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第三方介入，这个话题恐怕要进入循环论证，说不清。
小孩子们就是一团浆糊，无可理喻。
景头领一头黑线，有些无奈地瞧着小召，正想着怎样再开口，张仪立在对面，朝他拱拱手。
“景头领，可否让在下问您几个问题？”
此人劝小召认错，并如约将致命霸道的机关“手枪”上交，景头领心中暗暗多了一分敬意。
“可以，问吧。”
“小召初见诸位时，兴致勃勃跟着走，以为自己帮助了墨家才提及此事，说明她根本不知道此事的惨烈结局，对吗？”
“对。她以为田长老一行大胜而返。”景头领点头道。
“可见小召并无害人动机。”
“是，不错。所以本头领推测她定是受人利用、背后有人蒙骗。”
虽已大致预知，可听闻此言，田襄仍是浑身一震，眼中再次喷出两道怒火，就差将张仪点燃。张仪冲着景头领继续发问。
“您可知道是谁骗她田长老大胜而返，而非全体遇害？”
“还未问清……难道你知道？”
“是在下。”
一言既出，田襄甩开小召，“刷”地一声抽出腰边宝刀。不等景头领有所反应，一招跨海斩长鲸，刀锋如寒流破空，白刃当胸直逼张仪。众人不及反应，皆愣在一旁，
张仪并不后撤，侧身前倾迎上，后发先至，不等众墨者围攻响应，双手前后拿准反扣，瞬间擒住田襄持刀的手腕。
白刃硬生生斜挡中间被扼制。张仪却毫不放松，猛然发力将刀刃反转，架住田襄脖子。二人刹时僵持住。众墨者见此情形，一时均不敢强攻。
“王义……果真是你！连个孩子也要利用。”
田襄恼怒地瞪着对手，竭力较劲抵御，可毕竟只剩下一只手，始终挣不掉拗不过。田襄气愤已极，回头冲着小召大吼。
“小召，这混蛋除了骗你，定是他令你藏在本长老一行经过的半路？是不是？”
小召一旁看傻了眼，直瞪着横刀对峙的田襄、张仪，吓得不敢吱声。
“小召，如实回答田长老！是或不是？”张仪接着提示。
“哥……我，我……”
小召犹豫着，急得眼泪再次流淌而出。张仪强扭住田襄手腕控制住刀刃，继续追问。
“小召，哥把你塞进路边墙缝，你忘啦？又在对面墙根找到你，骗你说田长老打跑了白虎，你忘了？”
“没忘……不……”
小召不知所措，匆忙支吾着。田襄却听得清晰，突然一声惨笑。“哈哈，好妞儿，说了实话。岂止你没忘，那片矮墙根，大叔也没忘！没你什么事儿，咱们都被这个魔鬼骗了！”
刀刃紧贴到田襄的脖颈，众人均不敢妄动。田襄继续绷紧全力反压，张仪侧目深望一眼景头领。
“景头领，咱们有言在先。田长老此刻已证实，此事与小召全无关系。”
毕竟旁观者清，众人大致明白了张仪的意图。景头领不禁点点头，伸手搂住小召瑟瑟发抖的小肩膀。
“是，与孩子无关。”
张仪点头回应致谢，随后突然撤力，反转刀锋，反掰田襄手腕向下，将刀刃深深插入二人面前的草地泥土中。
“得罪了田长老！在下只是想把事情讲清楚。”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且竟在属下面前当众将自己劫持，田襄又气又羞，怒火万丈。待张仪略一松手，田襄发怒的狮子一般，一头撞向对手。张仪被顶得倒退几步，撞到马匹一侧。
没等握住缰绳站定，田襄一个正踢，劲力带着风儿袭到。张仪本能一闪，马肚子被结结实实踹中，高头大马一声惨嘶，“轰”的一声，斜倒在地抽搐狂喘。
“田襄！你疯啦？”
张仪一面呵斥，一面横肘揎脚、退避抵挡，拆去田襄疾风暴雨般攻到的拳脚。田襄步步紧逼，豁出命一般跟进猛上。张仪只得不断退避、腾跃一旁，借着大松树撤招、防御。
一切发生的太急太猛，没等属下助攻而上，田襄铆足劲又是一阵连环侧踢腿，匆忙中几次险些踢到树干树丫，脚骨迸裂。一人强攻一人退守，二人眼花缭乱，进退间继续对阵数招。
“田长老，若想知道真相便住手。”
“混蛋！你死有余辜。”
“哎，休战吧大哥，小弟不想再打了，咱们改日再切磋。”
听闻此言，田襄心中更是急怒交加。马匹就在一旁，若此人就此逃遁，众人不仅挡不住，且凭他的本事便再难抓获，便也再难复仇。竟如何是好？
“畜生，想跑？”
“不想……”
没等张仪说完，田襄忽然放开一直逃避退守的敌人，一个跨步，猛地朝着侧方出手，粗大的五指鹰爪般一把抓住小召的细脖子。小召惊得哑声叫唤，却喊不出。
“田襄！你……”
不仅张仪，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墨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田长老竟如此出手。
“敢不就范？除非不要你妹子！”
田襄怒喝道。张仪吃惊地瞪着他，扶着树擦把汗，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收起两手插进口袋，无奈地叹口气，背靠着大松树站定。
“田大叔，你……你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景头领知道，小弟还欠墨家一个月劳役，跑什么跑啊？”
田襄求胜心切，已急红眼，放开小召猛扑而至，一把揪住张仪衣领。
“对付恶人只能如此！说！是不是你和白虎勾结，害死了我十六名兄弟？害死了钟离春？害死了诚子？”
“诚子？诚子是谁？”
眼前，张仪一副无辜无害又无知的神情。田襄逼视着他，气得青筋暴露、快要吐血，猛地提膝对准其小腹一顶。张仪顿时疼得俯下身去，田襄一把曳住其发髻，朝着树干狠命撞去。
眨眼间，连撞数下，张仪被撞得半懵，身体一坠跪倒树下。田襄仍不解恨，五指挖起地上一团草泥，朝着他口中塞进去。
“哥！哥！”
小召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尖叫，朝着大松树奔过来，双臂奋力抱住田襄脖子，使劲往一边拉扯。
众墨者见状，也纷纷上前，将三人拉开。小召竭力想挣脱拉开她的墨者，却挣不脱，瞧着张仪头上的血痕、乱发，不觉瞪着田襄破口大骂。
“田襄！我小召如今知道了，你就是个傻瓜、糊涂虫，我再也不崇拜你啦！若真是我哥干的坏事，他早逃跑啦！我召月吉也是习武之人，凭你这种级别的功夫，根本追不上他！好吧！你们以为他是因为我才不逃，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我，起码最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还尚且护着我。其实他最喜欢墨玉、钟离师姐、还有那什么大美女了……他怎么会杀掉她？还有，田襄……”
小召正大声叫嚣、呵斥得兴起，忽然头被人拍了一巴掌。
“傻妞，闭嘴……”
张仪咳嗽着，终于将嘴里的草泥吐出，支棱着站起来。田襄冲着众人一挥手，几名墨家弟子一拥而上，扭住他摁牢。
“什么乱七八糟？傻妞，谁……谁不喜欢你？哥最喜欢你。好妞妞，乖乖儿和田长老去见禽滑厘巨子，听话。”
张仪冲着小召眨眨眼，笑一笑。小召的眼泪再次漫上来。
“师哥……你……我……”
一名女弟子几步走上前，鄙视张仪一眼，出手将小召往一边拉。
“花言巧语！专骗小姑娘。小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是同门，却有善恶之分，离这种轻薄无耻之徒远点！”
田襄招来另一弟子，示意二人一同将小召带走。几名墨者已找来绳索，将张仪双手紧紧反绑背后，捆了个结实，架住他。
小召回头望着张仪，忽然止住哭泣，机智地抬头望望树梢，悄悄冲他点点头。
“说，真相是什么？为何联合白虎算计墨家？”
田襄再次逼近跟前，怒视着张仪。
“真相便是小弟也与此事无关，信么？”
“啪！”
田襄一个巴掌横空扇到，表示回答。正要抡拳再打，却被景头领上前拦住。
“田长老，人马中有两名弟子带伤，需及时医治。况且禽滑巨子下令尽快寻到小召，眼下即刻行动为好。”
经景头领一提醒，田襄扭头打量着一旁负伤的两名弟子，头脑冷静了几分，思忖片刻。
“嗯，楚国大举进犯，禽滑巨子正带领人马替齐国守城。咱们兵分两路。第一路由我领人护送小召见巨子；第二路……哼！”
“怎样？”
一道刀锋般的目光再次剜向张仪，田襄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咬牙发话。
“第二路，便是辛苦景头领，带人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奸猾之徒押入费邑大牢，作为重犯要犯，关进最隐秘的牢房，以最严密级别看管。等本长老回来后，严加审问，重刑严惩，千刀万剐！”
“是。”
“记着，此罪犯不得乘马，将他拖在马后，一路示众走着去。”
交待完毕，田襄再剜张仪一眼，一甩身后的大氅，领着数名弟子大步离开。不远处，女弟子已将小召扶上马，二人共乘一匹。
酉时已至，天色渐次昏黑。北风仍在荒丘间呜咽、呼啸，远方的村落灯火隐约，忽明忽灭。一行人飞快上马，在田襄的带领下朝着山丘外驶去。
见第一路众人已走远，景头领抚一抚袋中“手枪”、赎金，轻轻叹口气，走到张仪面前。
“这位王小哥。长老之令，景某按律不可违背。不过，田长老定是气糊涂了，不周之处还请担待。”
“这是自然，田大叔都快要半疯了。即便步行，此处前往费邑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您说这夜半三更，示个什么众？北风紧，天又冷，全程吆喝也没有人看。”
张仪蹙眉环视四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的确……”
景头领仿佛也有所领悟，打量着一片黑乎乎，犹豫着。
两名把着张仪的墨家弟子，掩饰着，悄悄笑起来。旁边一名模样机灵的弟子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凑近。
“喂，小哥挺有趣哈，你方才和田长老打得逗死人，其实……我暗笑得忘了上去帮他。”
“真的？”
张仪听闻，龇牙一笑。一名长相憨直、摁住张仪的弟子也肯定地点头，直叙胸臆。
“是啊！俺的角度瞧得清楚。若不是你托住、宕开，田长老非得一脚擂到树干上，再度残疾。”
过于直白，众人虽知不该，却忍不住想笑，使劲憋住。景头领赶鸡一样，将围上来的弟子轰开。
“胡扯什么？赶紧出发，去费邑！”
众墨者得令，纷纷上马。张仪则甩甩一头乱发，抬头阔步朝前走去。模样机灵的弟子主动要求勒住捆绑的绳索，与另两人步行押送。
走出一段，机灵弟子绷不住再次凑近点儿。
“喂喂，小哥，小姑娘说你相好多，是大美女，你到底喜欢过几个漂亮女孩子？老兄我还是光棍儿，介绍点经验成不？”
“哈哈，没问题！讲一宿不重样儿。”
张仪得意地仰天夸口，眉飞色舞，两眼闪星光。众人一听，又有三人跳下马，笑嘻嘻跟在后面听。
暗夜中的原野大海一般绵延起伏，北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俏皮。马匹踏着蹄儿漫步在初生的春草丛中，一切如此欢乐、美妙。
六名墨家弟子从未想到，竟围着一名绑着的犯人，漫步游行天地夜色之中，品美人、道江湖，笑笑呵呵，谈天说地。
虽心转人迁，多年之后忆起，仍是灿烂、豪迈，无比惬意……
