去镇守北方,待平天王扫平燕离两国的乌合之众,再向北驰援。”
大殿内,一众官员都惊呆了。此时无论谁带兵领防守之职绝对九死一生。而李正义只要安然留在京城,一年内必定晋升太子之位,为何要带兵领这不值当的军功?
一直未曾开口的朱宏突然问道:“英王领过兵否?”
“未曾。”
“熟知兵法否?”
“只读过兵书。”
“那你如何敢言镇守边疆之事?”朱宏瞪了瞪眼睛警告李正义不要凑热闹。
又有大官帮腔说道:“英王赤诚天地可鉴。但战争关乎国之存亡,非一腔热血可以左右,还望英王三思。”说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李正义很想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去,可不去的话生死两难比死还惨无数倍,只得硬着头皮胡诌道:“本王明白诸位大人的顾虑,可本就是两难之局。再说本王去镇守北方,为的不是打败勒匈建功立业,只是想替平天王拖得时间。本王此去虽领统领之职,却不统御兵权,只为多给百姓一点信心。”
“而为何本王不选择去镇守南方,说白了本事不够。北方情况相对简单,面对勒匈铁骑只需据城而守,拖得一日是一日,本就是必败之局。而南方人文和地形复杂,对统帅的要求更高,本王自问没那个能耐守下。”
“不知此番解释诸位大人觉得可行否?”
很快,争论不休的议题结束了。
大胤此回拼死拉起五十万大军,十万交由李正义镇守皇朝北方重镇含章城,四十万大军交由朱宏带去南方同燕离速战速决。
下了朝会,李正义理所当然的在王府里看到了朱宏和荀夫子。
“你为何一定要去北面?说句实话,哪怕举世攻胤,少一个你真的影响不大。一个先天境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算得了什么?你又何必顶上九死一生的天北州大都督的职位。如果说你想靠军功成为太子,我告诉你,哪怕你不去参战,就在京里熟悉政事,我与荀师也能在大战后保你个稳稳当当的太子之位!”
朱宏的话说得十分直白,荀老爷子闭目不言算是默认了朱宏的想法。
李正义叹了口气,去不去又由不得我,罢了,继续吹吧。
“唉,皇叔,荀师。半年的朝夕相处,你们还没有看清楚我吗?权力、富贵甚至皇位,你们觉得我很在意吗?小子从骨子里来说是一名求道者,功名利禄与我如浮云,唯有那亘古不变的星空才是我真正的追求。为何要去北面?那是因为小子的修为已经停滞很久了,我要去那里于万人厮杀之中寻求突破,于生死之中找寻超越凡人之路!”
从古修真流小说里拿出来的话语,果然让座上的两位大佬神色动容。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李正义的梦想竟如此之大,大到国家和皇位都承载不了,世人于天下而活,他却要去天上探寻一切。
唉,可喜可贺,亦可悲可叹。
不过他们认为李正义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有莫名其妙的想法很正常。所以最后两人妥协了,不过一再叮嘱李正义危险的时候一定要跑路,尤其是碰到勒匈国师格尔翰的时候,不必顾忌脸面,因为北面的战场必败无疑,怪不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