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童子试和后世考试差距并不大,每人一张几案,一苇席子,诺大的舍中总共不过二十来人,相隔甚远,倒也免于交头接耳。
舍中共有两名监试官,其中一名便是蒯良的老师赵咨了,此人少年出名,桓帝年间便征为了“五经博士”,至今已有十余年了,乃是不折不扣的名士大儒。
另一位则是博士属吏,其实人家赵咨从进入舍中,便是高坐堂上,低头写书,倒是旁边那位属吏,忙来忙去个不停。
“你这童子是何人呀?”这名属吏分发竹简笔墨到马钧身前之时,看着起身接过的马钧,却是蹙眉问道,“今年是多大年岁!”
“扶风马钧,拜见先生!”马钧不觉有他,回答的极为利索:“延熹二年生人,今年十三岁了!”
“十三岁?”这位属吏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十三岁,怎的身体这般壮大?我且问你,是何人举荐于你?家中大人有何名讳?”
此言一出,自然是引得满堂诧异,更有几名童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相互窃窃私语。便是舍前的赵咨也被惊动了,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来!
“先生说的哪里话?”马钧脸色一黑,就想骂人,合着此人怀疑自己找枪手作弊呀,“钧高祖马公讳余,叔高祖伏波将军马公讳援,曾祖匠作大监马公讳严,祖父南郡公讳融,家父马公名昭!马钧此次乃是受了中台侍郎皇甫公举荐!”
这一番自报家门,不仅连祖上四辈都报了出来,便是马援也没例外,一同报了出来,谁让马援名声最大呢?就是不免有有自矜门第之嫌,吃相也略微难看了些,这不舍中众人皆是一愣一愣的,当然不是被马钧家世所震,而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家四辈都给搬了出来!
“原来是南郡公的后人呀,”此人闻言脸色一窒,随即干笑了两声说道:“马少君想必是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身份,而是说你身材高大……”
“那想必是怀疑钧的年岁了?”马钧突然开口打断,然后开口说道:“钧族中长辈向来都是身材高大,高祖、曾祖为国征战自不用说,家祖更是身高八尺有余,以德行材貌闻于天下。钧虽然年幼,但也没有急功近利向上攀援的恶习,更不屑于为了区区一个童子郎而隐匿年龄,以求早入仕途,这岂是君子之志?”
“小君子所言极是……”此人伸出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还要继续开口。
“若先生心中仍有所疑虑,可向大鸿胪袁公、侍郎皇甫公求教,想来以袁公、皇甫公的德行必不会替钧隐匿年岁。”马钧咄咄逼人,“若是先生嫌路途太远,影响经试,不妨向院中博士卢公询问,不知以卢公的品德能否让先生释疑?”
开玩笑,一介太学属吏,不过区区百石官员,如何就能向九卿之一查问,便是皇甫嵩四百石侍郎也不是他能够盘问的。至于卢植更是算了,那可是太学中的主官,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卷铺盖走人。
“好了,既然此子籍贯、年岁已经核验过了,不必多此一举!”坐在主位的赵咨,看了一眼将属吏驳斥的哑口无言的马钧,眉头微皱,“时候不早了,可以开始了!”
“诺,”这属吏长呼了一口气。
……
插曲终究还是插曲,丝毫没有影响经试的进程。未等朝廷正式下发通知举为童子郎,马钧便从来访的蒯良那知道了,自己和宋氏、邓氏的几名童子一起举为了童子郎,算是有了正式的进身之路。
作为答谢,马钧特意开了宴席,鞠义、马腾几人作陪,临到开宴之时,曹操又来访,所以倒也是颇为热闹。
翌日一大早,太学便正式下发了通知,举马钧为童子郎。不似马腾、史兴等人的与有荣焉,马钧仅仅一笑了之,然后便命人装了两坛上好的秋白露,一匹名缵,由史兴驾车,向太学而去。
这次倒是没有意外,由公孙瓒领着,向着太学中堂舍而去,一路之上自然是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究其原因自然是当日经试中的那番话还是传来了,再加上斗殴之事,马钧在雒阳城中也算小有名气了,所以太学生对于这个还未进太学门的世家子,免不了好奇八卦。
“阿钧,我就送你到这,老师就在堂中等你,你自己进去吧!”书房之外,公孙瓒站在指着紧闭的房门说道。
“师兄,我知道了!”马钧对着公孙瓒施了一礼,后者回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噔噔,”马钧看着虚掩的房门,上前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开口说道:“敢问师伯可在房中!”
“进来吧!”一声地道的河北口音传来,让马钧为之一震。
推门而进,果然见一名堂中几案之前坐着一位身穿灰布衣,头戴高山冠,身材挺拔削瘦,正笔直的端坐在榻上的中年人。即便是一袭布衣,手捧书卷,未见有何喜怒,也堪称气度不凡。
“马钧拜见师伯!”进门之后,略微扫视了一眼,便跪拜在地,恭恭敬敬的拜了一下。
“起来吧!”卢植放下手中书简,看着跪拜在地上的童子,“进雒阳有多久了?”
“启禀师伯,有半年了!”马钧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侧垂首听从教诲。
“半年了啊,这么说来我进京也有八九个月了!”卢植感慨了一句,然后却是突然略带戏谑的问道“半年来我并未见你,你如实讲来是否对我这个师伯心怀怨气?”
马钧闻言,心中一阵愕然,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说实话,心中还真是没有怨言,毕竟卢植在马钧眼里形象实在是太高大了!
“师伯说笑了,您不见我乃是情理之中!”马钧着实摸不透这位师伯的品性,“小子心中哪里敢有怨愤。”
“真无怨言?你既然无怨言,那我便和你说另一件事!”
“师伯请吩咐,小子自当遵从!”马钧恳切答道,丝毫没有想到卢植接下来会所言何事!
“呵,答应的倒挺好!”卢植爽朗一笑,“只是你一会莫要后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钧年纪虽小,但也不愿做食言之人。”马钧昂首自若,颇显少年英杰之态。
卢植见状突然冷笑一声:“我早些时日便和修德、翁叔有书信来往,二人皆是对你赞不绝口,虽然修德有自夸之嫌,但是翁叔我还是信得过。前几日,邠卿先生来信,又询问你在雒中近况,言辞之间颇多关怀,我言你才高志大,小小童子已见良臣之资,但是……。”
马钧先是听到卢植、赵岐等人,夸赞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然后在接着听到这个“但是”,马钧心中咯噔一下,怕就怕来个神转折,先扬后抑,不过也不敢打断,只能听卢植细说。
“但是你行事急切,胆子奇大,偏偏又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可以天资聪颖,却又不懂藏其锋芒,不免有过刚易折之虑。”卢植一直打量着马钧神色,见其人难看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淡,心中倒也大为惊奇,“邠卿先生收到书信之后,大为担忧,给我和翁叔连发书信,要我二人好好教诲于你,务必不能使你能恃才放旷,目中无人!”
“小子行事无状,让师伯、邠卿先生担忧了,”马钧跪拜在地,连忙告罪求饶:“还请大人责罪教诲!”
“你不过区区一十三岁童子,便是行事放肆了些,也属平常,又岂会责怪于你?”卢植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马钧,“怕就怕你自作聪明,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少华山也就罢了,明眼人当你胆子大、谋略足,爱出风头罢了。前些时日当街斗殴,还有经试之时三番五次大出风头,你知不知道雒阳城中,隐隐把你和袁氏兄弟比肩,阉宦不敢动袁氏兄弟,难道还不敢动你吗?你有知不知道经试之时,那位属吏当真不知道你是十三岁童子吗?”
“师伯的意思是,经试之时是有人要陷害于我?”马钧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的问道:“不知道是何人?”
“能是何人,那人兄长乃是曹节所举的县令,你说是谁?”
“是曹节要陷害于我?”马钧脊背一凉,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说此人权倾天下也不为过,若当真是此人,恐怕只有扔下一切,跑到西域求那位未来妇翁护持了。
太祖年十二,试经为童子郎,监试者以其身体壮大,疑太祖匿年,劾问。太祖曰:“钧之内外,累世长大,钧虽稚弱,无仰高之风,损年以求早成,非志所为也。”监试者异之,乃谢之。――《赵书》卷一.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