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在雒阳居住了小半年之久,期间,既和袁绍、曹操等人喝过酒、打过架,走过马,斗过鸡,也和袁术、公孙瓒等人称兄道弟,畅谈天下国事。
临别之时,马钧分别拜会了袁隗、皇甫嵩、赵咨等人,众人对于卢植的决定还是颇为赞同,从这也可以看出雒阳的局势到了何等危急。
袁绍兄弟、曹操等人更是送出雒阳十余里,挥袖甩泪而别,上演了一场兄弟情深,相约以后共富贵、同患难。
马钧进京之时正值暮春三月,离别之时恰逢寒冬时节,白雪皑皑,道路泥泞,寒风凛冽,行人饥寒。
白日间还好,山林间白雪茫茫,天地一色,众人还有些谈性。但到了晚间,在这年头的环境下却是什么景色都不复存在,人们只能日落而息罢了。
小雪初停,又刮起了风,寒冷刺骨。
官道上用来防尘的树木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颤动。远处麦田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积雪,黔首百姓是最喜这样的雨雪,冬日虽然难过了些,但明年又是一个丰收。展望远近,夜色下,大片大片的麦田中都悄寂无人。官道上也是空空落落,除了一行车队,没有一个行人。
但是对于马钧一行人,却是分外着恼,官道上积雪踩踏过后,泥泞不堪,分外难行。
弘农郡弘农县务乡亭,马钧一行人勉强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了此处。
话说,弘农郡古称桃林塞,山壑纵横。春秋时期,假道伐虢便是源于此地。战国时期,秦、赵两国渑池之会,便是发生在距离此地不足数十里之处。
自从前汉武帝置弘农郡,便是京畿重地,左锁长安,右结雒阳,此地对于两京的重要性可见而知。而到了后汉,纵然此地穷山恶水,但百年安定繁衍,也有户数五万,口数二十余万,比之扶风还要多。
自雒阳到三辅之地,方圆百里只此一条狭隘山道,务乡亭身处交通要道,晴日里人来人往自不用说,现如今大雪盈门,道路泥泞,亭中更是坐满了行人。
庭院中,除了大堂之外,更是搭建了一个酒棚,由竹木和油瓦搭建而成,四周裹上了帘布,勉强挡住寒风,棚子不大,下面摆了十几张坐榻,坐了二三十名停宿的行人。中间燃起了两堆篝火,十几名身着粗布褐衣的行人,围靠在一起暖暖身子,烘烤衣物。不远处还有一个侧棚,用来安置马匹。
马钧一行人,豪车骏马,一行上百人,隔着数十步就吸引了棚子中众人的注视,见惯了豪大家不法之事的闾左小民,远远的让开了道路,唯恐惹上麻烦。
戴着木冠的亭长见状,带着两名亭卒快步迎了上去。
“劳烦亭长了。”这亭长五旬左右,身形佝偻,算的上一位老者了,所以马钧一行人也难免客气了许多,“我等乃是扶风马氏子弟,自雒阳举了童子郎而回,不知亭中可还有空房?”
“少君来的巧了。”这亭长也不知道扶风马氏是什么家族,但是看着簇拥在身后的健壮仆役,华车骏马,还有不知道何官的“童子郎”,也知道眼前之人非贵即富,自是热情的不得了,“今日亭中空房虽少,但恰好还有两间背风的好房子,少君随便住下,剩下的仆从、宾客,也能腾出来挤一挤。”
马钧四周打量了一下蹲坐在棚中抱团取暖的行人,恐怕所谓的还剩下两间上房,也是这亭长故意腾出来的,也不知道在座中的多少人心里暗暗骂自己狗豪强呢。
“天气寒冷,有个遮风避雨之地就行,便是挤一挤也行,不用特意安排。”马钧笑容可掬,看起来极好说话的模样。
“亭长,你只需安顿好我家少君便可,我等粗人便是杂房也可居住,你随意安排就行,”剧仲放下手中一丈多长的大槊,挤到篝火旁,将风雪淋湿的衣服脱下,放在一边烘烤,黑幽幽的槊头,看的周围人越发忌惮了起来。
“还请少君放心,亭中房舍够用,待会我令亭卒挤一挤,绝对不会让大家伙受冻的!”这亭长守着三辅与雒阳之间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人也见得多了,自然清楚有人要名,有人要实,该如何做心里清楚的紧。
“公毅,你将车上猎来的两头鹿取下来,借着篝火熬些热汤,给亭中众人暖暖身子,不要落下人人都有。”马钧吩咐道。
“是,”史兴答过,带着两名宾客便去车上取来。
一路行来山路极多,将养了一个秋季的麋鹿格外肥硕,再加上雪天,极好辨认,不用特意寻找,便能送上门来。只是冬季雪天,弓箭受了雨水,潮湿的紧,开不了远弓,勉强猎了两只。
听闻有肉汤暖身,便是那些之前看不惯马钧这等豪富的行人,也不仅喜笑颜开,相互交耳骚动。
这亭长圆滑,当即躬身拜谢道,连带着四周行人、亭卒也稀稀拉拉的躬身拜谢。
这亭长、亭父面露喜色,引着马钧向堂舍而去,而这几人走到僻静之处,更是被鞠义分别塞了一小袋铜钱,更是喜上眉梢,殷勤的不得了。
不用吩咐,便张罗了起来,双方各自心情愉悦,很快就铺张了完毕,紧接着便是煮好了热汤,自然是先紧着马钧来,陈榆率先捞了一大木碗给马钧端了上来。
吃过一大碗鹿汤,又跑了泡脚,这几天不停歇的赶路,又遭逢连续雨雪,马钧只觉得疲惫的紧,早早的就睡下了。
……
过了子时,矗立在官道旁边的务乡亭舍半点灯火也无,偶尔有零星未熄灭的火星被寒风带飞,高大的桓表超越院墙,耸立在夜班的风中。北风低旋,从院墙刮过,偶尔卷下一点覆盖的冻雪。不知是因为受冻还是受了惊吓,前院棚舍马厩之中传出几声“嘶嘶”鸣叫。在这悄寂的夜里,叫声虽微,却十分清晰。
借助从窗缝中透进来的细微月光,可以隐约看到马钧此时酣然梦中,也许是梦到什么烦心事,眉头微蹙,露在被褥外的手时而会微动一下。
“族叔?”
“……”
“族叔?”
似乎听到谁再叫自己,马钧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去,突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了眼,一个黑影立在身边。他下意识的就要去摸放在枕下的短刃,刚要拔出短剑,“少君,是我寿成!”
马钧停下了动作,――叫他的人可不就是马腾?马腾、鞠义与他同室而眠,二人就睡在另一张床上!
“寿成,你怎么起来了?”马钧扭头看了看窗外,夜色深沉,“什么时辰了?”
马腾不仅起来了,而且披上了衣服,他侧着脸倾耳向窗外,轻声对马钧说道:“族叔,你听!”
风从窗外刮过,带来前院那匹的嘶鸣之声,困倦之中的马钧顿时清醒了过来,“是赤骥,赤骥平时不会在夜晚嘶鸣,发生了何事?”细细听了片刻,慵懒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迎上了马腾的目光。
“难道是有贼寇来袭?”这也太扯淡了,来的时候有,怎么回去还有?
“族叔,不像是贼寇,除了赤骥嘶鸣之外,并无其他动静!”马腾立在榻边,一边伺候马钧穿衣,一边说道:“公威,还有公直几人已经出去看了!想必片刻便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